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同床
同床
何煜尋聲擡頭,看見旱塘邊上站着一個年輕女孩,約莫十七八歲,梳着兩個麻花辮,身上穿着不合身的碎花汗衫,空蕩蕩的,風一吹,跟氣球一樣鼓了起來。
下身穿着黑色寬松褲子,褲腳只到小腿,她上衣的邊角掖在褲子裏,露出腰間的藏藍色鞋帶。
兩個臉蛋紅紅的,一雙含笑的大眼睛裏透着何煜看不懂的純真。
“傻紅美,你在這幹什麽?”曹繼盛喊道。
紅美只是發出不正常的笑聲,歪頭看着他們。
曹倩倩沖曹繼盛道:“她是個傻子,哪能聽懂你說什麽。”
“紅美,紅美。”不遠處的曹土根,手裏牽着牛繩,沖這邊喊:“紅美,走了。”
紅美仍舊呆呆地笑,不為所動。
“你爸叫你。”曹繼盛沖着曹土根的方向揮手,“走走走,你爸叫你。”
紅美像是聽懂了,捋着麻花辮,轉身,歡快地跑了。
何煜踮起腳,陡然看見曹土根那張黝黑蒼老的臉,紅美騎在牛背上,父女倆漸漸走遠。
這一幕對他來說,是烙印在心底,揮趕不去的畫面。
何煜不明白這一幕對他來說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印記,直到多年後,他看見紅美獨自一人流浪在街角,傻呵呵地笑,并不知道早就已經與父親天人永隔。
他才真正讀懂這個畫面的珍貴。
晚上停電,村裏隔三差五就會停一次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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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煜抱着枕頭來找曹西辭,屋裏悶熱,他想跟曹西辭在平房頂上睡。
每到停電,曹西辭家門口旁邊就會聚集不少人唠嗑,這個位置是村裏的中央,村東頭和村西頭的人聚在這裏最方便。
一人手裏拿把蒲扇,唠着村裏人的新聞。
說的最多的就是,哪家娶媳婦,哪家嫁女兒,再自顧自地對人家評頭論足一番,然後又說哪家孩子掙錢多,哪家孩子不正幹。
車轱辘話來回說,每次都是這些。
何煜都聽膩了,催着曹西辭上房頂。
院裏有一架竹木梯子,第一次上的時候,何煜吓得腿抖,上了幾次膽子就大了。
不過得讓曹西辭在他後面上,萬一滾下去好接着他。
曹西辭對此頗有微詞,說你滾下來不就把我砸下去了。
何煜義正言辭說:“我是在你家,你得負責我的安全。”
曹西辭覺得他挺無理取鬧,“我又沒讓你來我家睡覺。”
把何煜怼的沒話,直接耍賴皮丢下一句,“我不管,你得接着。”
接肯定是接不住的,曹西辭就讓何煜先上去,他在下面扶梯子,等何煜到了房頂,他再踩梯子上去。
房頂上有一張圍着蚊帳的鐵床,留給他們睡,曹宣武上來睡的時候會帶一床褥子直接鋪在房頂上。
楊琳梅要在下面看孩子,停電的時候就開着門睡,稍微涼快點。
何煜上了房頂,甩掉鞋子往床上爬,曹西辭手拿一把蒲扇緊随其後。
床上的席子鉻得不舒服,他就坐在毛毯上,擡手指着星空,“你上次教我看的北鬥七星,我又忘記在哪個位置了。”
曹西辭坐在他旁邊,擡頭看了眼,給他指,“那裏,看見了嗎?”
兩個人靜靜躺在床上,數星星。
何煜又開始十萬個為什麽,曹西辭知道的就答,不知道的胡謅。
他搖着手裏的蒲扇,蚊帳裏鑽進來一只蚊子,咬的何煜很煩躁。
把腿往他那擡,“給我掐掐。”
別人掐跟自己掐的感覺不一樣,他覺得曹西辭掐得很舒服。
曹西辭只覺得他鬧騰,掐完了蚊子包,把口袋裏裝的風油精掏出來給他抹。
晚上十一點,大門外唠嗑的人群散去。
曹宣武把席子扔上來,又抱着被褥爬上樓梯。
他嘴裏叼着根未吸完的煙,曹西辭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不是他平時吸的渡江,應該是唠嗑的時候別人給的。
何煜一下就老實了,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你抽過煙嗎?”
曹西辭低聲回:“沒有。”
“這麽難聞有什麽好抽的。”何煜說:“我不喜歡酒,也讨厭煙。”
他不明白大人為什麽會喜歡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明明難聞又難喝。
“我也不喜歡。”曹西辭說。
兩人低聲說了會兒話,何煜翻了幾次身,突然想到什麽,道:“我忘記把萬花筒帶來還給你,上次就忘記啦。”
曹西辭平躺着,睜眼看星空,“送你了。”
“真噠?”
“真的。”
何煜高興的差點來個鯉魚打挺,不是因為萬花筒而高興,而是被送東西而高興。
不過他讪讪地看了眼睡在不遠處的曹宣武,偃旗息鼓。
深夜,蟲鳥悄聲歌唱,蛙叫與之合奏。
此起彼伏。
何煜打起了小呼嚕,曹西辭單手枕在腦後,毫無睡意。
倏忽間,有一道悶響從空中劃過。
曹西辭看着那架遠去的飛機,像是一顆緩慢閃過的流星。
一只螢火蟲閃着微光在蚊帳外徘徊,不多時光就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