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怨春不語
第76章 怨春不語
慕韶光跟解君心一起吃過飯就回穹明宗了, 到山上的時候,還不到中午。
慕韶光一上山,就看見上官肇在那裏等他, 但通常這種迎接他的事, 問千朝只要在,都是當仁不讓的。
慕韶光心裏念頭一轉, 就知道肯定是問千朝那邊出什麽事了, 直接問道:“掌門怎麽了?”
上官肇苦笑了一下,小聲道:“吐血了。”
問千朝從小到大身體就不錯, 少年時個頭就比慕韶光還要高了,向來沒怎麽生過病, 慕韶光一聽, 不禁吓了一跳,問道:“怎麽回事?”
上官肇搖了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麽事,當時一進書房, 就看見他吐血了……也沒見過什麽客人, 我瞧着像是一時情緒激動,應該沒有什麽大礙。所以信裏沒同你說,怕你着急。”
慕韶光一擡眼, 正好看見一名弟子手裏端着托盤路過,上面藥碗裏的藥一滴沒動, 他便說道:“我不回來他不肯吃藥吧?我去看看。”
上官肇道:“師兄辛苦了。”
慕韶光勾手示意那名弟子過來,将他手中的托盤接過, 聳了下肩道:“也罷, 誰讓我是勞碌命呢?”
說罷,他就去了問千朝那裏, 直接推門而入,向內室走去。
問千朝正躺在床上發呆。
緊接着,他就聽見外面的腳步聲不疾不徐地響起。
沒有人禀報他慕韶光回來的消息,但從小聽慣了的腳步聲,連輕重節奏都了若指掌,不用說他也知道是誰來了。
那腳步聲,仿佛每一下都踏在了他的心上,然後與他的心跳合為一體。
但他這些年來聽到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少了,以後也不知道還能聽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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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問千朝又感覺到胸口一陣劇痛,剛剛才平複下來的氣血也有再次翻騰起來的趨勢。
慕韶光走到床邊,把藥擱在桌上,稍微有些冰冷的手直接按上了問千朝的額頭,片刻後就拿開,說道:“別睡了,師兄來了。”
問千朝睜開眼睛,笑了一下,說道:“來得好快。”
慕韶光這麽痛快地就過來了,說明他沒有被解君心控制。
也就是說,那件事,他不是被強迫的。
問千朝說:“很少見師兄穿這個顏色式樣的衣服。”
慕韶光的衣服還是解君心那件,他想穿別的也沒有,不過像慕韶光這種從小到大穿什麽都好看的人,一般不會在衣服上上心,因此并不在意。
他連問千朝這句話都沒接,彎腰打量着師弟的氣色,片刻之後說道:“我聽上官師弟說你吐血了,怎麽回事?”
問千朝說:“這幾天就有點不舒服,也可能是事務繁雜忙的,心裏堵得慌,所以一時氣血不暢吧。”
慕韶光掀起袍子來,在他身邊坐下,說道:“什麽事?要不跟我說說,看我能不能幫你?”
問千朝輕輕嘆了口氣,說道:“說來話長,我這會也懶得想了,改日吧。師兄,你陪我坐一會行嗎?”
慕韶光拍了拍他,說道:“這不是坐着呢。來,你把藥喝了。”
問千朝生病的次數不多,但小時候就是這個毛病。
一開始大概是因為他年幼喪父,父親又是被人給殺害的,問千朝當時年紀尚小,便如同驚弓之鳥一般了。
他大病一場,總怕有人也要殺他,在藥裏下毒,所以非得慕韶光在一邊才可以,慕韶光那一陣子一直衣不解帶地照顧他,後來問千朝就養成了這個臭毛病。
除此之外,他并不怕藥苦,只要是慕韶光遞給他的藥,問千朝就不會猶豫,如過去一般,一仰頭便灌下去了。
問千朝起身喝完藥之後,随後把碗擱在一邊,目光在慕韶光身上一掠,無意中看到師兄有些寬松的領口下面,隐隐露出了鎖骨上的一處牙印。
問千朝的手當時就是一顫,藥碗在桌上沒放穩,骨碌碌滾到了地上打碎了。
因為問千朝平時就是個最會撒嬌裝可憐的人,所以慕韶光狼來了的故事聽多了,來了之後見問千朝不像有什麽大礙的樣子,就沒把他的病太當一回事。
這時看見他連碗都拿不住,慕韶光不禁一驚,連忙将問千朝扶住,問道:“怎麽,還不舒服嗎?”
