第96章 浪飐春燈
第96章 浪飐春燈
屋檐下,一道人影長身玉立。
慕韶光伸出一只手,雨滴打在他的掌心中,濺起透明的花。
“雖然沒有聽清你們的話, 但看來我們确實是舊識。抱歉, 我沒認出來你。”
慕韶光拿起倚在牆角的一把傘,遞給解君心, 說道:“外面的雨很大, 慢走。”
解君心沉默地望着慕韶光的臉。
他的傷一直沒有好……魂力很弱,随時有可能會消散……
慕韶光将傘遞過來, 他伸出手去。
些記憶并非徹底從他腦海中消失了,只是因為傷勢暫時封存……
解君心的手沒有接傘, 而是一把抓住了慕韶光的手腕。
慕韶光擡頭, 兩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身畔夜深雨急,寒氣如許,如同湧波起浪。
解君心慢慢地松開了手, 轉而接過傘, 低聲道:“多謝。”
他走入了雨幕中。
*
慕韶光仍是站在檐下,看着解君心的背影,卻見那個在他看來冰冷沉穩的男子像是恍惚了, 手裏拿着傘走進大雨中,卻一任風雨侵身。
一直走了好一會, 解君心才撐起傘來,消失在了黑夜中。
慕韶光只覺得心跳微亂, 不知道是一種什麽滋味, 肩膀被一只手攬住,是步榭也從裏面走了出來。
“韶光。”步榭擡手, 以靈息為他輕輕擋去前方的寒氣,柔聲說,“咱們也回吧。”
兩人已在鎮上訂好了一處客棧,選的是一間頗為寬敞的上房,步榭進門之後,便将窗前的簾子和帳幔都放下來了,又讓小二上了壺熱奶。
風雨聲一下子遙遠起來,寒冷被熱氣騰騰的奶香所取代,昏黃的火苗在桌上散發出重重的光暈,使得這片狹小的空間一下顯得分外溫馨。
慕韶光道:“師兄,我——”
步榭道:“你的外袍濕了,捂在身上不舒服,先脫下來。”
慕韶光沒奈何,也只好聽他的話,他這件外衣的結扣有些複雜,又濕漉漉的,很不好解,慕韶光扯了兩下,腦海中忽然閃過誰伸手到他襟前,将他的衣服一把撕落的畫面。
慕韶光的手指一顫,步榭幹燥而溫暖的手已經伸過來,将他的手包在掌心中,握了一握,然後耐心地解去慕韶光的衣裳,三下五除二就把衣帶妥妥帖帖地解開了,為慕韶光脫了外衣,挂在一邊。
步榭是不會撕人家衣服的。
慕韶光隐約間好像還有點失望,步榭放好衣服,轉身看了他一眼,問道:“在想什麽?”
慕韶光道:“沒什麽……師兄,你真操心,好像我娘啊。”
步榭道:“胡說。”
下一刻,慕韶光就被他抱了起來,一轉身壓在了床上。
步榭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低聲道:“我可不想當你娘。”
慕韶光看着他的神情,本能地有些怕:“我就是說說……”
步榭已經用力吻住了他。
慕韶光的眼睛微微睜大,被壓制在柔軟的被褥間,望着自己身上那人的臉。
這片空間仿佛在隐約地晃動着,讓人有種眩暈的感覺。
他們的距離如此親密,身體相貼在一處,連彼此的體溫和心跳都感知的一清二楚,慕韶光卻覺得又那麽遙遠,仿佛千山萬水都在阻隔。
雨聲隐隐約約,床幔上的流蘇在風裏晃動,被燭火映出起伏的影,旖旎之間,步榭的眼中卻一派黯然。
兩人狂熱地親吻着,但誰都沒有閉上眼睛,慕韶光心中的感覺十分難言,像是愧疚,又像是傷情,還隐隐帶着些興味索然的寡淡,讓他在步榭的親吻下透不過氣來。
當步榭的手指碰到他的肌膚時,慕韶光顫了顫。
他聽見步榭低聲在自己耳畔問道:“韶光,你知道我是誰嗎?”
慕韶光道:“是……師兄。”
步榭摸了摸他的臉:“為什麽知道是師兄還會怕呢?”
他的話裏沒什麽責怪的意思,更加像是一種茫然。
慕韶光道:“我不是怕,師兄,我就是……就是不太想。不是因為你。”
步榭抱了他一會:“好,我知道。沒事的。”
他捧起慕韶光的臉頰,板正了,在眉心上落下一吻,然後坐起身來。
慕韶光躺了一會,也跟着坐了起來。
他低聲說:“師兄,其實在害怕的是你吧。這段日子,我看你總是患得患失,見了今天的那個人,反應更是有異。你怕什麽?你怕我變心了,還是怕我離開你?我……我做過什麽對不起你的事嗎?”
