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收稻
收稻
放學回家,劉燕坐在門口剝毛豆。
何煜手裏拿着軟木棍,插進不知道從哪撿的髒瓶子裏,一路滾着瓶子回來。
想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滾瓶子,可是個技術活。
不再去抱怨路途的疲憊,只專心致志把瓶子滾回家。
曹繼盛,曹倩倩還有曹壯,半路上都放棄了。
曹西辭把瓶子滾到村口,也放棄了,只有他一個人順順當當把瓶子滾回來。
第一名。
他手舞足蹈,嘚啵嘚把事情一說,得到了劉燕的幾句誇贊。
又開心地蹦蹦跳跳往卧室去。
要收稻子了,學校給放農忙假。
本來因為多了幾天假而高興,但在田裏待了一個小時後,何煜蔫吧了。
劉燕不讓他用鐮刀割,怕傷到腿,給他拿了個小刀,讓他在那一點點割。
日頭下的稻田,金黃璀璨,累累碩果壓彎了稻頭。
何煜穿着長褲長褂,戴上帽子,臉上還圍了一塊碎花絲巾。
不然皮膚觸碰到稻芒,會很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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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得把割完的稻子成堆放,再挑到場上打。
家裏有拖拉機就方便很多,不用一擔擔挑。
曹宣武跟村裏人借了一輛拖拉機,農忙的時候,人家家裏也要用,只不過剛巧有段空閑的時間。
一家人着急忙慌把稻把子往車鬥裏堆,趕快拉完,還得還給人家。
曹西辭嫌草帽礙事,光着腦袋,灰頭土臉,渾身被汗水浸透,臉上粘着草屑,時不時擡臂去擦。
等稻把子摞高,楊琳梅站在上面,曹宣武從下面往上遞。
最後拿麻繩,把兩頭拴在車鬥的兩側,固定住稻把子,防止倒下來。
何煜眼見着曹西辭被曹宣武托上車頂,趴在稻把子上,很高,他得使勁仰頭才能看見。
登時來了興致,把小刀扔進籃子裏,大聲跟劉燕道:“我要跟曹西辭一起玩。”
難得有機會可以爬上高處,還不用背着大人。
“叔叔,我也想上去。”他先禮貌地跟曹宣武說。
曹宣武笑了笑,直接從他後面架起胳膊,何煜興奮地拽住麻繩,曹西辭在上面拉了他一把。
“姥姥,姥爺,我去了。”何煜揚聲揮手。
劉燕也沖他揮了揮手,“去吧,小心點。”
兩人并排趴着,曹西辭單手攬住他,以免他掉下去。
不放心地叮囑,“路上別亂動。”
何煜:“知道啦。”
拖拉機的轟鳴聲響起,即便車速很慢,但車輪軋在高低不平的土路上,難免颠簸。
何煜緊緊抓住麻繩,扯下絲巾,呼吸着高處的空氣,忽略稻子紮在身上的輕微不适感。
他仰着腦袋,左顧右看,臉上的笑容就沒收斂過。
倏地,經過一個小坎,拖拉機要爬坡。
何煜随着車子颠簸了下,車頭冒出的濃濃黑煙吹不到他臉上,他好奇地伸頭看,拖拉機的車頭左搖右擺,吃力地前行。
曹西辭把他的腦袋按回來,“別亂動。”
話落,又把手放回原位,緊搭在他背上。
“每年割稻都這樣拉嗎?”何煜大聲問,拖拉機躁人的聲音都掩蓋不住。
曹西辭:“如果借不到拖拉機就只能慢慢挑。”
何煜忽然覺得地裏所有的活都很辛苦,至少在他看來,圖一時新鮮可以,但自己一樣都堅持不下去。
玩鬧的心思一瞬間淡了,他用手背蹭了下發癢的鼻子,跟曹西辭一樣目視前方。
村裏的場不止一個,大多都是幾家合用,旱塘旁的那一塊是村西頭的人在用。
拖拉機開到了田野的另一邊,幾塊場緊挨着,周圍被田地環繞。
熄了火,曹宣武把兩人接下來,拿起叉子把稻把子往下叉。
曹西辭也拿着叉子把地上堆起來的稻把子攤平。
何煜站在一旁,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做什麽。
把稻把子全部卸完,曹宣武又開着拖拉機原路返回,繼續拉。
曹西辭和何煜則抄近路,順着縱橫交錯的田埂,抵達同一個目的地。
途中,他們被吵嚷聲絆住了腳步。
“你打我一個試試。”
是曹倩倩。
她站在不遠處的稻田裏,淩亂的短發上沾滿了灰塵和草屑。
對面站着一個比她高出一個頭的男孩,是她哥哥曹天賜。
“我打你怎麽了。”曹天賜聲音很嗆,伸手推她。
從何煜這個角度只能看見曹倩倩的側臉,他扯了扯曹西辭的胳膊,“我們要不要去幫忙?”
