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雨條煙葉
第20章 雨條煙葉
慕韶光将手掌一合, 只覺得掌心沁涼,如同結了一層冰霜。
目标越是達成,他反倒愈加不會大意, 面上不露喜色, 廣袖輕拂,先将淚水收入玉瓶之中, 又問殷诏夜道:“你想要我怎麽幫你?”
殷诏夜凝視着慕韶光的臉。
他覺得他真是瘋了。
“鲛人一滴淚, 散作滿地星”,淚水能化明珠, 是因為其中蘊含着鲛人的血肉與神識,自己居然就這樣給出去了, 誰知道這唐郁虛虛實實, 行為詭谲,到底要用來做什麽?
但接下來……接下來就可以……
殷诏夜的理智與/欲望在兩端拼命拉扯,崩成一根随時都要斷開的弦,此時的肌膚接觸更加催化了心中的掙紮, 讓人在痛苦與歡愉之間徘徊, 進退都是維谷。
在這個陰暗沉悶的魔域中,眼前之人身上帶着從未有過的暖與亮,輕易打敗了七情陣中的萬千色相, 成為更加巨大的考驗。
此時外面的雷電之聲已然大作,狂風呼嘯似鬼號哭,一個接一個的電閃震耳欲聾,殘缺的自月在空中搖搖欲墜,仿佛随時都要從天上砸下來似的。
半透明的金色屏障從四周的水域上拔起,不知高至何處,與天雷抗衡滿天星辰如雨落下,從屏障外面劃過去,投入到翻湧的水波裏。
黛黑色的天幕上,那些組成七情陣的俊麗男女們似乎也已經發現,殷诏夜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們的身上,于是,他們紛紛徹底顯出身形來,完全除去身上所有的衣衫,趨近殷诏夜的身畔。
他們作為龍族,可以直接穿過殷诏夜以水咒結成的防護屏障,但卻無法主動對殷诏夜造成實質性的攻擊,只是圍繞在他的身邊,輕笑着磨蹭他的身體,引誘着他的動情。
“來呀,殿下,求您擁抱我,撫摸我,垂憐我吧,我就在您的腳下,等待着您的澆灌呢……”
“請您盡情地、兇狠地疼愛我,我、我快要等不及了……”
“殿下,殿下,您臉怎麽紅了?您的身上怎麽這樣熱?讓奴為您降降溫,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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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更喜歡這一個,他身上的味道,好誘人啊……小哥哥,你又叫什麽名字,怎麽在這裏呢~”
“別見個人就發騷了,誰讓你換人勾引了?!”
“可是,我也覺得他俊!美人在骨不在皮,真的很想嘗嘗他的滋味呢......要忍不住了 ,嘻嘻~'”
殷诏夜深深地吸了口氣,上輩子還造成困擾的七情陣此時此刻簡直不值一提,這幫人的話倒是難得激起了他幾分贊同之意。
“看來你的結界擋不住龍族的人……”
慕韶光的聲音若遠若近,又在旁邊響起:“殷師兄,時間可不多了,一晌貪歡還是破陣渡劫,你選好了嗎?”
四下美人環繞,麗影生姿,肌膚若凝雪,榮光照夜白,一派華靡景象。
唯他背靠山石,閑倚淺笑,仿若霁月光風,竟連心跳語氣都半分不亂。
他誘惑了旁人,自己又渾然不覺,雲淡風輕。
憑什麽?!
“不。”殷诏夜道,“不……我要你。”
說出這句話,他已潰不成軍。
七情陣中的幻影幻聲幻香一下子找到空隙盡數湧向他,緊緊地扼住他呼吸。
隐約間,他聽到慕韶光說:“好,給你。”
周圍的一切都模糊了,殷诏夜手臂一展,輕而易舉地把人撈進懷裏,狠狠鎖住。
他如野獸一般地噬咬着,急不可耐地奪走這個人所有的呼吸,所有苦苦壓制的欲/望洶湧而出,滾燙地澆灌在對方的體內,那個瞬間的滿足難以言說。
融化他、占據他、揉碎他!