步榭一怔,很快地說道:“沒有。”
他握住慕韶光的手:“咱們曾經分開過一陣,這中間确實發生過很多事,但是都不怪你。我其實應該早告訴你的,好過讓你自己胡思亂想,只是因為我的一點私心……”
步榭苦笑了一下,略去不提:“我之前就說過,見過今天那個人,我就都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訴你。現在我跟你說。”
“不過你要答應我,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無論你聽到什麽,都不要激動,不要着急,不然會頭疼的,好嗎?”
慕韶光點了點頭。
步榭便道:“現在是大荒紀年三千零二十一年了。”
慕韶光猛地擡頭,道:“你說什麽?”
步榭堅定有力地将他的手握緊:“你的師尊問旻和魔神鳶嬰都已經去世了,現在穹明宗的掌門是你的師弟問千朝,你對這個名字有印象嗎?還有剛才跟我說話的那個人,他叫解君心,是魔神的弟子……”
慕韶光聽見步榭第一句話的時候,只覺得震驚無比,但随着步榭往後說下去,這些名字一一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他臉上的詫異之色也逐漸褪去,隐約感到,從醒來之後的諸多疑惑迷茫之處都被補齊了,缺失的世界被嚴絲合縫地扣上了一塊碎片。
步榭說到做到,徐徐道來,從當初他和慕韶光計劃離開穹明宗說起,講述了自己如何去佛門尋求幫助,想辦法給慕韶光療傷,也講述了他不在的時候,解君心為什麽會來到慕韶光身邊,并被他錯認。
之後就是兩人的出逃、分別,步榭的消失,慕韶光的重入山門……
他也提到了解君心再一次冒充他跟慕韶光在一起,以及問千朝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和他在背後所用的手段。
步榭将自己的神識化為飲真隐藏在劍裏,雖不能說把這些年來慕韶光的經歷一件不漏地看在眼裏,但關于一些重要的事情基本上也都沒什麽遺漏了,此時他按照自己之前的承諾,全都說給了慕韶光聽。
只是有些事情,步榭自己也不能去深想,。
他擔心這些不愉快的往事讓慕韶光感到痛苦,但實際上在講述的過程中,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刀子,每一刀也都捅在他自己心裏,責怪着他的疏忽與無能。
好幾次,看着慕韶光臉上的茫然與錯愕,他都要說不下去了,只想停下來大哭一場,可是他知道他不能,于是步榭只能壓着情緒說下去。
他說完的時候,雨都已經停了,月光灑在窗前,疏疏如殘雪。
慕韶光深吸了一口氣,用手撐住頭。
他感到步榭摟住了他,放在他肩頭上的手微微卻發着抖。
慕韶光知道步榭要告訴他這些,想來心裏也時很難過的,其實慕韶光完全可以把情緒掩飾的滴水不漏,他經歷過那麽多的風雨,任何苦難也都習慣去承擔了。
但就因為面前的人是步榭,所以他不用那樣做,也沒有必要,他想什麽步榭都知道。
聽他講了那麽多,慕韶光隐約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但是七零八落的,有些記得,有些不記得,前後順序也不太清楚。
比如解君心和他相處很多事他都忘了,可是他記得解君心曾跪在他跟前苦苦哀求他不要離開,也記得兩人第一次纏綿于床榻的時候,對方落下的那滴眼淚。
而終究,一切淩亂的場景都變為了雨夜中遠去的那道背影。
步榭仿佛也出了神,直到慕韶光擡起手來用力地掐了掐眉心,他才如夢方醒,渡了些靈力過去,問道:“頭疼了嗎?”
