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無心可猜
第22章 無心可猜
這看起來原本應該是一副感人至深的唯美畫面。
但事實上,周圍絕對不會有任何一個人這樣想!
龍族先是戰敗,又被天雷波及,這時候自己都狼狽不堪,自顧不上去瞧別人的熱鬧;
被巨響引過來查看究竟的部分魔修們看到眼前程棂小心翼翼抱着唐郁的一幕, 則全都震驚的張大了嘴合不上,簡直懷疑領導被人奪舍了。
不然平日裏這般驕橫潇灑一魔修, 怎麽會做出以身擋雷, 吐血流淚這般肉麻的舉動?
離譜,簡直離譜!
而最不能接受的, 還是那些知道慕韶光真實身份的穹明宗弟子們。
當那魔頭斜插一杠,将芷憂君從掌門的懷裏拉出去時, 他們已經震駭到無以言表了, 再看到對方竟還敢去摸芷憂君的臉,所有的人幾乎都是瞬間在心裏把程棂給砍殺了八千遍。
這人已經是個死人了!!!
他竟然敢跟掌門搶人,搶的還是芷憂君!搶完了不趕緊松手,居然還亂摸?!
芷憂君才來魔域幾天啊, 跟他們應該不熟吧, 這到底是發生了個啥???
這人不是魔嗎?魔不是很冷漠很惡毒的嗎?師兄弟之間的關系不是特別差嗎?
突然跑過來充什麽英雄,在芷憂君面前把他們掌門的風頭給搶光了啊啊啊啊啊!
掌門一定會瘋掉的,他們都要瘋掉了!
下流無恥的魔頭, 抱什麽抱,看什麽看, 你也配?拿開你的髒爪子,閉上你的死人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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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仙魔兩邊難得有志一同的震駭中, 殷诏夜那一邊也見了分曉。
面對這場浩浩天劫, 他悍然不畏,也沒有取出任何法器遮擋, 反倒迎着天雷直沖到高天之上,龐大的龍身遮天蔽日,擋住所有攻擊。
所有人都仰頭望着天空,濃雲與電閃之中,只能隐隐看見一只龍的形狀正在翻騰,銀龍幾乎變成了血龍,可是當雷聲越來越小,天劫接近尾聲之時,他依然昂首飛在半空。
妫海腈的臉色變了,她本來被岑芝攔着,不能再以畫戟增加雷劫的威力,此時情急之下生生一掙,化回人身,持畫戟朝着殷诏夜沖去。
岑芝無意介入龍族恩怨,便沒有再追上去,立在半空中轉首一望,只見妫海腈的畫戟又快又準,直取殷诏夜頸下逆鱗之處!
因為身形格外巨大,殷诏夜的逆鱗要比尋常的龍生的靠下幾分,這一擊妫海腈也曾經精研許久,正是需要這樣一個機會。
渾身上下的傷口讓殷诏夜的動作變得遲緩,他轉過頭來,瞳孔中映出妫海腈飛速靠近的身形。
目光,冷若冰霜。
畫戟的頂端已經觸及到了殷诏夜的鱗片,妫海腈本該暗喜,但一種本能的危機感卻令她心中猛然一沉。
殷诏夜不再是記憶中那個怕痛的少年,竟然能在這樣幾乎千刀萬剮般的痛苦中,保持這樣清醒的目光。
妫海腈突然收回畫戟,轉身便逃,然而她的後心卻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妫海腈慢慢低下頭,只見從她的胸口處透出來了一只血淋淋的手,修長而有力的五指間握着一枚猶自跳動的心髒——那是她的心髒。
妫海腈尖叫一聲,下一刻,五指收攏,殷诏夜已經捏爆了她的心髒。
血珠飛濺,有他的,也有敵人的。
這一世的一切,都在一點點改變。
更為強大的力量,提前落幕的敵人……
還有……他低下頭去,目光穿雲透霧,從萬裏長空的高處,落到一個人身上。
随着殷诏夜恢複人身,天劫結束,封夷山上方層層疊疊的烏雲也漸次散開,原來天早已經亮了。
殷诏夜從雲霄中降下,落在了慕韶光面前。
慕韶光:“……”
此時,他右側是剛剛被他推開的程棂,更遠一點站着臉色陰沉的問千朝和欲言又止的岑芝,現在殷诏夜再一來,讓慕韶光覺得這片地方格外的擠。
他正要開口說句什麽,卻忽見殷诏夜的目光無意一掃,而後臉色陡然大變。
他的反應那樣明顯,幾乎在場所有的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血色一瞬間從殷诏夜的雙頰上褪了下去。
慕韶光隐約感到不對,道:“殷诏夜?”
