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紅塵拂面
第5章 紅塵拂面
當在孤身入敵營還不得不壓制力量的情況下,各個擊破才是上策。
雖然看到魔頭們內讧是好事,但現在程棂還沒有拿下,若是讓殷诏夜貿然摻和進來,兩人誰把誰弄死了都是麻煩。
基于這一原因,慕韶光決定先去劉氏所居住的地方看一看情況。
整片西荒當中,除了在魔氣旺盛的靈山中修行的各派魔修,還有不少普通的魔族百姓也世世代代居住于此。
慕韶光禦劍站在半空中,遙遙向下望去,就像以往每回從門派中下山時那樣站在高處俯瞰人間。
在他的眼中,一重重山脊蒼翠如染,一直朝着遠方綿延而去,到了山腳之下,便逐漸有了指甲蓋大小的房屋,以及宛若被筆鋒輕輕抹出的小路與河流。
螞蟻樣的人在路上屋間來來往往,辛勤勞作,朝霞絢麗多彩,雲層由金至紫又至豔紅,将他們的身形都鍍上了一層淺淺的豔色。
這個高度飛鳥難及,只有雲和風在衣袍間浩浩而過,慕韶光一彈指,昨日從程棂處取得的那顆水滴從他指尖飛至半空,轉眼放出炫目的光芒,準确地向着某個方位照去。
慕韶光向光芒示意的方向逐漸靠近,水滴變成了一面水鏡,随着距離縮短,那上面的畫面也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映照出一名女子,和兩個孩童。
那女子轉過臉來,正是劉氏。
她面前的兩個孩子一男一女,男孩看起來如同人族的十一二歲,女孩則還很小,也就只有四五歲左右,兩人身上衣服破舊,但都很整潔。
劉氏此時已有百餘歲了,但魔族生長緩慢,生育期又長,她的兩個孩子尚且沒有成年。
劉氏蹲下身來,為兩個孩子整理衣服,同時叮咛道:“……你們兩個去了舅舅家要好好聽話,舅舅會送你們去師父那裏學識字,學功夫。等到冬天過年的時候,娘就去接你們回家。阿寄要好好照顧妹妹,元元跟着哥哥,別亂跑,記得嗎?”
小女孩元元奶聲奶氣地大聲說了“記得”,那個叫“阿寄”的男孩子卻異常沉默,過了片刻,才在母親殷切的目光下拉住妹妹的手,慢慢點了點頭。
劉氏摸了下兒子的頭發,又叮囑一邊“聽話,照顧妹妹”,這才道:“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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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孩子轉身離開,眼看就要走出小院了,劉氏忽然又脫口道:“等等!”
兩人回頭,看見母親又急匆匆地從後面跑上來,彎下腰,緊緊地将他們摟進懷裏,抱了好一會。
“你們一定要好好念書,好好學功夫……”
她喃喃地說:“當個有本事的人,長大了才能不讓人欺負,才能保護好自己的……自己的孩子,別像爹娘一樣沒用。”
元元大聲說:“長大了還能保護爹娘!”
劉氏眨了眨眼睛,将眼眶裏的淚水眨了下去,笑着說:“是,還能保護爹娘!元元快快長大,爹娘等着!”
她将一兒一女松開,催促他們上路,自己則挑起了早已準備好的擔子,也跟着離開了家門。
這擔子裏面有些剛煮好的茶葉蛋,新摘下來的菜,和兩只老母雞,她前幾天就和兒女說好了,要把這些賣掉,換了錢扯兩塊布,給他們換新衣裳。
她的兩個孩子,從小就沒怎麽穿過新衣裳。
他們更小的時候,家裏日子還好,但她總想着,能省一點,就多攢下點,以後用錢的地方還多着呢,舊衣服改一改還能穿,買塊新布實在是不便宜。
她拼命攢錢,拼命勞作,有時候到了夜裏,将包着錢的小布包拿出來,數一數裏面的銅板,心裏就說不出的滿足。
很少有人知道,她心裏一直有個念想,想把兒女都送到靈山上當弟子,學法術。
如今的世道這樣亂,整片西荒上都是魔修橫行,不時還會遇上兇猛龐大的妖獸,普通百姓沒有抵禦之力,只能随波逐流,朝不保夕。小小年紀的孩子,就要随着父母擔驚受怕。
但如果他們能有幸被那些有神通的大人物們看中,以後就再也不用過這樣的日子了。
他們也會練成很厲害的本事,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用受人擺布,身不由己。
就像她第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從她身邊被帶走的時候,她覺得像割肉一樣的疼,可是這麽多年了,他在程家當着小少爺,吃得飽,穿得暖,誰見了都要恭恭敬敬。