世間只剩下這件事。
*
慕韶光道:“……殷诏夜?哎,哎,殷師兄?”
他隐約聽見殷诏夜含含糊糊地說了句什麽,還沒等辨別分明,對方的語音便戛然而止,雙瞳失焦,宛若入定,竟然是徹底中了七情陣的迷障。
慕韶光不禁意外,因為據他所知,上一世殷诏夜在措手不及的狀況下遭到算計,都能化險為夷,成功渡劫,論理不該今生有了防備,反倒這樣輕易就栽了才是。
總不能是因為自己吧?
可他也沒做什麽,僅僅是打斷了殷诏夜的回靈咒而已,上一世殷诏夜本來也沒用啊,這簡直就是碰瓷!
慕韶光拍了殷诏夜兩下,看人沒醒,不禁搖頭輕嘆了一口氣:“唉,那我 還是幫你解決這陣吧。解決之後咱們兩清,不說話就算你答應了啊!”
他說話之間,忽然覺得身邊香氣一盛,緊接着,竟是一具溫軟玲珑的軀體依偎在了他的身畔,未着寸縷的玉臂順着胸膛一路撫摸着攬上他的脖頸,正是之前那位對着他口稱“忍不住了”的嬌豔美人。
慕韶光眼波微動,回頭朝她溫柔一笑,問道:“姑娘可是摟錯人了?”
美人嬌滴滴地笑着,原本輕啓朱唇,想要調戲一下這個自己早就看上的男子,沒想到尚未開口就迎來了這一笑,一時間竟然臉上發紅,心旌搖曳,忘記了自己想說什麽。
這一疏忽,就被其他人趁虛而入,另一名俊美少年從背後撲上慕韶光的肩頭,柔聲道:“我們可沒有摟錯人。公子一表人才,氣質過人,既然已經入了陣中,何不與大家同樂呢?”
慕韶光不易察覺地蹙了下眉,随即回手一攬,也将他摟到了自己身邊的另一側,笑說道:“二位如此多情,我又怎麽忍心拒絕……只是尚未知姓名,終究有些唐突。”
少年大膽地直視着他,眼中滿是欣賞與挑逗光彩,回答道:“我叫珥玑。”
旁邊被搶了風頭女子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跟着說道:“奴名綴玉!”
慕韶光輕聲嘆道:“可惜了。”
女子輕笑道:“公子為何而嘆?”
慕韶光左擁右抱,朗聲笑道:“撫長劍兮玉珥,參北鬥兮璇玑。尚明珠之紛紛,粲華堂兮綴玉。我嘆——卿本佳人,奈何為賊啊!”
他一語既出,手上已經同時用力,反扣二人腰間,七情陣中數人看得分明,不禁驚呼道:“不好!”
那一男一女也已經察覺到不對,欲閃躲時,卻根本不及慕韶光行動之迅若雷霆,已經直接被他一一個,展臂扔了出去,直接砸出了陣外。
綴玉踉踉跄跄連退數步才站穩,整個人已在十餘丈之外,随即又聽見“噗通”一聲,慕韶光對男人卻不那麽客氣,珥玑直接被他扔進了湖中,片刻之後濕淋淋冒出個腦袋來。
變故突然,珥玑和綴玉的靈力都不弱,卻被他一甩手就給扔了出去,輕而易舉地就像是丢了兩件不要的衣裳。
沒想到慕韶光看着一副斯斯文文的樣子,出手時竟然這般果斷霸道,七情陣中的其他龍族陡然大驚。
領頭的女子輕斥一聲,化出的中琵琶,纖手高高揚起,五指铿然一撥!
“铮——”
同一時刻,周圍所有的管樂齊動,或吹或撥,引動陣中層層音浪從四面八方包裹而來,宛若一場纏綿而又兇狠的□□,要将人困殺其中!
青色的寒輝将周圍的每個人都映照的面色慘然,但聞厲音刺耳,整個七情陣終于撕下了溫柔纏綿的面紗,露出猙獰的殺機!