殷诏夜僵立片刻,忽地猛然轉身,大步就朝着山下走了。
只見他的步伐越來越快,越來越亂,到了最後甚至狂奔起來,很快整個人就消失在了山後。
一場動亂,竟然以這樣虎頭蛇尾、莫名其妙的方式結束。
問千朝順着殷诏夜目光的落處往地上看了一眼,若有所思道:“他剛才是看見了什麽東西吧?”
程棂從讨厭的殷诏夜那裏收回目光,看向另一個讨厭的問千朝,冷冷地道:“你到底是何人?”
他硬是拿血肉之軀扛了幾道天雷,眼下後背上的皮肉都焦黑一片了,委實傷的不輕,可身形依然立的筆挺。
同問千朝說話時,程棂的雙足微微分開,而垂在身側的手臂肌肉也已無聲繃緊,青筋從結實的小臂上暴起凸出,半擋在慕韶光身前,俨然是一副随時準備進攻的姿态。
對方确然無疑是個令人厭惡的仙修,而程棂也沒忘記,方才問千朝是如何對慕韶光下殺手的。
相比程棂的戒備,問千朝的雙手卻依舊負在身後,一副雲淡風輕的姿态:“吾乃穹明宗門下。我派前掌門慕韶光曾在封夷山上設下結界,并與魔域訂立盟約,約定魔域不可進犯此處,眼下我也想要請問,你們合虛如此做派,是何道理?”
他掌門做的慣了,也自有一番威勢,說話時目光輕飄飄從眼前的龍族和魔修們身上掃過,這原本是個很有氣度又略帶輕蔑的神情,只是在到了慕韶光那裏時停頓了一下,微微回避。
這舉動讓程棂頓時生出一股微妙而警惕的敵意。
程棂冷酷道:“我沒聽說過合虛還要同人講什麽道理。”
他拔劍,重重插/入身前的泥土中,分明長了一張漂亮的少年面孔,語氣裏卻帶着勢在必得的傲然與悍氣:“要打,就上。”
慕韶光的手卻按在了程棂的劍柄上,道:“算了。”
程棂低聲說:“怎麽?”
慕韶光道:“這是殷诏夜的事,你管什麽?算了吧,我和他們說,你先回去。”
程棂卻反問道:“既然是殷诏夜的事,為什麽你和他們說?”
慕韶光輕描淡寫地看了他一眼,什麽都沒說,程棂那股咄咄逼人的勁卻一下子就卸下去了。
他籲了口氣,松開劍退後兩步,低聲道:“知道了……那,我去那邊等你。”
說罷,他也不拿劍,讓自己的劍仿佛衛士一樣戳在那裏,自己大步走開,抱臂靠在遠處的一塊山石上。
所有的人都神情微妙,只有慕韶光态度理所當然,對着問千朝和岑芝一擡手,道:“二位,請這邊說話。”
三人走到一邊。
終于可以面對面的說話了,不等慕韶光開口,岑芝的眼中已經露出激動的神色。
她怕暴露慕韶光的身份,不敢多說什麽,只道:“唐尊使,你……你臉色瞧着不太好,你還好吧?”
慕韶光卻很從容,慢悠悠道:“若問唐尊使,他的臉色一向蒼白,不分時候,若問大師兄,倒是很好。”
聽他就這樣直言了身份,岑芝和問千朝都怔了怔。
慕韶光微微一笑道:“無妨,在封夷山上,還沒有人能用術法窺探而不被我察覺,有事盡管說就可以了。”
可以正常說話,反倒千頭萬緒,不知從何開口。
過了片刻,岑芝才說道:“沒想到這些魔修比想象中的還要粗鄙魯莽,師兄在這裏要隐藏身份跟他們周旋,又不能動用靈力,一定不好過。若是我們能為師兄做點什麽就好了。”
她語調中滿是心疼,慕韶光淡淡地道:“你們來,就是為了這個?”
