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辛苦
不辛苦
柏回只是随口一問,柳執順着他的動作看過去,猛地僵住,呼吸一頓,不動聲色地垂下眼。
“這是,我買的紋身貼。”
柏回打趣他:“你不應該貼個愛心嗎?”
他在笑柳執愛寫便簽的事,柳執只要有空就會給他做早飯帶去上班,飯盒上面貼一個小便簽,每次落款都是“愛你的小執”,後面跟着一個愛心小尾巴。
柏回和他在一起之前,很難想象會從這個人高馬大,沉默寡言又長得很酷的男生嘴裏聽到“愛你的小執”。
反差程度堪比肌肉壯漢穿女仆裝。
柏回還買了個很漂亮的防水便簽夾,把它們都展平收藏好,鎖在了他的小抽屜裏。
柳執聽見他說自己做的那點小東西,很驕傲地抿起唇笑,但隔壁床的病人轉頭來看他,還帶着點揶揄,柳執又立刻板起臉,不太好意思地紅了耳朵。
柏回見他實在可愛,忍不住使勁揉了揉他的頭,把柳執的發絲揉得亂翹。
醫生來得很快,把柳執帶到了放射科做檢查,一套流程下來,已經到了半夜。最終确定柳執肋骨骨裂,身上多處擦傷,受了刺激之後精神不大好。
柏回的膝蓋反而更嚴重一些,醫生建議他最近一個月都不要久站,更不要頻繁走路和跑步。
柳執嚴肅地聽醫生的囑咐,把醫生看得有點緊張。
聽到柏回不能久站的時候,柳執有些懊惱,愧疚地低着頭。柏回握着他的手,将他緊攥的拳頭掰開,一下一下撫摸他的指節。
護士在給柳執綁胸帶的時候,柳執艱難地擡起手,問道:“可以綁松一點嗎?”
“綁松一點?綁它就是為了讓你快恢複,松一點就沒用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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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執點了點頭,那他擡手的時候用力一點就好了。
柏回一眼看出他在想什麽,擡手給了柳執一個腦崩兒。
柳執額頭痛,不解地看柏回,有點委屈,不知道柏回彈他幹什麽。
“不用你做飯,想什麽呢。”
“你也不能做。”
“我可以做飯,不會站很久的。”
“不行,你可以站着休息,但不能站着做飯。”
“那也能點外賣,或者請保姆。”
“沒我做的好吃。”柳執眼珠緩慢地移開,堅定得不容反駁。
護士嗯嗯點頭,附和柳執:“你腿上這個傷還是不要做飯的好,休息好了好得快。”
柳執沒說話,但熟悉他的人一眼就能知道他很高興。在做家務這種事上占上風,柳執能安靜地驕傲很久,如果被柏回誇獎,他到了公司還能繼續搖尾巴。
柏回氣笑了:“倔驢。”
兩個人處理好了傷口,走出急診大門時,柏回被急速奔跑的醫生撞到了肩膀,向後趔趄兩步,柳執趕忙扶住他,帶他靠在了一邊。
護士和醫生推着病床,拿着吊瓶跑向手術室,那張病床上躺着一位穿着環衛服的老人,右腿以極其怪異的角度彎曲,上半身血肉模糊。
柳執的心髒重重一跳,在看到病床的一瞬間捂住了柏回的眼睛。
他隐隐聽到了“車禍”二字,老人一陣風似的被推走,猙獰血色卻牢牢印在柳執的眼中,洗刷不掉。
“我們,回家。”
到家已經淩晨兩點。柏回和柳執并排坐到沙發上,他們都沒有去卧室,柏回牽着他的手,轉頭仔細地觀察柳執的表情。
他的目光輕柔似水,帶着無限的包容和寬慰,被這樣看着,柳執終于有了一絲踏實感。
他恍惚地捏柏回的手,指腹摸到他手背凸起的筋和血管——是熱的。
“小執,很累吧?”
柏回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能連夜趕回來,但柳執一直在強撐,竭力維持清醒。柏回是個很敏感的人,他能體會到柳執的種種異常,可今晚的奇異之處太多,他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
他想讓柳執不那麽累,為他多分擔一些,但柳執太安靜了,安靜得讓他看起來那麽強大。
“去休息吧。”
柳執鼻間一酸,倉促垂眸,緊接着扭過頭,不讓柏回看到自己的臉。
柏回探過頭去,還是看見他臉頰上劃過的淚珠,被溫暖的燈光照得很剔透,流到腮邊就不見了,快得仿佛錯覺。
只剩一道濕痕。
柏回傾身吻他的淚痕,伸出舌尖舔舐他的臉頰。
溫熱的鼻息淺淺撲在他的面頰,柳執臉一癢,怔了幾秒,任由柏回輕輕地舔他的臉,含着他的臉頰肉吸了一口。
柳執思緒起伏了整整一晚,此刻心跳如雷,喉間酸澀難言。他托着柏回的下巴,溫柔地回吻。柳執似是不敢觸碰,試探着貼了幾下,才敢伸出舌頭刺進他的唇縫。
柏回舌尖抵着他的舌尖,勾着他含弄他的唇瓣。柳執愈吻愈兇,逐漸按住柏回,将他完全壓在沙發上,一手攬着他的腰,扣着他的後腦,将柏回吻得舌根發酸。
柏回發出舒服的哼聲,揉着柳執的頭,鼓勵地摸了摸。
柳執把他親到喘不過氣才放開,柏回軟倒在沙發裏,眼裏含了一汪春泉,領口歪歪斜斜地敞開。
柳執用額頭蹭蹭他的胸口,壓着他趴了很久,忍着胸口的痛,不願起來。柏回抱着他的腦袋,直到肚子餓得叫了一聲。
“我去做點吃的。”
柏回拉住他的衣角:“別去了,叫個外賣吧。”
“不健康。”
柳執打開冰箱門,皺着眉看着一冰箱爛菜葉,還有兩盒過期了很久的豆腐。
“……柏回?”
