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直白
直白
碎裂的玻璃飛濺。
窗口直接被炸塌,牆磚跟玻璃混在一起,像刀子一樣飛來。
倏忽間,有一只手覆蓋在何煜的手背上。
下一秒,他整個人随着力道後仰,緊接着陷入一片黑暗。
“別動,沒事了。”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曹西辭整個人趴在他身上,用外套蓋住兩人的頭,鼻息噴灑在耳邊,何煜渾身戰栗了下,感覺全世界都安靜了。
“你從哪冒出來的?”
曹西辭似乎笑了下,“傻子,你也不看看幾點,我已經回宿舍了。”
何煜明顯松了口氣,但眼下不是質問的時候。
聲音平息,曹西辭掀開衣服,把何煜拉起來。
兩人處在食堂的中心位置,離後廚還有一段距離。
他們踩着滿地碎渣,快速往外跑。
頭頂上将落未落的吊扇咯吱響了下,墜落速度遠比人的雙腿快。
何煜被曹西辭拉着跑,上半身往前傾斜,兩人悶頭逃命,根本無法顧及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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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扇砸下來,何煜慘叫了聲,瞬間趴在地上。
曹西辭一驚,趕緊把他背上的吊扇揮開,何煜疼得龇牙咧嘴。
曹西辭急得滿頭汗,跪在地上想去抱他。
動作幅度太大,不小心撞到身後本就傾斜的餐桌。
何煜眯着的雙眸猛地瞠大,不知從哪來的力氣,一邊擡腳去抵,一邊拼命把曹西辭往前推。
落地的餐桌砸中他的腳腕,他的腳往外側,以一種怪異的姿勢扭曲着。
他痛到手指摳地,爆發出的慘叫聲,讓趕來的消防員差點以為又爆炸了。
*
醫院。
何煜躺在病床上,右腳吊着。
腳腕粉碎性骨折,上午剛做完手術。
“我他媽真倒黴。”他嚼着香蕉,越想越氣,“從小衰到大,那玩意早不砸晚不砸,偏偏往我身上砸。”
“你不是衰,你是純純的沒腦子。”曹倩倩坐在床尾剝橘子。
剛剝好,就被曹繼盛搶走,他欠嗖嗖道:“醫院禁止喧嘩。”把橘子塞進嘴裏,沖何煜說:“但凡有我這腦子,你就不用遭這罪了。”
何煜順手揪了塊香蕉皮往他身上扔,“你那豬腦子,白給我我都不要。”
蹲在床頭當小厮的曹西辭不參與他們鬥嘴,把香蕉湊到他嘴邊,輕聲問:“還吃嗎?”
何煜搖頭,“吃飽了。”
曹西辭把剩下一小半塞進自己嘴裏。
‘吱呀--’門被推開。
曹壯拎着打滿水的熱水瓶進來,另一只手拿着新買的尿壺。
他把熱水瓶放下,揚了揚手裏的尿壺,“你晚上就尿這裏,從這個口塞進去尿。”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曹繼盛和曹倩倩忍不住笑出聲。
“……”何煜嘆息道:“壯啊,你能別這麽實誠嘛。”
曹壯憨笑着撓了撓頭,把尿壺放床底下。
劉燕和曹培洪住在醫院附近的小旅館裏,他們年紀大了,陪床實在太辛苦。
晚上只留曹西辭一個人在這裏。
半夜,何煜忍了又忍,沒忍住。
他挪了下屁股,蹭到背上的傷,猛嘶了聲。
睡在折疊小床上的曹西辭立馬驚醒,“怎麽了?你想要什麽?”
何煜指了指床底下,“急。”
曹西辭彎腰把尿壺拿出去,伸手想幫他脫.褲子。
何煜當即捂住,“我自己來。”
“沒事,又不是沒見過。”
“這不是見沒見過的問題。”何煜胡亂編了個理由,“咱倆還沒和好呢,你少跟我動手動腳的。”
一句話讓他退卻,聽話地繞到床的另一邊,背對着,并且在何煜的要求下堵着耳朵。
這是一間三人病房,另外兩張床空着,不用擔心會被人看。
何煜用被子半遮半掩,這麽尿很奇怪,他醞釀了半晌才出來。
尿完,抖了抖,塞進褲子裏。
“好了。”
曹西辭這才轉身繞過去,拎起尿壺去衛生間裏倒。
聽着嘩嘩水聲,何煜耳根有些發燙。
還沒被人這麽伺候過呢。
曹西辭把洗幹淨的尿壺放床底下,又拿濕毛巾給他擦手,接着給他的後背上藥。
紅色紫色連成一片,幸好沒有傷到骨頭。
上完藥,扶着他慢慢躺下。
從他出事到現在,曹西辭的表情一直緊繃着。
誰都沒有提及那天,彷佛那兩個崩潰發瘋的人不是他們一樣。
一直未解決問題,每次争吵完都在原地踏步。
沒有說服對方,主打一個誰也不改。
十幾歲的少年人喜歡搞叛逆。
以何煜對曹西辭的了解,他完全就是在等,等何煜消氣。
然後當什麽都沒發生過,繼續氣人。
食堂爆炸的原因是燃氣閥老化松動,員工開小竈炒菜,明火與空氣中的一氧化碳碰撞。
起先沒有那麽嚴重,油鍋竄起火苗才聞到味道不對勁,去擰閥門發現根本關不上。
有些員工手腳不幹淨,相互推卸責任,燃氣閥買最便宜的,裝不上,之後就不知道扔到哪個犄角旮旯裏。