面對眼前的危機,慕韶光靜立未動,直到那音波化成的利刃将将及體,他的身形猛然拔起,已經倏忽消失在了原地,把殷诏夜獨自留在了那裏。
領頭的女子還以為他要獨自逃命,尚未來得及放松心神,下一瞬便見眼前白色的袍袖飄飛,勁風淩空襲來。
她一驚,連忙将琵琶轉手掄了出去。
她的真身是西海巨龍,因此雖然外表看起來是個嬌柔女子,實際上卻是力氣極大,這一下是将琵琶當成了銅錘巨棒一般的兵刃使用。
然而下一刻,手中一沉,領頭的女子猛然将頭後仰,一截青色的劍鋒已經擦着她的鼻尖無聲無息地劃了過去。
——慕韶光身法詭谲,并沒有被她的琵琶擊中,反倒足尖輕點,立于琵琶頂端,居高臨下地垂下眼來。
琵琶打磨光滑的玉面上映出他冷淡的面容,那神情宛若俯瞰人間的神祗。
領頭女子的心中莫名感到了一陣戰栗。
轟!
随即,就是下一刻傳來的巨響!
轟鳴聲中,琵琶四分五裂,凄厲的音波引動所有人手中的樂器震顫着發出共鳴,而後同時炸裂。
這時,慕韶光才身形疾撤,倒掠回殷诏夜的身畔,頭也不回地扣住他的肩膀,将他一提,飛身躍過了滿地狼藉,這才穩穩落地。
——七情陣已破。
殷诏夜卻還未醒。
他實在陷的太深,又不是因為七情陣而生出的情欲,是以連陣的潰散都沒能完全令他清醒。
他在誘人的迷夢中掙紮沉浮,在現實中也隐約感到那人陪在身側,便下意識地反握住那只手,就像黑暗中的人握緊唯一一盞燈光,可這時,慕韶光卻停下來了。
“你已出七情陣,協議達成。”
慕韶光的語氣淡冷無波:“至于其後,自求多福吧。”
他在魔域數日,雖與這些人同門相稱,心中卻從未忘記魔的種種可憎可恨之處。
殷诏夜并不是什麽無辜之人,慕韶光接近他,只為任務,任務完成,情義不留。
殷诏夜的身體滑倒在地,慕韶光眼中毫不動容,一點點松開了手,忽然聽見一個聲音低低阻止道:“主人,還不行。”
這聲音從慕韶光的懷裏傳來,竟是那盛放眼淚的玉瓶所發出的。
慕韶光道:“寒玉,怎麽?”
寒玉道:“那滴眼淚并非真情實意而落,其中的‘欲’太重,沒有完全把他體內由魔神封入的力量碎片帶出來。”
這通過獲得眼淚來收集魔神力量碎片的法子,此前從未有人試過,乃是在唐郁前往穹明宗說出天機之後,門派中各位經驗豐富的前輩們聚在一起商議出來的方法。
慕韶光執行起來也是步步摸索,到了今日,寒玉才是第一回嘗試,發現了這個問題。
慕韶光怔了怔,而後思量片刻,說道:“是這樣嗎?也說得通。”
寒玉有些忐忑:“主人,您受累了。”
慕韶光不急不躁,聲音沉穩:“做事哪能沒有波折呢,不用慌,再解決就是。”
他話音未落,突然擡手拔劍,翻腕在殷诏夜身前一擋!
“嘶啦——砰!”
尖銳的摩擦和撞擊聲中,一名女子身形乍現,她對殷诏夜一擊不中,旋即退後,在慕韶光對面不遠處站定。
方才那領頭的龍族女子失聲道:“側妃!”
——來人正是此次行動主策劃者,西海龍王側妃妫海腈。
她束發披甲,英姿飒爽,妖豔面容上滿是冷峻之色,冷冷斥道:“無能!”
在場的龍族男女吶吶低下頭去,不敢多言。
妫海腈也沒有和她們多說什麽,目光很快轉到了慕韶光的身上,淡淡道:“唐尊使,龍族內部争端,何勞你在此費神呢?”
慕韶光微笑道:“自然是有利可圖。”
妫海腈倒也未曾想到他的回答如此直接,略怔了怔,道:“你想要什麽?”