慕韶光搖了搖頭,他在心中一遍遍告訴自己,這些都已經是發生過的事了,現在想的應該是接下來怎麽走,而不是沉湎于過去。
每一次遇到什麽難關,他都是這樣忍一忍,撐一撐,然後繼續往前走的。
可是那時前路分明,愛也淋漓,恨也徹底,此時此刻,他這樣想着,心中卻有種空落落的茫然。
步榭又道:“韶光,對不起。”
比起往日的溫潤,他的聲音中帶着沙沙的嘶啞:“我這段日子看着你,心裏一直很愧疚。其實解君心的話并非沒有道理,當初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說要陪着你,護着你,不論怎樣的原因,是我沒做到。”
慕韶光道:“師兄,你別再說這樣的話了,你也只是一個人,怎麽能做得了那麽多的事?是我不好,我連你都沒認出來,我真是……”
步榭道:“你那時候生病了,更何況我們兩個氣息相近,他後來又是有心模仿我。我剛才見到他的時候,恨不得……殺了他。韶光,我這輩子恨過兩個人,一個是問旻,一個是他。”
慕韶光想說,其實解君心一開始也沒有冒充的意思,是他先認錯人的,可是話至嘴邊,他忽地悚然一驚,發現自己竟想對着步榭為解君心辯解。
他以為自己應該永遠是偏向步榭的,更何況在這件事裏面,步榭又從頭到尾都什麽也沒有做錯。
慕韶光有點迷亂地擡起眼睛,步榭正望着他,目光中盡是包容與溫柔:“但我也仔細想過了,這只是我私心的嫉妒,我怕他把你搶走。”
“實際上……”他吸了口氣,“孤獨的時候有個人在你身邊陪你,總比你一個人去承受那些要好吧。不管出于什麽原因,我先離開你那麽久,又怎麽能要求你永遠等我?”
慕韶光忍不住又叫了一聲:“師兄。”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像是想說什麽,又有點無措。
長大後的慕韶光很少有這樣的神情了,步榭想起他小的時候做了什麽後悔不好意思的事,又或者受了什麽委屈,都是這個樣子,自己每回都會趕忙彎下身,将他抱起來。
心中陡然湧起一片溫軟,眼中酸酸的又仿佛要流淚,身為佛子幾千年如一的戒條,他在慕韶光這裏破的幹淨。
“那些過去,你知道了,然後……就讓我們放下吧。”
步榭道:“韶光,其實什麽也沒有影響,你還愛我的,是不是?”
慕韶光說不出話來,可他無法對這樣一個人說“不”,他和步榭打小相識,一起度過了那麽多年,從來沒有辜負過彼此,他們一直是相愛的,他怎麽可能不愛步榭了呢?
恍惚間,在步榭的注視下,慕韶光感到自己是點了點頭,然後步榭一把抱住了他。
師兄的眼裏隐隐含着淚光,懷抱中有熟悉的氣息,還多了一點淡淡的檀香味。
心底有道傷口仿佛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他的人生曾經被一個執拗的人不顧一切地攪亂過,可慕韶光什麽也不願意去想了,就這樣讓一切回到正軌,所有的錯誤劃歸原位,或許才是最好的選擇,也是唯一的選擇。
步榭收緊了手臂,把慕韶光抱在自己懷裏,仿佛抓住了失而複得的珍寶。
當慕韶光和解君心見面時,他不知道該如何說出自己的恐懼,恐懼着這個人将永遠不再屬于他。
就這樣下去吧,那些過往他不在乎,終有一天,別人留下的痕跡會在慕韶光心裏被抹去的,他們兩個會一直相守,再也不分開。
慕韶光靜靜的任由步榭摟着,可是以往熟悉的擁抱此刻也不能讓他覺得安穩,心中好像有把鈍刀在慢慢地锉着,疼痛之外,只是百轉千回,淩亂不堪。
從師兄的講述中,慕韶光不僅自己感到了震驚難過,也沒有忽視步榭隐藏的不安,他這樣安靜地待在步榭懷裏,只是希望能夠分擔對方的情緒。
過了一會之後,慕韶光覺得他實在受不了了,才若無其事地擡起頭來,說道:“師兄,我想靜一靜。”
步榭低頭看他,慕韶光輕聲道:“我出去走一走。”
步榭松開他,摸了摸慕韶光的頭,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別出去了,就在這裏待着吧,我去隔壁。”
慕韶光怔了怔,步榭沖他一笑:“我訂了兩間上房,旁邊還有一間,有事你随時叫我。”
他向來體貼,哪怕在這種時候,仍是溫柔不減,慕韶光點點頭,步榭轉身便走了。
推開門,他忽然又回身道:“韶光,不要把什麽事都歸責在自己身上,也不要想着什麽事情你都要去承擔。有些事情陰差陽錯,不是一個人的做法就能改變的。咱們一起努力。”
