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怒火
怒火
大清早,何煜怒沖沖跑出門。
他昨晚都沒睡好,被曹西辭吓的。
當時就哭了,但屎沒拉完又不能起來,他一邊哭一邊拉。
劉燕聽見他的哭聲登時跑出來,而他在兩人的注視下……繼續拉。
他恨不得跟那泡屎一樣,被鏟到土裏當肥料。
曹西辭正在院裏刷鞋子,楊琳梅和曹宣武五點鐘就起床下地。
他們沒有睡懶覺的習慣,莊稼人夏天都早早地往地裏跑,趁着涼快,等太陽出來,烤得人受不了。
快栽秧了,得搶水,借別人的拖拉機犁田耙地。
去年家裏準備買一輛拖拉機,但趕上楊琳梅懷孕,弟弟出生後被罰了不少錢,買拖拉機的事就耽擱了。
幹活穿的解放鞋被泥水浸透,用洗衣粉在盆裏泡了一夜,現在好刷很多。
他剛刷完一只,就聽見外面‘噠噠噠’的腳步聲,節奏很快,好似帶着怒火。
不用看都知道是誰。
大人由于體重的原因,跑起來不會這麽輕快,如果是曹繼盛,已經開始喊他了,曹倩倩和曹壯一般會先去找曹繼盛,再一起過來。
因為他們離曹繼盛近一些,而且都知道他要在家帶弟弟,一般不會單獨來找他。
所以結果顯而易見,只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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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嘿(西)辭。”
這道帶着火氣的聲音響起,他絲毫沒有感到意外。
曹西辭偏頭看了他一眼,拿着鞋刷繼續刷下一只。
何煜的嘴唇比昨天還要腫,上嘴唇活像一根短胖的香腸。
連曹西辭的名字都喊不利索。
被這麽無視,何煜壓不住火,走過去朝盆邊踹了一腳。
盆裏的水晃蕩了下,從邊沿濺出幾滴。
曹西辭不得不停下手裏的活,擡頭看他,“誰惹着你了,你又要幹什麽?”
“裏(你),裏惹着我啦。”何煜掐着腰,義正言辭,“裏偷看唔屁股。”
曹西辭無奈糾正,“我只是碰巧看見你在拉屎,而且我跟你都是男孩,看一下屁股又沒關系。”
“有瓜(關)系。”何煜瞠圓了雙眼。
曹西辭覺得這點事壓根就不值得拿出來講,晚上在外面拉屎很正常,他也幹過這事,如果是曹繼盛,還會揮手跟他問好,哭着求着讓他留下,站在旁邊陪着說話。
因為曹繼盛怕鬼,并且感覺一個人拉屎很寂寞,旁邊站一個聞臭的,他心裏踏實。
“你沒去過澡堂子嗎?”冬天去澡堂子洗澡,大家都是赤.裸相見。
“啥麽澡堂子?”
何煜是南方人,從小在單獨的洗澡間裏洗,四五歲的時候就學會自己洗澡。
媽媽會在盆裏放滿水,跟他說哪些部位要着重搓洗,并教育他在外面不可以随地大小便,不能讓別人看見他的屁股。
何煜一直牢牢記着。
曹西辭發現跟他說話很累人,無法正常溝通,一言不合就發脾氣。
也不想解釋什麽是澡堂子,他耐着性子道歉:“對不起。”
他希望道歉能快速解決問題。
可何煜不吃這套,“卡(看)都卡啦,對唔起有啥麽用。”
“那你說怎麽辦?”
“唔要卡你的。”何煜說着就上手扯他褲腰。
他認為屁股是很隐秘的部位,像是人身上的一個秘密,他的秘密被窺探了。
他得看回來,這樣才公平。
與生俱來的羞恥感令曹西辭無法脫下來給他看,畢竟這裏不是澡堂也不是茅廁,能讓他乖乖脫了褲子露出屁股的人,只有醫生。
曹西辭緊緊拽着褲腰,兩人僵持不下。
“你撒手。”他蹙起眉,不悅道。
越是這樣,何煜越來勁,他擔心曹西辭把這件事說出去,若他看過曹西辭的,就可以以此作為要挾。
曹西辭就不敢跟別人說這件事了。
于是,他蹲下來,鉚足了勁拽。
曹西辭還坐在小板凳上,去掰他的手。
如果是曹繼盛,他就直接上腳了。
強忍着,沒上,怕一腳把人踹哭。
拽不下來,何煜氣哼哼地繞到他身後,換個位置扯。
曹西辭的胳膊肘下意識往後擺,募地撞到他的臉。
聽見痛呼聲,心裏一慌,想扭頭去看。
何煜突然使勁把他往前推,他本身就沒坐穩,這下整個身體前傾,手掌着地,左膝直接跪在水盆裏。
‘噗通’一聲,水花濺起,褲子瞬間濕了一半。
何煜也楞了,悄悄往後退了幾步。
曹西辭長呼了口氣,緩緩站起,髒水順着褲子往下滴。
轉過身,語氣十分平靜,像是無可奈何到極點之後的一種破罐破摔的沉着,“這下滿意了吧。”
何煜蠕動了幾下香腸嘴,眼裏閃過恐慌,“裏,裏先打唔的。”
“竹(昨)天瓦上的四,裏不許各別人嗦。”話畢,他拔腿就跑。
跑到門口,又停下,扭頭,大方道:“扯皮(平)啦。”
他走後,曹西辭坐下繼續刷鞋,等忙完了才進屋換褲子。
*
何煜的嘴唇腫了四天才消下去。