慕韶光道:“抱歉,你不可能給的比殷诏夜更多。”
妫海腈臉上流露出一重冷意。
殷诏夜身為魔神弟子,他母親又是鲛人一族的公主,妫海腈雖然貴為側妃,但出身寒微,确實難以和殷诏夜相比。
只是此事她費盡口舌才鼓動西海龍王同意,又已鬧到這般地步,彼此已經徹底撕破了臉,做不成就沒有回頭路了。
要不是這個唐郁從中作梗,事情又怎會如此難辦?
片刻之後,妫海腈搖頭輕笑,妩媚動人,眸光卻冷的如同雪中利刃:“唐尊使,你先天資質有限,卻能練成這樣的功夫,想必是頗為不易的,如今你卻要陪着你身邊那人走上一條死路,值得嗎?”
慕韶光微微一笑:“落子無悔,不問其他。”
妫海腈見他不知好歹,殺心頓起,冷笑道:“唐尊使有這樣的義氣,敢不奉陪!”
時間不容耽擱,她一定要趕在天劫到來之前徹底将殷诏夜控制在自己手中,妫海腈厲斥道:“結陣!”
這一次,主陣的人變成了她,七情陣眨眼重結,于是瞬息之間,海水漫天,寒意刺骨,冰淩叢生,殺機澎湃,凜冽風潮裹挾住海濤平地而起,直沖雲霄!
所有的多情到了最後,都是一場最為肅殺的血戰。
慕韶光衣袍發絲狂舞,手卻始終穩穩按在劍上,拇指頂住劍柄,微一用力,寒芒出鞘半寸。
*
妫海腈為求速戰速決,直接将西海之水調遣到了封夷山上,頓時引得封夷山山體震顫,地氣竄流,生活在山上各種精怪慌不擇路,四下逃竄。
一群小兔妖原本把窩安在山腳下的低窪處,此時聽見濤聲隆隆,生怕大水不知道什麽時候漫過來淹了自己的家,就都背上用樹葉的藤條變成的小背包,裏面裝着最心愛的草籽和菜葉,紛紛往山上跑去。
小兔妖們一邊跑一邊議論:
“這是怎麽了?封夷山只有小湖,從來沒有這麽大的水呀。”
“以前也從來不會打這樣兇的雷,一定是有壞人來了!”
“可是……可是山神爺爺說,有芷憂君保護我們,壞人都不敢來到這個地方的,為什麽這次會有壞人來?”
“我從來都沒有見過芷憂君的樣子,我阿嬷說他長得比仙女還要好看……可是仙女的故事都是假的,會不會芷憂君也是假的?”
這時,一只一直沉默不語的小白兔忽然在旁邊說道:“不是!”
他的語氣很堅定,同伴們不禁道:“你為什麽那麽肯定,難道你見過嗎?”
“好看嗎?”
前面是一個上坡,跑起來有些吃力,一幫小兔子在深深的長草裏呼哧呼哧地跑着,連耳朵都被一會壓趴,一會又豎起。
說話的小白兔也有些氣喘,但毫不猶豫:“我當然見過,他是世界上最好的最溫柔的人!他肯定不會不管我們的!”
這時,忽然有一道輕風吹拂過來,所有的小兔子都覺得自己的身體仿佛變得輕飄飄的,跑起來也不那麽費勁了,好像騰雲駕霧一樣,一下子就到了山頂。
一個聲音響起來:“不錯,芷憂君從來都不會扔下任何人。大家去山神廟避一避吧,很快,你們的家園就會恢複如初的。”
小白兔猛地擡起頭來,聽到這道清亮悅耳卻又陌生的聲音時,不禁又有些失望,問道:“那……芷憂君不住在封夷山嗎?他去哪裏了呢?”