慕韶光道:“我明白。”
步榭便輕輕關上門,去了隔壁。
他走時帶起的風吹熄了房中的燭火,慕韶光沒有重新點燃的意思,嘆了口氣,在桌邊慢慢坐了下來。
外面的風雨之聲已經熄了,梢頭瓦上卻還有些積水,不時響起雨滴之聲,更顯萬籁俱寂,清冷蕭瑟。
慕韶光一手托腮,坐在那裏也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麽,只看着房間裏的濃黑逐漸轉淡,又開始發白,月影西移,房中各色擺設的輪廓逐漸清晰,晨光熹微,天竟已經亮了。
不管快樂還是悲傷,不管渾渾噩噩還是一往無前,日子就是這樣一天天過下去,不會為任何人停下腳步。
這個時候還早,不少客人們都沒起身,只有店小二忙前忙後地在庭院裏跑着,準備迎客。
外面的巷子裏有貨郎的叫賣聲,食物逐漸散發出了熱騰騰的香氣,庭院的角落裏,有镖客正光着膀子打坐熬氣。
慕韶光看了他們一會,低聲對自己說:“慕韶光,君子以自強不息,凡事不可遇難便心生畏懼喪氣。”
他拿起精神,也拿了劍,去庭院裏練了一會。
方才那名打坐的壯漢已經站起身來,開始用頭撞牆,大概是在練習鐵頭功,此時見慕韶光下樓,便停下來看他,眼中有好奇,似是覺得這個公子哥一般的年輕人拿了柄劍有些違和。
慕韶光開始練劍,半晌,那名壯漢漸漸張大了嘴巴。
樓上,步榭也是枯坐了整整一夜,聽到外面的聲響,走去窗偷文見過頭七前,才看見慕韶光已經去了外面。
只見薄薄的晨光中,白衣的青年身姿舒展,騰挪縱躍,鸾姿鳳态,洋洋落落,勁風吹起素袖青絲,長劍輕靈寫意,劍光缭繞在他的身畔,便如生輕煙淡霞,如夢如仙,劍下風華不覺使人神迷。
外面的人雖然不多,但是任誰經過都不禁駐足,待慕韶光一套劍法将将練完,四下已有不少人推窗叫好。
不知道是哪扇窗戶中扔下來了一只荷包,卻稍有些偏了,眼看就要落到地上。
慕韶光并未轉頭,手中的劍鋒一挑,将荷包接住又反抛了回去,同時,他的長劍也已經順勢歸鞘,沖着扔來荷包的方向抱劍拱了拱手,既是感謝,也是拒絕。
步榭微微一笑,一直積郁在心頭的窒悶也仿佛減淡了一些,他亦撫掌随衆叫了聲“好”,下樓去了庭院中。
慕韶光轉頭看見是步榭,便說:“好什麽,你取笑我麽?許久沒練劍了,我可覺得都有些生疏了。”
步榭給他擦了擦額頭的薄汗,含笑道:“沒有,我覺得很好。尤其是看見你意氣風發的樣子,我心裏更是高興。”
慕韶光聽他這樣說,不禁嘆了口氣,說道:“事情已經是如此了,能做什麽就做點什麽吧,也比糾纏那些過往來的有用。”
步榭低聲道:“你說的是。”
這也是他在當初第一眼就會被慕韶光吸引的原因,因為他在這個孩子身上,看到了永不服輸,永不放棄的韌性,他從這韌性中感到一股力量,不知不覺地便走了過去。
慕韶光對步榭道:“師兄,我想回一趟穹明宗,看看那個……唐郁是嗎?看看他的屍體。”
慕韶光的記性一向很好,縱使眼下他的記憶沒有完全恢複,步榭給他講的那些事聽了一遍也能記得差不多,并且很快從中分辨出事情的關鍵。
步榭道:“你想試着把他體內的力量取出來?”
兩人并肩走回了客棧,慕韶光點點頭說道:“不錯。師兄,我昨晚又回想了一下,隐約能想起一些過去的場景。你也知道,鳶嬰的神識雖然被我暫時封住了,但是并沒有消失。現在是我魂魄上的力量克制着他,但萬一有朝一日被他完全吞噬,接下來的事會怎麽樣就不好說了……”
他說到這裏,轉頭見步榭臉上的笑意微沉,便道:“我都不忌諱,你這麽當回事做什麽,提與不提都是事實。咱們這不是知道了,就可以商量着怎麽阻止嗎?”
步榭搖了搖頭,嘆氣道:“沒心肝的小子……你繼續說。”
步榭很少這樣說話,慕韶光冷不防挨了罵,覺得師兄當真是今非昔比,居然都敢說他沒心肝了。
步榭語氣輕松,若是過去,慕韶光說不定會踢他一腳,或者反唇相譏,但此刻,他頓了頓,卻是忍了,摸摸鼻子繼續說下去:
“……如果鳶嬰真有辦法借助唐郁的身體複生,現在唐郁又在穹明宗,那他要做點什麽,豈不是連破陣進山的力氣都省了。”
步榭微微垂眸,不出聲地嘆了口氣,柔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那我們就回去看看吧。”
他握了下慕韶光的手:“但是那樣的話……有可能就要面對問千朝,你可以嗎?”