聽他這樣說,岑芝倒不害怕,只是有幾分沮喪。
她與問千朝年紀相仿,猶記得師尊去世時,兩人尚且是懵懂無依的孩童,在驚恐與惶惑中迎來了門派的劇變。
但那些風雨最終也沒有打在身上,因為一切自有師兄替他們承當。
所以他們也會時常忽略,其實師兄比他們也大不了多少,當時也不過是個肩膀單薄的少年罷了。
一晃這麽多年過去,曾經的孩童已經成長為名震一方的修士,可她依舊只能站在師兄身後遙遙仰望。
每次試圖為師兄做些什麽,都會被他以不容置疑的态度,重新庇護在身後。
他永遠把那些最難的、最重的扛在肩頭,把最強大篤定的一面表現在人前,半分也不肯讓自己休息,也不肯袒露出自己的疲倦和傷痕。
什麽時候,才能和師兄并肩而立呢?
慕韶光說完那句話之後,看岑芝垂下頭,不禁微微一頓。
他的手擡了擡,似欲摸摸她的頭發,終究還是放下了,咳了一聲,公事公辦道:
“任務進展的還算順利,現在我已經得到兩滴眼淚了,或許在魔域停留的時間也不需要像預計中的那樣久。”
岑芝有些意外,道:“已經兩滴了?”
她和問千朝剛才都看到了程棂流淚,那時就已經十分震驚了,畢竟在他們對魔修的想象中,總覺得讓這種毫無人性與溫情的家夥掉下眼淚,簡直是千難萬難的事。
沒想到慕韶光沒來多長時間,竟然進展飛速,不光拿下了程棂一個。
問千朝剛才一直沒開口,只是靜靜微笑着站在一邊,直到這時聽了慕韶光的話,他眼中才閃過一絲異色,忽然開口說道:“另外一個是誰?殷诏夜嗎?”
慕韶光手裏拿着裝眼淚的玉瓶,轉來轉去地把玩,肌膚在晨曦的輝映中,簡直讓人分不清哪裏是手,哪裏是玉。
就像他這個人一樣,那麽美麗,那麽脆弱,那麽親切,那麽冰冷,日影到了他的身上,都恍如月色。
慕韶光漫不經心地回答自己的師弟:“你猜對了,正是殷诏夜,不過他的眼淚只有半滴能用,還得想辦法讓他再流一次淚。”
問千朝追問道:“為什麽?”
慕韶光說:“因為他剛才被七情陣迷惑了,所以眼淚中的情/欲過重,沒有完全把魔神的力量帶出來。”
岑芝想起剛才那幅混亂的場景,有些嫌棄,說道:“真是受不了那幫龍。”
問千朝卻又問了一句:“那麽……剛才他陷入幻陣的時候,師兄一直跟他在一起?”
慕韶光原本已經把殷诏夜的事給帶過去了,偏生問千朝這樣一句一句追着問,就顯出了幾分格外的暧昧來。
慕韶光這次不再回答,眉梢微挑,回眼瞥他,根本就不用多說,神情便已經足夠讓問千朝解讀出了他的意思:“是不是想挨揍?”
問千朝失笑,舉起手來,做投降狀:“好罷,好罷,師兄,是我多嘴了,我不說了就是。”
慕韶光道:“你們放心,我有分寸。”
——他很少很少會說這樣的話。
但是随後,慕韶光就随意一揮衣袖,對他的師弟和師妹說道:“回去吧,以後無論這裏出了什麽事,都不要來了,容易被他們察覺。”
問千朝和岑芝低聲稱是。
正在這時,忽然有一名弟子匆匆跑了過來,高聲道:“小師叔!”
他是慕韶光二師弟上官肇的嫡傳弟子,在外面不表露身份時就叫問千朝“小師叔”,問千朝道:“什麽事?”
程棂還在遠處站着,那名弟子不能公然向慕韶光行禮,但還是面露笑意,微低了下頭表示尊敬。
他這才沖問千朝禀報道:“岳谷主來了咱們山上,指名要見您。高師弟他們說您在閉關,岳谷主就說,見不到您,他就不走。”
他口中的岳谷主是一名器修,是在做木匠的時候突然有感入道的,居住在一處叫做萬樹谷的地方,門下弟子衆多,年輕時也是個傳奇人物。
後來他歲數漸長,器修又不像那些體修劍修的身子骨一樣禁得起折騰,也就不怎麽出門了。
不過此人輩分很高,算是他們的師祖一輩,同問千朝的父親、慕韶光的師尊問旻還頗有交情,所以既然長輩親自來訪,甚至死纏爛打地賴着不走,問千朝也不能不給他這個面子。
問千朝不禁搖了搖頭,說道:“這老爺子,他有什麽事?”