那聲音中帶着敬仰與恭敬,含笑回答:“他一直在保護着你們啊。”
當所有的精怪們都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後,剛才說話的人影才從原地顯出身來,是一名穿着穹明宗皓月孤松服的年輕修士。
他一直奉命駐守在這裏,至如今已有二十八年了,也從未見過這樣怪異的天象,可見事情不小。
剛才對小兔妖們說的話并非虛言,但那個人……孤身一人,潛伏魔域,處處掣肘,還要想辦法獲得眼淚,本就辛苦,就算再說是能者多勞,這些也不能都讓他一人承擔。
年輕的修士想好之後,取出傳音符,将這個消息報了上去,然後自己也大步向着出事的地方趕去。
*
封夷山這一頭傳往穹明宗的消息被迅速報了上去。
最高峰之上,掌門靜室久經考驗的門板被急促地敲響。
穹明宗現任掌門問千朝正坐在一堆厚厚的卷宗中間埋頭處理本門事務,聽到門響無奈地搖了搖頭,揚聲道:“小師姐?快進來吧!”
一把将門推開大步疾行而入的是名相貌極為秾麗的女子,紫衣飄飄,風姿過人,但與外貌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她冷冽若冰雪的神情,兩種特質融合于一身,使她看上去尤為奪目。
她正是慕韶光的師妹,也是穹明宗掌管刑堂的堂主,岑芝。
“掌門!”
她抱劍一禮,随即不等問千朝詢問,就快速說道:“封夷山出事了!”
問千朝一怔,道:“怎麽?”
“我峰弟子陳冉近年來一直奉命駐守在封夷山上,他傳來消息,說是仿佛有西海龍族在封夷山上內鬥,引動地氣竄流。封夷山是大師兄一番心血,豈容那幫人胡亂糟蹋!”
問千朝一整天都沒有關注外面的消息,聞言眉心一凝,取過自己的玉簡,注入靈力。
玉簡的表面亮起,頓時各種各樣的消息都傳了過來,很快就讓問千朝和岑芝把整件事情的經過了解個大概。
問千朝手裏摩挲着玉簡,沉吟不語。
原本看到慕韶光就在現場,那麽以對方的智謀和修為,應該是天大的事都能順利解決的,可是卻誰也沒有覺得放心,兩人眉宇間反倒更添隐憂。
岑芝道:“自從師兄卸任掌門之後,身體一直不好,魔域那破地方連個照顧他,給他端茶送水的人都沒有,住的定然也不舒服,現在看來居然還争端不斷,真是個不祥之地!”
問千朝道:“他走之前,我在他随身的乾坤袋中放了各種進補的靈藥,還配了字條寫明用法,不知道他有沒有按時服用。”
岑芝沒好氣地說:“他豈是那種顧惜自己身子的人!多半嫌麻煩,連打開都沒有打開過!”
她一咬牙,忽地抱拳行禮,說道:“掌門,請派我去封夷山吧。我不親眼看看情況,終究不放心。”
“行。”
問千朝終于開了口,将玉簡收起來,說:“咱們一起去。”
岑芝一怔,反倒遲疑:“你是掌門,親自去的話,會不會太過顯眼?若暴露身份,師兄只怕會生氣。”
他們雖然嘴裏都埋怨慕韶光不知道顧惜自己,但也清楚這位師兄素來說一不二,任何事情只要他自己不願,誰也改變不了他的主意。
所以就算平日大家再怎麽心疼他或者不贊同,也都從不敢違拗慕韶光的意思,實在拿他半點法子都沒有。
問千朝聽了這句話,倒是輕輕笑了一下,說道:“小師姐,看你這話說的,我什麽時候惹過他生氣?我可舍不得。”
岑芝道:“可——”
問千朝擺擺受,已随即斂容轉身:“時間不多,師姐,走吧。”
兩人達成共識,即刻出發,為了低調行事,只帶了十幾位У濫繳毓馍矸萸仔諾茏櫻禦劍趕往封夷山。
并非他們過于興師動衆,而是這七情陣雖然看起來荒誕,但實際上威力不容小觑,裏面的龍族男女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精英,從小接受特訓,練就了極為精純的幻術。
再加上陣法中千變萬化十分奇妙,只要入陣的人就很難掙脫,要不然也不可能被拿出來對付殷诏夜了。
說來說去,他們最為擔心的就是,師兄為了隐藏身份,必然不會動用仙門功法,那麽,他又要怎樣與七情陣抗衡呢?