在這期間,他收到了曹繼盛的二十顆彈珠,白送的。
說是認了他這個兄弟,學着電視劇裏的臺詞,“以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如果何煜把他供出來,他鐵定要吃一頓‘皮帶炒肉絲’。
年紀小,不太明白兄弟真正的含義,也不知道自己說出的話有多重。
僅僅像是在說,今天天氣很好,我們一會兒吃什麽。
玩了一下午彈珠,何煜輸光了,又花兩毛錢從曹繼盛那買了二十個。
找曹西辭換的零錢,十個一毛的,還剩八個。
曹培洪用紙盒子給他做了一個小存錢罐,方方正正,上面的蓋子可以打開,蓋子上還特地開了一個口。
何煜把硬幣一個個從口裏塞進去,拿起存錢罐晃了晃,聽個響。
然後拉開書桌右側的抽屜,放進去。
吃完晚飯,又到了洗澡的時間。
劉燕和曹培洪先洗,他們進卧室後,何煜再拿着小內褲,還有晚上睡覺穿的短袖汗衫和褲衩出來,放在院裏的小板凳上。
盆裏的水是劉燕給他兌好的,他脫光衣服蹲在盆邊,先撅起屁股把頭悶在水裏,打濕頭發,拿起肥皂在頭發上揉搓。
揉出沫了,抓一抓,把頭發悶進水裏,清一清。
然後用毛巾洗,等頭發洗幹淨,再沖洗身體,打一遍肥皂,洗得差不多了。
還有最後一個精髓。
把毛巾搭在脖子上,端起盆,站起來,直接把剩下的水往身上倒。
溫熱的水流大面積地沖洗身體,像是在淋浴一樣,渾身舒爽。
他擰幹毛巾,把身上的水擦拭幹淨,穿上衣服。
畢竟是蚊子紮堆的大夏天,洗個澡被咬幾口再正常不過。
他快速跑進卧室,關上門,拿起書桌上的風油精,撩開蚊帳上床,先在蚊子包上掐了個十字,然後把瓶口抵在蚊子包上,直接抹。
刺鼻的味道迅速發散開,他嫌棄地皺眉,趕緊打開電風扇。
劉燕這時出來收拾他洗澡用的盆和毛巾,然後洗衣服。
第二天下午,家裏來了幾個大老爺們,曹西辭的爸爸也來了。
他們扛着水泥黃沙倒在院裏,摻和着,澆水攪合起來。
“這孩子長得真俊。”有個剔着平頭的中年男人,嘴裏叼着煙,看着何煜笑說。
何煜站在堂屋門口,呆呆地看着他們,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麽。
“小煜,這是你福叔。”曹培洪又指着另一個挺着啤酒肚的男人,“這是你河大爺。”
他又看向一個光着膀子,身材精瘦的男人,“他是你田叔。”
還有一個就是曹宣武,他正拿着鐵鍁和泥,咬着的煙往下掉了些許煙灰。
何煜乖乖叫人。
幾個大男人笑着應聲,家裏都有孩子,關切地問了幾句。
接着又提起自家的孩子,有謙虛的,有埋怨的,也有貶低的。
劉燕拎着熱水瓶給他們倒茶。
倒完後,進了堂屋,何煜跟進去,低聲問:“姥姥,他們來幹什麽的?”
“蓋洗澡間。”劉燕用手梳理了下他額前的碎發,慈愛地笑說:“前幾天就跟他們說好了,今天正好有時間過來。”
拖拉機的突突聲由遠及近,劉燕到門口去接應,是來送紅磚的。
何煜心口震蕩的同時,又掩蓋不住興奮。
拖拉機開到門口熄了火,曹宣武扭頭沖對面喊:“小辭,過來搬磚。”
今天不怎麽忙,楊琳梅在家。
“來了。”話音落地兩秒,曹西辭朗聲回應着,朝這邊走來。
何煜興沖沖地舉手,“我也來搬。”
劉燕不掃他的興致,給他遞了一副手套。
福叔跟河大爺拿着粉筆在确定位置,曹培洪站在旁邊跟他們商議需要多大的,哪裏最合适,門朝哪邊開,窗戶留多高。
田叔和曹宣武繼續和泥。
何煜,曹西辭,還有來送紅磚的拖拉機司機一起搬磚,他是在鎮上賣磚的,認識,但不太熟。
紅磚全部卸下來之後,他就開着拖拉機走了。
位置确定好後,拿起瓦刀開始幹,拎水泥的,砌牆的,遞磚的。
大家分工明确。
水缸裏的水不夠,劉燕和曹西辭去拎,何煜也跟去。
劉燕拎大桶,曹西辭和何煜擡小桶。
人多,這個簡易的洗澡間蓋的很快,跟牆頭平齊時,停下。
大家又開始和水泥,這是個體力活,需要反複攪拌很多遍。
然後在地上墊一層薄膜,上面鋪一張網格布,用四根長木棍壓住邊,圍成一個比洗澡間要大一些的矩形。
接着往上面倒水泥,壓實,抹平。
等到明天,水泥凝固風幹,就可以直接蓋到洗澡間上面,做頂。
忙完後,曹培洪給每個人遞了根煙,送他們出去。
他們明天還要過來擡頂。
洗澡間的門對着廚房,窗戶開在側邊,與何煜卧室的窗戶相對。
劉燕說:“等封上頂,再裝門窗,拉上電線就能用了。”
這天,何煜興奮地跟劉燕一起打掃院子,真正參與到這個新家裏,與他們融在一起。
洗澡間啓用的第一天,何煜笑着跟曹西辭炫耀,“我要回家洗澡啦。”
雖然洗澡的方式沒變,但置身于這個小房間內。
何煜無比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