慕韶光的臉上毫無波瀾,淡淡地道:“我不想見他。”
他又說:“咱們也不用驚動其他人,從小路打開護山法陣回去就可以了。”
步榭便也不再提,沖着慕韶光笑了笑,說道:“穹明宗現在的法陣我可都不熟悉了,那就有勞芷憂君帶我回去了。”
*
說來也是奇怪,連步榭都不了解穹明宗如今的法陣,解君心卻好像無論何時都能輕易地破解進入。
此時,他正站在存放唐郁屍體的冰室之中,細細地打量着唐郁的屍身。
對于這張臉,解君心是十分熟悉的,他曾經無數次在這幅面容上看到過慕韶光的神情,隔着對方的面容凝視自己深愛的靈魂。
但如今相對,解君心的心底卻沒有半分波瀾,也不會産生半分混淆,他只是像打量一截枯木、一塊石頭那樣,冰冷地注視着面前的屍體。
驀地,解君心伸出手,沖着唐郁的屍身做了一個虛抓的動作。
一股無形的氣勁下,唐郁的屍體猛地向上一擡,懸在了半空中,身上的衣服都鼓蕩起來,臉和全身似乎也在強勁的氣流沖擊之下扭曲變形。
片刻之後,解君心将手放開,往下一揮,唐郁的屍體就重重砸回到了病床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卻毫無損傷。
解君心收回手,面露沉吟之色。
果然像曾經慕韶光說的那樣,唐郁身上的力量碎片無法取出,唐郁的屍體也難以毀掉。
大概誰也不會想到,這個平日裏魔神弟子中最好對付的人,如今卻成了他們僅剩下的難題。
這個廢靈根的唐郁身上究竟有何特殊之處,他又為什麽會成為魔神的徒弟呢?
畢竟,鳶嬰每一次選擇的弟子,都是有一定特殊之處的啊。
解君心的手扶在冰棺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上面刻着的穹明宗标志,又想起了當初他拜師的經過。
有些秘密,如今的世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慕韶光一直以為他拜師是受了魔神的脅迫,但實際上,是問旻将他派往魔域去的。
在臨行之前,問旻不放心,還讓他發誓,一定要盡心完成任務,毀掉魔域,如有違背,他和慕韶光就會生生世世難結善果,他最終還會被慕韶光親手殺死。
當初是他主動要求代替慕韶光練功的,問旻知道他喜歡慕韶光,但大概沒想到,其實解君心從未奢望過能與慕韶光兩人之間有什麽好結局,結出什麽所謂的“善果”。
但是發了這個誓,他還是想着,他可以什麽都得不到,但他不願讓這句話的應驗是由于他有所懈怠的緣故,更何況,除魔,應該也是慕韶光的心願。
于是他成為了魔神的首徒,又親手令魔域分崩離析。
但是到了如今,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那場偷來的美夢已然成了一地餘燼,奢望也終究只是奢望罷了。
現在,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和價值,就是想讓慕韶光好好地生活,以後的人生中,不必再經歷危機與苦難。
他要盡全力為慕韶光掃平這條路。
所以,鳶嬰要滅世還是要稱霸天下他都無所謂,但他必須想辦法把慕韶光的魂魄從鳶嬰那裏奪回來。
到那個時候,慕韶光的身體恢複了,步榭也找到了,他能夠健康無憂地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就不會再露出那樣令自己心痛的憂郁神情了吧?
解君心的手指攥緊冰棺,垂下眼去,卻是淡淡一笑。
而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了有人走過來的聲音。
解君心瞬間警覺,立刻隐匿身形,旋身藏在了窗外,緊接着他一擡眼,頓時怔住。
——是慕韶光和步榭一邊交談着,一邊并肩走了進來。
解君心原本已經發過了誓,要對慕韶光放手,不再打擾他的生活,可當猝不及防地看到這個系挂于心頭的人時,他還是覺得心髒狂跳,一眼望去就難以移開目光。
解君心近乎貪婪地注視着對方的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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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寶子們不好意思,劉秀才的部分有點贅餘我給删了,然後涉及到94,95,96三章,因為晉江v章不能改少,我删了一萬多字,就用後面新的部分補上了,所以要是想看今天新更新的部分,就得從上一章的34%左右往後一直看,這個不用花錢重新買,希望盡力寫的更好一點吧,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