不光是他們,就連陷入幻夢之中的殷诏夜,都感受到了妫海腈身上那熟悉的殺氣。
殺氣中的森寒恨意與貪婪,如同一支穿越時光的利箭,穿透了他兩世的靈魂。
從小到大,他跟這個女人打過太多次的交道。
她原本是母親的侍女,母親死時,曾經承諾好好照顧他,但母親死之後,她就成為了父皇的妃子,陪伴着父親寫下了一首首懷念母親的詩篇。
漸漸的,父皇的女人的兒女越來越多,可依舊寵愛她,他們的話題中也不再有母親。
他曾經把兩個人當成親人,又在一次次的期待中意識到自己的愚蠢。生日的時候,父皇總算想起了他,賜給他一斛明珠,他上前領珠謝恩,卻被一跤絆倒在地,将明珠摔的遍地都是。
父皇勃然大怒,斥他出去,他擡起頭來,看見妫海腈溫柔的笑着,為他求情的臉。
那後來,他又知道了很多,父皇厭惡他,不是因為他做錯了什麽事,而是發現他體內先天的龍魂之力越來越強,感到了威脅;
妫海腈派來照顧他的侍女,并不是真心仰慕的忠誠于他,對方在每日給他端來的羹湯中放入藥粉,令他體內留下經年日久難以恢複的慢性毒素……
妫海腈身上這熟悉的殺氣,他第一次感覺到是在十七歲那年,身上的毒第一次發作,妫海腈親自率人來殺他,被他費盡全力逃脫。
逃到一處空曠無人的山谷裏,終究傷重不支,倒在地上起不來了。殷诏夜疼的連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那時候年紀又還小,只覺得滿心凄怆委屈,兼有害怕。
他怕自己就這樣死了,滿心指望着有個什麽人路過,能夠大發慈悲将他救起來,給點止疼的藥,或者給口水喝。
可惜,他沒有等到這樣一個人,有三三兩兩的路人看到他這樣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一團就吓得跑了,後來一直到太陽西沉再到重新日出,都再也沒有人路過。
但是他沒有死,因為下了一場雨,龍遇水則活,無根之水沖去他身上結幹的血跡,滋潤了他的傷口,讓他勉勉強強撿回了一條命。
那以後,機緣巧合,被魔神收為弟子,徹底習慣并滿意魔域的 陰沉冷漠,學會怎麽躲避追殺并反過頭去殺別人,在又一次的重傷時不再期待被人來救,得到玉靈,獻祭肉身,橫行天下,自爆,重生……
不再畏懼疼痛,反倒愛上了血液的氣息,因為只有疼,才能證明,自己是真切地活在這個世間。
不再期待驚喜與溫暖會出現在生命裏。
這些事只要想一想,就會感到一種從靈魂深處滲透出來的灰敗冷意。
他沉迷在情/欲的幻夢中,越逐漸意識到這是夢,越急切地對身下那具溫熱的軀體索取無度,因為夢醒了,什麽都不會有,他一向知道這個道理。
直到妫海腈的殺氣席卷而來,深植骨髓的警惕讓殷诏夜靈臺一醒,頓時觸及到了夢與醒之間的界限。
界限一側,是抵死纏綿,溫香軟玉,界限另一側,是雙手緊握,生死不棄。
而兩邊的人,都是——他。
殷诏夜雙目睜開。
這一次的危機到來之際,不再是他獨自一人舔舐傷口,竟會有人執劍為他而戰。
可……為什麽?
若即若離,似敵似友,有情無情?
妫海腈袖中翻出一把匕首,銀亮鋒刃寸寸逼近,轉瞬已至眼前!
慕韶光心中頃刻已有了主意,正欲拔劍,小臂忽然被一只男子的寬大手掌按住,随即,另一只手擡起來,生生握住了妫海腈鋒銳的刀刃。
鮮血汩汩流出,慕韶光一轉頭,殷诏夜咳嗽兩聲,嘶啞着聲音說道:“你……用不了靈力……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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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龍族魔域封夷山全部淪陷,仙門團寵慕韶光即将變成全宇宙團寵。
師弟掌門親自出馬争風吃醋!(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