那弟子說道:“他的孫子去世了。”
此言一出,慕韶光、問千朝和岑芝都微露驚訝之色。
這岳谷主的孫子他們都見過,名叫岳長青,倒也不是什麽人物,但岳家傳到這一代,就他這麽一個獨苗,故而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備受祖父寵愛。
他一向無病無災,這回卻聽說是不知道招了什麽邪祟突然橫死,難怪岳谷主要如此情急了。
穹明宗是仙門第一大派,問千朝是穹明宗的掌門,手下珍寶、能人、典籍無數,故而岳谷主才豁出老臉找上門來,一定要見他。
岑芝道:“最近仙門出事的世家子弟仿佛格外多,不光是岳長青,還有單敏達、馮作彬,都是原本好端端的,前一陣子突然就暴斃了,聽說倒地之後,屍體立刻腐爛,而且魂魄全無,連救都來不及。”
那名弟子恭聲道:“岳公子也是如此。”
岑芝說:“那此事恐怕另有隐情。”
問千朝吸口氣,苦笑道:“看來有我的麻煩了。”
慕韶光深深看了他一眼,說道:“去忙吧。”
穹明宗一行人戀戀不舍地離開,慕韶光并沒有目送他們,負着手慢悠悠踱到程棂身邊,把劍丢給他。
程棂靠坐在山石上,被慕韶光砸的一個激靈,本能地接住劍,睜大眼睛看着他:“那些人走了?”
他一張嘴,就感到嘴唇上兩處裂口被扯的生疼,嗓子幾乎幹的發不出聲音。
歷劫的人自己挨完天雷就能猛漲修為,像他這種遭了別人歷劫的雷劈,劈完了只會變得外焦裏嫩,除了一身半死不活的重傷,半點好處都落不下。
慕韶光在袖子裏一摸,從乾坤袋中拿出一壺酒,看了程棂一眼,見程棂的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舔了舔幹裂的嘴唇。
慕韶光便笑了笑,舉起酒壺,當着程棂的面自己喝了一口。
酒液浸潤了他的嘴唇,又順着喉頭滑了下去,看上去頗為享受。
程棂的目光移開又移回來,不自覺地輕哼了一聲。
慕韶光又喝了口酒,一點也沒有讓一讓傷員的意思:“如果我現在殺了你,你會後悔嗎?”
程棂開口,嗓音沙啞:“……我知道你讨厭我。”
慕韶光看着他。傳論壇bisi
“無所謂,應該的。”程棂反倒笑了,“你要動手的話,随便你。”
慕韶光也笑起來,他很少有這樣肆意而笑的時候,笑容背後又似含着無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就這樣帶着笑意,将剩下的一點酒往程棂頭上一倒,随手把酒壺收了。
程棂滿頭是酒:“喂——”
慕韶光伸手摸到他的脖頸後面,說道:“睡吧。”
程棂猝然道:“唐郁!”
慕韶光的手已經在他頸後一按,程棂頭腦中一暈,疲憊的身軀終于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慕韶光吩咐幾個聽見動靜跑到封夷山來看熱鬧的魔修把程棂弄回去。
如果是在過去,誰也不會搭理唐郁的命令,可如今魔神這個這平庸懦弱的弟子已經非曾經可比,他們誰也不敢稍有違拗,躬身領命,把程棂給帶走了。
龍族早已帶着妫海腈的屍體趁亂悄悄離開了,大概回了西海之後就是一場軒然大波,不過那就不關慕韶光的事了。
封夷山上只剩下了一直居住在此的精怪和慕韶光,又重新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慕韶光道:“飲真?”