比跟在自己身邊,強多了。
哪個孩子她都舍不得,可是亂世之中,還是想給他們盡量争上這樣的好命,起碼活的要比她強。
等攢夠了盤纏和束脩,就能把他們送去了。
可有一天晚上,再喜滋滋打開枕頭底下的小布包時,她看到,裏面的錢全都不見了。
劉氏發瘋一樣地到處找,直到遇上了酒醉歸來嚎啕大哭的丈夫,才知道是他出去賭錢,結果全都輸了個精光。
他不只是輸光了家裏的錢,甚至還在外面欠下了不少賭債,無論怎樣勸說都無濟于事。
前天有人送來消息,劉氏得知,這個幾天沒有回家的男人已經被催債的債主給活活打死了,對方還限期她三天之內必須将所有欠的債換上,不然就要帶走她的兒女。
她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就像她一直自己知道的那樣,她只是個沒用的小人物,沒什麽本事,大概唯一還算是值點錢的……也就是這條命。
幸好還有人願意買她這條命。
在鎮子西頭上有只很大的妖獸,時常出來胡亂吃人,人們沒有法子,只好每個月主動送去十個人來喂它,才能讓它不至于因為饑餓而發了狂到處跑。
這一次,輪到的人中,有張財主的夫人,跟劉氏一個年紀。
張財主跟張夫人伉俪情深,當時就大哭了一場,放出話來,如果有人願意替他夫人去喂妖獸,他就會贈送給那個人一半的家産,全鎮子上的人都可以作證。
錢,真是個好東西,有人花錢能買來命,也有人願意拿了命去換錢。
有了張家這一半的財産,她就可以還上丈夫欠下的賭債,也能送她的兒女去學法術了。
劉氏挑着擔子走到一半,也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真的體力不支,讓她覺得肚子很餓,她知道自己挑着茶葉蛋,于是拿出來了一個,放在手裏攥了攥,最後還是放回去了。
要死的人了,吃這些太浪費。
劉氏一邊往張家走,一邊叫賣,等她到了張家的時候,雞、菜、蛋也都全部賣出去了,她要把掙到的這幾吊錢和張家給的銀兩放在一塊,留給孩子。
反正起碼張家人已經把那些賭債給還清了,證明了誠意,她就能放心很多。
劉氏換上了張夫人的衣服,由張家的人擡着小轎子,送到了妖獸那裏。
*
慕韶光收了劍,從半空中一躍而下,悄悄地跟在了後面。
他一路随着劉氏過來,将對方的所作所為看在眼裏,知道她為了換銀兩賣掉了自己的命。
慕韶光不清楚天機預示之中劉氏的死是不是就在這一回被妖獸所害,但卻感覺到了整件事情的不尋常。
——絕對不是單純的妖獸作祟。
妖獸也有開化和未開化的區別,有靈智的妖獸通常不會這樣盤踞在一個地方,大大咧咧地等着吃人,它們聰明狡猾,根本不可能被輕易找到。
但若是沒有靈智的妖獸幹出這種事就更不合理了,沒聽說過哪只連基本智力都沒有的妖獸會數數的,還知道每個月吃人就吃十個,定時定量,多退少補。
慕韶光暗中看到那十個被送去喂妖獸的人到齊之後,就有一輛由骷髅馬拉着的馬車憑空出現,将驚懼不安又無可奈何的人們一路拉進了一條狹長的山中隧道裏。
隧道深處有忽明忽滅的燈光,越往裏魔氣越重,到了盡頭眼前豁然開朗,裏面赫然是一座巨大的石坑,其中生長着一棵十分茂盛的桃樹。
石坑的邊緣處站着十來個魔修,為首那人如同投喂寵物一般,沖着桃樹扔了一塊沾着血的肉幹,樹枝立刻将肉幹卷住,不停晃動,似乎在感受鮮血的氣息。
随即,一根旁枝陡然伸長數十裏,直探出隧道,從外面準确地找到了一包生肉,樹幹上張開四五張大嘴,同時将肉吞下。
扔肉那人滿意地微笑起來,同時以水鏡記錄下了這段畫面,拿出一塊玉簡,把水滴滴了上去。
玉簡的表面頓時亮了起來,上面出現了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小字,并且正在不斷刷新滾動。
這法器名叫“異影同光”,這天底下只要有靈力的修士,無論敵友,都可以在上面交流,乃是仙魔雙方不方便見面時互相喊話,約戰辱罵的利器。
這名魔修将自己剛才用生肉喂養桃樹的影像傳到了上面的“黑市”版塊,展示他不久之前培育出來的新型妖獸。
“桃花獸,能認主,喜食血肉,攻擊力強,可通過相似的鮮血氣息搜尋目标,樹幹中空方便隐藏,定期喂食,保千年不死,是追殺仇敵的利器。一顆種子兩千靈石,有意者速來。
——合虛·賀羅”
賀羅的留影剛剛發上去不久,便得到了不少修士的回應。
“這麽一棵破樹,又不能當兵器,又不能當坐騎,兩千靈石真敢要啊!”