曹西辭抿了抿唇,不語。
兄妹倆打架,他們不好參與其中。
何煜見他不說話,也沒再追問,兩人站在田埂上,沉默地看着。
旁邊還有其他正在割稻的大人,手拿鐮刀,也紛紛看過去。
只見曹倩倩氣得一個大跳,瘋狂地去推搡曹天賜。
曹天賜倒退幾步,不小心摔倒在地,惱了,迅速起身,揚手給了曹倩倩一巴掌。
‘啪---’
響聲回蕩在田野裏。
他卻一點也沒覺得不對,一把揪住曹倩倩的頭發,又扇了一巴掌。
曹倩倩失聲尖叫,往他身上猛踹。
曹西辭是這時跑過去的,何煜見狀,緊随其後。
可曹倩倩的爸爸比他們先趕到,二話沒說,一腳把曹倩倩踹飛,嘴裏罵罵咧咧,吐出難聽的字眼。
這一幕落在匆匆趕來的姜桃花眼裏,她一下就炸了,“操你媽的曹建仁,你敢打我閨女。”
她雙目噴火,揪住曹建仁不放,兩人扭打起來。
曹西辭和何煜趕緊把曹倩倩扶起來,她捂着肚子,眉眼緊皺。
何煜剛想問有沒有事,她擡手擦了把臉上的汗,跑去拿田埂上的扁擔,揮舞着往曹建仁背上打去。
曹建仁扭頭怒瞪,松開揪着姜桃花的手,“媽的,敢打你老子。”
曹倩倩絲毫不怕他,梗着脖子吼出大逆不道的話,“你再動我媽一下,我他媽殺了你。”
說着,掄着扁擔,要去打第二下。
被曹天賜攔住。
周圍的大人趕緊放下鐮刀,沖過去拉架。
姜桃花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發,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爛心爛肺的罵,訴說着自己嫁給一個家暴男的委屈。
女人們蹲下來安慰姜桃花,男人們拽着曹建仁勸架。
曹天賜用一種惡毒的目光看着曹倩倩,“弄成這樣你開心了。”
曹倩倩腫着臉,咬牙切齒,“我不應該用扁擔,應該用鐮刀,我砍死你倆。”
曹天賜怒哼了聲,臉色極其難看。
曹建仁在勸說下走了,曹天賜也跟在他身後離去。
姜桃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曹倩倩去拉她。
衆人散去,母女倆拿起鐮刀,繼續割稻。
離去的女人小聲嘀咕,“唉,苦命人喲,她家男人重男輕女,把兒子當寶貝,本來不讓她家小丫頭上學的,桃花在家鬧,去報名那天早上,把鍋都摔了,拿繩子要上吊,她家男人和那糟心的婆婆才同意小丫頭去上學。”
何煜心裏五味雜陳。
他跟在曹西辭身後,扭頭去看低頭幹活的曹倩倩。
姜桃花把草帽戴在她頭上,她又摘下來扣在姜桃花頭上。
微微側着臉,嘴角上揚。
她在努力微笑。
*
傍晚的夕陽濃豔,半邊天都被潑上了紅橙相間的顏料。
在何煜的頭頂灑下一片柔和的光。
他亦步亦趨地跟在曹西辭身後,在田裏撿稻子。
割完稻的田裏,總會剩一些沒收幹淨,他們拎着籃子,一根根撿起來。
也不分誰家的田,看見就撿。
何煜累的頭暈,曹西辭已經甩開他一截。
“你走慢點。”他不滿地喊,把手裏的稻子往曹西辭背上砸。