等真出事,已然追悔莫及。
慌忙逃竄的瞬間,直接炸了。
當時食堂有不少學生,坐在那看電視。
其中有十一人受輕傷,一人重傷。
後廚員工,三人當場死亡,兩人重傷,一人輕傷。
曹西辭當時忙完後,随便吃了點飯,一點半之前回宿舍。
手機因為沒電關機,放在桌上充電。
聽見爆炸聲,他趕緊跑過去,碰到張晨萱,她慌忙說:“何煜好像跑進去了。”
曹西辭跟他完整的複述完過程,何煜揪住手機關機這件事,氣的差點扇他幾巴掌。
第二天中午,張晨萱來了。
她把果籃和花放到床頭櫃上,詢問何煜恢複的怎麽樣。
“挺好的。”何煜忍着身體的疼痛,笑着說。
死要面子活受罪,在喜歡的女孩面前維持男子氣概,再疼也不疼。
“姑娘,你要不要吃點?”劉燕端着飯盒,熱情道。
何煜住院的第一天,他們就見過了。
張晨萱也粗略地了解了一下何煜的家庭情況,在喜歡上蒙了一層心疼。
“不用了姥姥,我吃過飯來的。”她笑笑。
曹倩倩給曹培洪倒了杯水,接着又倒了一杯,遞給張晨萱。
曹西辭在埋頭抄寫曹倩倩帶來的課堂筆記。
抄兩份,給何煜一份。
張晨萱坐着聊了會就走了,不耽誤何煜午休。
她前腳剛走,何煜的視線掃了一圈,略過曹西辭。
看着劉燕笑說:“姥姥,我喜歡她。”
直白到讓屋內的幾人愣了下,齊齊看過來。
在劉燕和曹培洪詫異的表情中,何煜繼續道:“她很漂亮吧,人也特別好,我喜歡她,她喜歡我,所以我們準備談戀愛。”
他就這麽堂而皇之地說出來,絲毫不擔心被罵。
事實上,他也不會被罵。
兩位老人家沒經歷過校園戀情,也不懂什麽是早戀。
只覺得外孫說喜歡,談戀愛,挺羞人的。
又感嘆時間過得真快,再過幾年,何煜都能結婚了。
紙張被筆芯戳出一個洞,曹西辭像雕塑似的,一動不動。
臉色比何煜還憔悴,黑眼圈快要掉到地上,短短幾天,他又瘦了不少。
吃飽喝足後,病房裏不需要這麽多人。
劉燕只說:“你自己拿主意。”她沒有什麽好的建議,曹培洪對此也沒說什麽,只擔心他的傷。
曹倩倩送他倆去小旅館休息,到了樓下,她忍不住說:“劉奶奶,洪爺爺,你們可能不知道在高中談戀愛的嚴重性。”
劉燕和曹培洪對視了下,疑惑地看着她。
曹倩倩淡聲解釋,“校規中明确寫了不能談戀愛,學校抓得嚴,要是被發現了,可能會被退學。”
“什麽?這麽嚴重呀。”
兩人皆是一驚,但又覺得何煜有自己的主見,應該不會不可為而為之。
曹倩倩:“十幾歲的小孩叛逆,有點好感就要死要活的在一起。”她搓了搓脖子,随口道:“萬一再給你們造出個小曾孫,他現在可沒有能力擔起責任。”
劉燕一想,是這麽個理,那姑娘一看就是好家庭出來的,可旋即又想,自家外孫不會做出這麽出格的事情……吧。
“叛逆期這麽嚴重呢。”她不放心地問。
曹培洪聽不得這些,幫外孫說話,“小煜是我們從小看着長大的,他不會做出對不起人家姑娘的事。”
“話雖然這麽說,但年輕人容易沖動,萬一呢?”曹倩倩說:“為了避免這個萬一,他們可以畢業再談,等上了大學他們想怎麽談都行,現在還是要以學習為重,不然整天光想着談戀愛,還怎麽認真聽課。”
兩人一聽,很有道理。
劉燕:“那我回頭跟小煜說說,還有一年多就畢業了,也不急于現在,上了大學再談,以後就好好工作,給人家姑娘一個安穩的生活。”
曹倩倩忙不疊點頭。
她擦了把額頭上的汗,心道:兄弟,我只能幫你到這了。
病房內,緘默良久。
曹西辭把筆記本放進書包裏,拉拉鏈的聲音突兀的響着。
他轉過身,何煜立馬放下水杯,在他開口之前,忙道:“我累了,要睡了,你也快點休息吧。”
說罷,閉上眼。
想說的話被噎了回去,曹西辭認命地拉上窗簾。
他躺在小床上,單手枕在腦後,聽着走廊上傳來的腳步聲,護士跟病人家屬的對話。
在這個談論生死的地方,他細聽何煜清淺的呼吸聲,第一次感嘆,活着真好。
能說話,哪怕說的不中聽。
能吵架,哪怕他們還沒解除冷戰。
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坐起,來到床邊。
何煜的臉微側,嘴唇不薄不厚,适中,原本紅潤的顏色此刻泛着病态的蒼白。
皮膚還是跟小時候一樣白,五官線條流暢精致。
何煜一直對自己的外形很滿意,若要非挑出一點,那就是手。
他的手背肉乎乎,手指短胖,自诩外貌跟曹西辭不分伯仲,唯獨輸在這雙手上。
以前兩人吵架,何煜可着勁打他的手,恨不得打腫。
曹西辭看着他放着被子上的手,輕輕握着,掀開被角,放進暖和的被窩。
午後的陽光從窗簾中間的罅隙中溜進來,在床尾烙下幾束奪目的光線。
曹西辭身處在陰暗裏,俯下身,在他額頭上極輕地印下一吻。
然後,開門出去。
病床上的人,長睫輕顫了下,眼角滑下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