他離的更近,那痕跡問千朝看的也就更清楚,一時間幾乎說不出話來,慕韶光便扶着他躺下,放柔了聲音說:“你再歇歇,放心,我不走,就在這陪你。”
問千朝躺在了床上,慕韶光手搭着他的腕脈,靈氣緩緩在問千朝的體內游走,幫他順氣,過了一會,問千朝那種難受的感覺果然好多了。
他将目光從慕韶光的身上移開,眼睛望着帳子頂怔了一會,忽道:“師兄,我從小便沒娘,也不知道我娘是誰,父親又早早過世了,幸虧還有你在我身邊,要不我在這世上就當真是孑然一身了。”
慕韶光說:“胡說。整個穹明宗中那麽多的人,不都是你的親人嗎?你以後娶妻生子了,等你病了,說不定就是你的娘子陪着你了,到時候我想來,只怕你都不願意了。”
“娶妻生子?這我倒是真沒想過……”
問千朝苦笑了一下:“師兄,娶妻是什麽滋味?快活嗎?”
慕韶光一怔。
那個瞬間,他腦海中竟然閃過了解君心的身影。
這個發現讓慕韶光心中有幾分驚詫,也有幾分不明緣由的慌亂。
問千朝将慕韶光有些出神,沒回答自己,眼底掠過一絲暗色,又叫了聲“師兄”。
慕韶光這才回過神來,說道:“我又沒有娶妻,我如何知道?”
“聽說夫妻和合,乃是這個天底下最令人快活之事,但也得能找到一個自己情投意合的心愛之人才好。”
問千朝緩緩地說:“我這輩子怕是沒什麽機會了。”
慕韶光說:“這是哪的話。你長這麽大,就沒個意中人嗎?”
問千朝張嘴想說什麽,卻又搖了搖頭,笑道:“嗐,不說這個,話都扯哪去了?亂七八糟的。”
慕韶光一想他們兩個大男人坐在這裏促膝談心,說一些情情愛愛的事情,也覺得十分古怪,不禁同樣笑起來。
他道:“行吧,那你不要胡思亂想了,反正好好養病,等你好了我再走。到時候讓問晖也留在你身邊照顧你,免得你成天傷春悲秋的,覺得自己沒人疼沒人愛。”
問千朝卻一轉身,抱住了慕韶光的腰。
他現在比慕韶光高大許多,幾乎一只手就能把師兄的腰給箍住,卻還是像小時候那樣,将頭枕在了慕韶光的腿上躺着。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問千朝總感覺慕韶光的身上沾染一股讓他陌生的強勢氣息,他很不喜歡。
“師兄,你知道嗎?”
問千朝緩緩地說道:“不是我對其他人沒有感情,而是從小到大,我都是跟在你身邊長大的,我努力的全部意義都是因為師兄。每當我練劍累了的時候,處理掌門事務煩了的時候,我只要想一想師兄,就覺得渾身有使不完的勁。”
問千朝抱在慕韶光腰上的手臂不知不覺收緊了一些,語氣近乎哀求。
“師兄,我知道這一次的任務你不放心給別人做,但是等這件事了了之後,你就回來吧,不要再離開我了。你跟我說穹明宗是我的家,那難道這裏就不是你的家嗎?”