“搜尋範圍是多大,只要有仇家的血,都能找到人嗎?”
“魔修,你培育妖獸也就算了,帶過去那麽多活人做什麽?你別忘了當年人魔兩界的協定!”
“……”
其中一個說話的人,很明顯是在黑市蹲點的正道修士,眼看賀羅要殘害人命,便義憤填膺起來。
人魔兩界确實達成過一些協議,甚至還刻在了碑石上為證,但如今雙方的關系成了這樣,那些協議便也成了一紙空文,已經很少有人去在意了。
于是,賀羅随便回了一句:“這是魔域的事,就算是慕韶光親自到了這裏也沒資格多嘴,你們怕是更管不着吧。”
說完後,他就令手下将那包括劉氏在內的十個人帶了上來,打算進一步演示桃花獸如何捕獵活人。
*
程棂翹着二郎腿坐在山下河邊的一塊石頭上,身上松松垮垮披了件外衣,也在百無聊賴地刷着玉簡。
玉簡也無聊,全是一些白癡在吵鬧沒用的東西。
看看,就連黑市裏面都是這種神經兮兮的标題和言論:
“高價求購芷憂君秘聞,傳聞還是保真的都收,按真實度定價!”
“半個月沒見到慕仙君了,想他想的快要崩潰,求行蹤,求今日新鮮留影,可用一品法器交換!”
“慕韶光的人頭已經炒到八千萬萬顆上品靈石加一百件高階法器的價格了,還沒人接單嗎???哪怕試試呢???”
“沒準這些日子不見就是已經被宰了呢,哈哈哈哈哈!他那個大靠山老金主不是已經死了?”
“放你媽的屁!你咋不找你爹去當金主?積點口德吧!”
“轉賣:芷憂君在成衣鋪試過的衣裳,十個靈石一件!十個靈石帶回家,你想枕着摟着蓋着睡,由得你,想踩爛撕碎拿針紮也由得你,十個靈石,圓你之夢!”
一望過去,滿眼不是“芷憂君”就是“慕仙君”,實際上指的都是仙道那個叫慕韶光的穹明宗前任掌門。
他先是以美色揚名,又以武道立身,素來愛慕者和仇家無數,就算是接連幾年根本不在人前現身,也能在人們的口中被議論的熱火朝天,引起無數罵戰。
程棂順手翻了翻,只見賣衣服那道消息的下面,赫然是一條最新的回複:
“呸!沒良心又沒品位的東西,我們芷憂君穿過的衣服這麽寶貴,你怎麽可以用這樣的低價侮辱它!翻十倍我買!”
他忍不住罵道:“有病!”甩手就把玉簡丢在了一邊。
真是幹什麽都不順!
因為被該死的唐郁搞得心煩意亂,畫了半天劉氏的畫像都不好使,他剛才就回了趟家。
結果還是老樣子,他那廢物爹一副癞皮狗的德性,滿心算計着還能仰仗兒子在合虛的威名拿多少好處;
就知道哭的後娘哆哆嗦嗦摟着個長得跟豬一樣的小弟,見了他恨不得鑽進牆縫裏面去;
甚至滿屋子的下人見了他都退避三舍,戰戰兢兢,好像他是什麽上門索命的惡鬼,死在外面才是應該的。
他一氣之下把家裏砸了一通,走了。
現在就連看個玉簡,都有這麽多的神經病,慕韶光試過的衣服有什麽可買的,會開了光還是怎樣!
之前仙魔兩道大戰,程棂也曾遠遠望見過對方的身影,只是不巧從來沒有正面對上。
他決定,若是有一天真見到那個姓慕的,一定要把他錘扁,還要把錘扁他的影像也發到玉簡上面去,叫他風騷,叫他顯擺!
程棂被滿眼慕韶光攪得沒了興趣,打算關掉玉簡,回合虛去算了。
結果手一碰,就讓他看到了賀羅新發上來的影像,配文是“桃花獸獵食經過”。
而那些“獵物”當中,赫然縮着一個瑟瑟發抖,滿面絕望,卻被人推搡着不得不上前的女人。
——劉氏。
程棂怔了片刻,當時就感覺腦子轟然一炸,不由破口大罵,倏然起身禦劍,騰空直上!
其實他對劉氏沒有多少感情,對方也根本沒養育過他一天,但是這畢竟是他的生母。
有時他悄悄看到劉氏細心照料另外兩個孩子,都會暗中告訴自己,這也是他可以得到的東西。
這個女人是他對“親人”這種感情的全部寄托,如果這個象征都沒有了,那他……那他還能剩下什麽?
她絕對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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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棂:呵呵,瞧瞧這幫為了慕韶光不可自拔的傻瓜,不像我,我只會喜歡唐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