風中傳來飲真劍靈溫和柔潤的嗓音:“我在。”
方才混亂的打鬥中,這柄劍被慕韶光插在了封夷山地氣最薄弱處支撐結界,此時聽到慕韶光的召喚,幾乎是一瞬間,長劍便如流光一閃,立在了慕韶光的跟前。
慕韶光将手按在劍柄上,劍鋒與土地相接的位置頓時變成了一處泉眼,從裏面泊泊冒出清泉。
泉水越用越多,卻并未像之前兔妖所擔憂的那樣淹沒它們的小窩,而是不斷蒸騰起來化作氤氲的雲霧,散向周圍。
結界很快就被再次加固。
空氣逐漸變得晶瑩清透,深吸一口,裏面盡是雨霧草木的芬芳,令人全身輕飄飄的,仿佛也要化作天邊的一朵雲,懶洋洋地享受着陽光的照拂。
綠色的長草叢中逐漸冒出了幾只小耳朵,緊接着是毛茸茸的腦袋探出來,小動物們最先感受到了周圍的變化,都試探着從洞裏跑出來,想看看發生了什麽。
有幾只動作比較快,依稀在山坡上最高處的位置瞧見了一道被陽光裹住的身影,雖然朦胧隐約,那種超凡脫俗的聖潔與美麗還是讓它們看的呆住,但轉眼,身影就不見了,空留一地碎鑽似的暖陽。
慕韶光重新加固了封夷山的結界之後,沒露真容,一瞬間便移到了封夷山之下。
再往前就是合虛,他本想過去,卻停了下來,然後猛地咳出了一口血。
就在這時,飲真劍上忽然化出一道近乎透明的身影,只能隐約看出是個比慕韶光高出一些的成年男子輪廓。
他将慕韶光整個人有力地撐住,然後直接擡起手,用自己的手指抹去對方唇邊的血跡,半跪下來,小心翼翼地扶着慕韶光坐下,從他的乾坤袋中取出了水喂給他喝。
慕韶光喝了水歇着,他就一動不動地撐在那裏當靠背,像一塊堅牢的磐石。
等到慕韶光順過氣來,坐直了身體,身後那股清風一般柔和而有力的力道頓時消失,只剩下飲真劍立在身畔。
胸腔和嗓子裏那股又痛又癢的勁過去還沒完全過去,慕韶光自己點了胸口幾處穴道,自嘲道:“沒忍住,見笑了。”
飲真道:“抱歉。”
慕韶光奇道:“你道什麽歉?”
飲真歉意地說:“不能多幫你點什麽。”
他以前沒有記憶,也沒見過其他同類的劍靈,不知道要怎麽才是一柄合格的佩劍,可是起碼想一想,如果自己的力量能夠更強,又或者是個如同慕韶光師弟師妹那樣的人,此時一定可以做的更多。
他道:“你是剛才受傷了吧?你的師弟和師妹應該還沒有走遠,要不要……”
慕韶光道:“不用跟他們說。”
飲真默然。
“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好,即使他們知道了,意義也不大,總是事事都顧及着我,沒有什麽好處。”
慕韶光的語氣十分理智和冰冷:“一個時代的落幕才能迎來一個新的時代到來,以前礙于形勢,我在門派中留下的痕跡已經太深了,這會影響人們對新掌門的信任。”
飲真忽然意識到,慕韶光什麽都知道,自己的态度,師弟妹們的不解與遺憾。
他不是不會接納他人的關心,也并非不善表達情感,他只是刻意不去這樣做,以淡化自己對于門派中每一個人的影響。把他輕而易舉得到的繁華,再輕而易舉地抛擲。
飲真輕聲道:“你很愛你的門派和同門。”
慕韶光漠然道:“我只是在做我要做的事情,不為任何人。”
他的表情很淡,語氣也很冷漠,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飲真無端覺得,說這句話的慕韶光有些可愛。
是那種,小貓擡起爪子想要吓唬人,卻不小心被看見了粉粉的肉墊的那種可愛。
如果有人知道他這樣形容穹明宗少年成名的前掌門,恐怕會認為他發瘋了,但飲真就覺得,這大概算是他作為一把劍的第一個秘密吧。
于是他不出聲地笑了笑。
他問道:“你累嗎?”
飲真問得突然,慕韶光便是一怔,飲真卻道:“我送你回去吧,你可以歇一歇。”
說完之後,眼前的長劍慢慢變化起來,竟然成了一條小船的形狀,然後它飛到慕韶光的身邊,做出邀請的姿态。
慕韶光坐了上去,然後飲真搖搖晃晃的飛起來。
船身裏面墊了一層白雲,就像是溫暖的被褥,将他包裹在裏面。
慕韶光等了一會,發現它果然飛的很穩,就慢慢閉上了眼睛。
飲真飛的很慢,很穩,小船輕輕穿過雲層下面,不讓刺目的陽光照進來。
他聽着慕韶光平穩的呼吸,想,一個人究竟會懷着怎樣的心情,才會想要讓自己一點點從曾經熟悉的世界當中淡出去呢?
可這位天之驕子、不世英才從來算無遺策,唯一估量錯了的大概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他從來都不是一個能夠被人如此輕易忘記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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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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