慕韶光說:“我……”
問千朝道:“我知道你以前當掌門已經累了,可是沒關系,我會好好當一個掌門的,什麽事情都不讓你做,師兄想怎麽樣就怎麽樣,沒事出去看看五湖四海,行俠仗義轉一轉,只要記得回來。”
“你現在這個樣子,我有時候心裏會害怕你那天就突然不見了,如果你不見了,那我做的事情還有什麽意義呢?”
“千朝。”
慕韶光溫和地說:“不要把自己人生的意義寄托在別人的身上,人總是為了自己而活。”
問千朝問慕韶光:“你也是為了自己而活嗎?”
“是。”慕韶光說道,“我這一生有很多憾恨,但從未後悔過,正因為所做的所有事都是出于本意,對得起我自己的心,這算是為自己而活吧。”
問千朝低聲道:“出于本意……”
他怔了一會,點了點頭說:“你說的也是,想要的東西,想做的事情,總該自己堅持到底。一味的哀求依賴旁人,算不得好男兒。”
慕韶光見問千朝想通了,也覺得挺高興,道:“是了。”
兩人說着話,慕韶光忽然看見問千朝內側的被子好像稍稍鼓起來了,他沒多想,便伸手過去幫着問千朝拍了拍,感覺手下硬邦邦的。
問千朝的臉色先是一變,緊接着看慕韶光表情詫異,又定了定神,随即面色如常道:“師兄,那是我練功用的白玉像。”
他說完之後,坦坦蕩蕩掀開被子,給慕韶光看。
慕韶光這才看見,原來那是一尊人偶,而且還是按照他的樣貌來雕刻的。
修真界裏,這樣的東西再常見不過,這人偶也不是普通的人偶,內裏藏着符咒,可以模拟一些動作和劍招,修士們用不同的人偶練劍,就可以了解到很多其他門派招式的應對措施了。
只不過問千朝這一尊人偶雕的格外細膩,而且材質是溫玉,應該價值不菲。
慕韶光敲敲那人偶,他的手指拂在上面,也分不出來何處是玉,何處是人手。
慕韶光說:“你怎麽還把這東西放到床上了,不髒嗎?”
問千朝笑着說:“之前的壞了,這是新的,我想練招,但是師兄你老不在門派裏,我就用你的一滴血和靈息請人做了它,結果做完之後,瞧着太像了,舍不得用,就讓它躺在床上歇一歇。”
慕韶光笑道:“你都多大的人了,還玩過家家,跟個長不大的小孩似的。”
在他心目中,問千朝還和小時候沒什麽區別,永遠還像是那個只會膩膩歪歪纏着他的小男孩。
問千朝也只是淺淺地笑,随手拿起被子,又把人偶蓋上了,說道:“明天一早我就把它搬走,今天是因為生了病沒力氣。”
慕韶光本想說這東西還用得着你自己動手,吩咐人不就行了,話沒來得及出口,忽然神色微動。
問千朝道:“怎麽?”
慕韶光說:“有人給我傳訊。”
——而且還是兩道。
一道給唐郁,一道給慕韶光,更重要的是,還都是夾谷家主所寫的。
唐郁那一封,是夾谷家主說在合虛外的一處涼亭中備宴,要因為上次的冒犯向唐郁道歉。
慕韶光那一封,則要長的多了,遣詞用語也更加恭敬。
在信裏,夾谷家主先是寫了大段的溢美之詞,表達他對慕韶光一向的敬仰和欽佩,同時又為夾谷家近年來拿慕韶光跟夾谷聞莺相比的事向慕韶光道歉,聲稱全是底下的人不懂事所為,中間有誤會。
這些廢話慕韶光草草掠過,一直翻了一頁紙,他才總算進入了正題。
問千朝躺在床上,見慕韶光唇角微揚,露出一抹冷笑,不禁好奇道:“那老頭說什麽了?”
慕韶光道:“他向我告密,穹明宗掌門問千朝和魔域使者唐郁有勾結,約我一起前去讨伐。”
問千朝:“……”
這老頭真的是……比他還會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呢!