曹西辭轉身,瞥了他一眼,而後彎腰把稻子撿起來,“別糟蹋糧食。”
粒粒皆辛苦。
這句話是刻在骨子裏的。
何煜疲憊地半阖眼,他做事很容易半途而廢。
若是讓他種莊稼,人家收稻,他收草。
曹西辭直接給他打上‘嬌氣,不能勞累’的标簽。
其實何煜也不是嬌氣,他性格裏有一種很多農村孩子沒有的東西。
----就是直說。
這點,曹西辭就不太具備。
是人就不可能不累,何況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只是曹西辭懂事的早,‘我好累’‘幹不動了’‘想休息’……
類似這種話,他說不出口。
這是一種固化的教育模式。
只輸出,沒有反饋,久而久之,就不會再輕易說,咬着牙硬幹。
而何煜就可以輕而易舉地說出來,他的輸出是有反饋的,并且很及時。
比如他不吃某樣東西,不會被責怪挑食,坦言說累了,也不會被指着鼻子教育。
即使撒嬌耍賴的哼哼,也不會被說要懂事,不要胡攪蠻纏。
不小心打碎了一個碗,劉燕和曹培洪也會第一時間關注他有沒有受傷,而不會去責罵他怎麽這麽不小心。
他們對事物的認知程度不同。
曹西辭覺得很簡單的一件事,但對何煜來說很難。
“我沒糟蹋。”何煜嘟囔着,把掉在地上的稻子撿幹淨。
他就是有一種,讓人不忍說出重話的能力。
‘牆頭草’‘見風使舵’‘見好就收’,這些才适合烙在他身上。
再加一條,人小嘴甜。
他笨拙地提着籃子,眼巴巴地看着曹西辭,彷佛在證明:你看,我沒糟蹋糧食,還特別能幹。
但由于悶熱和疲憊皺起的小眉頭,在傳送‘我快堅持不下去’的訊號。
被曹西辭成功接收。
曹西辭哀嘆,第一次覺得自己應該笨一點。
認命地去路邊撿了一根棍子,像擡書包一樣,把兩個籃子串在一起。
兩人擡着繼續走,籃子往曹西辭那邊偏。
場上比田裏要涼快,空曠的地方也能迎來幾股小風。
打完的稻子堆成一個山包,曹宣武拿着揚場鍁在揚場,曹培洪在另一邊揚。
借住風力把稻子裏的殼,雜草,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揚出去。
楊琳梅用耙子耙稻子上的草,曹西辭坐在一邊休息喝水,等着一會兒把稻子推起來。
何煜休息夠了,精力旺盛,滿場亂竄,跑到下風口,吃一嘴草屑。
“呸呸呸----”
他閉着眼睛往外吐。
曹西辭拿着茶杯笑。
劉燕笑着沖他招手,“快到這來。”
何煜抹了把臉,用系在脖子上的絲巾擦了擦眼睛。
劉燕把絲巾解下來,給他擦拭額頭上的汗,“你先回家吧,我跟你姥爺一會兒就回去。”
然後,把絲巾當作頭巾,包裹住他的小腦袋。
楊琳梅看了眼,笑着調侃,“小煜長得這麽漂亮,跟個小姑娘似的。”
何煜不高興地撅起嘴,把絲巾扯下來。
忿忿道:“我是男子漢,才不是小姑娘。”
衆人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