關鍵在于,夾谷家主肯定打死也想不到,唐郁和慕韶光根本就是同一個人吧。
問千朝搖了搖頭,說道:“蠢貨。他想雙管齊下,也太過心急了。”
慕韶光道:“他是試探我呢。”
問千朝說:“試探慕韶光?”
慕韶光點了點頭:“邀請唐郁,是為了挽回夾谷家之前的聲譽,所以選了這麽一個對象來承擔一切責任。”
“但是邀請慕韶光嘛,哼,估計夾谷致心裏在想,問千朝這個掌門之位是怎麽來的呢?他師兄慕韶光久久沒有在人前露面,會不會被他囚/禁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可太好了,正好進一步坐實你和唐郁勾結的罪名,再借着師尊的行為打壓穹明宗的威信……”
他用手指戳了戳問千朝的額頭:“如果能把你推下去,在這個位置上換一個更好控制的人,那就更加一箭雙雕了。”
問千朝道:“他可真該死,要不是當時你化身成唐郁也在當場,說不定他們就真把我們挑撥了。”
慕韶光拍拍他的臉,含笑道:“師弟,咱們兩個之間是那麽容易被人挑撥的嗎?你還真想把我關起來不成?”
問千朝笑道:“我對師兄肯定是一片真心,但師兄疼不疼我,這個我也說不好,要不你告訴我?”
慕韶光哈哈大笑,說道:“告訴你可以,等赴約那天吧。”
問千朝道:“你真要去?那你要以哪個身份去?”
慕韶光說:“我嘛,一向不喜歡給人作配,要登臺唱戲,也得唱主角的大戲。他們既然是為了唐郁設圈套,我當然要以唐郁的身份出席了。”
他的唇邊露出了一抹有點壞意的笑:“而慕韶光不去赴約,正好讓人覺得問千朝可疑啊。”
問千朝凝視着慕韶光:“好罷,那麽慕韶光缺席,問千朝也沒必要到場,我帶着人在外面,随時接應你。”
慕韶光道:“你親自帶人,你的病好得了嗎?”
問千朝說道:“一見師兄,自然百病全消。只要你不離開我,我還能活到地老天荒去呢。”
慕韶光含着笑搖了搖頭,說道:“那我可活不到那個時候。行了,你先歇着,我去給夾谷致回一下信。”
慕韶光說完之後拍拍問千朝的手,問千朝才不情不願地放開他,慕韶光便欲起身。
可他昨日剛受了一場雲雨,解君心兩個人格輪番較着勁地折騰他,可不是睡一覺就能歇過來的,此時被問千朝摟着腰坐了半天,慕韶光正打算起身,就覺得腰和腿一陣抽疼,某個不好言說的部位更是傳來宛若撕扯般的疼痛。
慕韶光一聲沒吭,但問千朝正在他旁邊,已感覺到了他身體的僵硬,連忙問道:“怎麽了?”
他頓了頓,笑意微收,關切的語氣倒是沒變:“是不是受傷了?傷哪了,讓我看看?”
原本這也沒什麽好瞞着問千朝的,只是要說出來自己因為這種事不适,實在有些難以啓齒,慕韶光道:“沒什麽。昨天……昨天扭了下腰,養養便好。”
問千朝道:“扭了下腰不至于成這樣吧?我看你像傷着哪了。有沒有上藥?讓我看看,我好給你上藥啊。”
早上解君心已經給他上過藥了,但那上藥的過程讓慕韶光一記起來就想罵人,實在不想經歷第二次,更不可能讓問千朝動手。
問千朝把他問的臉都快紅了,慕韶光吸了一口氣說道:“說了腰疼就是腰疼,你還病着,就顧好自己吧。我先走了,晚點再來。”
說完,慕韶光就頭也不回地起身離去。
問千朝的臉色也慢慢地沉凝了下去,望着他的背影,眸色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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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慕:我師弟還是個孩子,不應該給他講這些複雜的事情。
心機小問:……
綠茶小解:……
怨種小步:……
誰還不是挺單純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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