躺在沙發上的柏回沒有出聲,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柏回?”
柏回不吭聲,又往沙發裏縮。
“我出差的時候你回家吃過飯嗎?”
“吃過……吧。”柏回默默地翻了個身,用快要睡着的語氣回答他。
“柏回。”柳執有點生氣,他把冰箱裏的菜都扔進垃圾桶,“你得按時吃飯,不想做可以适當點外賣,再不濟你回伯母家裏吃。”
翻箱倒櫃,柳執只找到兩包泡面,家裏能吃的東西只有泡面幸存,那些零食和豆制品竟然過期了一年多。
柏回豎起手指再三發誓自己沒吃過過期食品,才成功阻止柳執把他重新拉到醫院做檢查。
家裏充斥着一股許久沒住人的味道,柳執一出差,柏回回家的次數就變少了。
他更多時候都住在工作室的休息間,躺在上面的小床上湊合一晚,方便第二天起來繼續工作,省去路上的通勤時間。
柏回雖然會照顧人,但自己過起日子來能怎麽湊合怎麽湊合。
柳執想起他開辦的那個工作室:“味道太大了。”
柏回低低地咳嗽一聲:“沒錢了,租房和裝修花了不少,毀約的話還要賠不少,也不能拖欠他們工資。不過現在已經好多了,先湊合一下,等接幾單之後就換地方。”
柳執幫不上他,兩個人的積蓄加起來也不支持他的工作室換地方。
柏回笑了笑:“放心,不會有事的。”
柳執端着兩碗泡面在他旁邊坐下來,緊緊貼着他的大腿。放在以前,他都會坐在柏回對面,這樣方便他看到柏回。
“怎麽今天突然回來了?”
柳執不會騙人,但他也不知該如何解釋這樣違背科學的現象。況且,那樣痛苦的事情,他怎麽敢告訴本來毫不知情的柏回,讓他陪着他再徒勞地悲傷一回呢?
他搖搖頭,沒有說話。
柏回見狀便不再問,只是仍擔心他的狀态,柳執眼下的烏青和疲憊不堪的目光騙不了任何人。
他的眼神中有柏回看不懂的東西。
酸澀、惶恐、麻木,沉甸甸砸碎了,攪上幹涸的淚水,混在一起。
手機微信彈出一條消息,打斷了兩人之間沉默的氛圍。
柳執的上司發消息問他為什麽提前回來,任務完成得如何。
柳執調整了手機屏幕的角度,沒有讓柏回看到。他匆匆掃了一眼,很快熄滅屏幕。
“怎麽了?”
“領導有事。”
柳執言簡意赅,繼續從碗裏撈泡面,顯然不想在半夜回複領導消息。
吃完飯,柳執想抱柏回去床上休息,柏回戳他的胸口:“不疼了?”
柳執老老實實:“疼。”
“那你還抱我?”
“你更疼。”
柏回嘆氣,柳執明明是他們那屆的優秀畢業生,怎麽身上老一股又好騙又乖的傻勁兒。
臉明明長得很時髦,不說話時也唬人得很。
“好了,我自己能走,你去洗漱,洗完了我就走過去了。”
柳執打了個哈欠,拿一個小板凳去浴室:“我給你擦擦身子。”
柏回拗不過他,被抱到了椅子上。他坐在上面,有點害羞,之前一起洗澡的時候兩個人從沒消停過,乍一這麽安靜,他還有些不适應了。
柳執打濕毛巾,避開傷口。柏回看他兩眼就扭過頭去,卻忍不住繼續看兩眼,如此往複,還以為柳執沒有發現。
柳執仔細記下他每一個生動的表情,擦完之後又給他上藥,問道:“這兩天你可以少出門嗎?”
柏回知道他被吓得不輕,安撫道:“你放心,不會有事了,我會小心的。”
這樣輕飄飄的安慰并不能讓柳執放心,他思索一番:“那我接送你出門。”
“我不要緊的,小執,那樣你太辛苦了。”
“不辛苦。”
比起陰陽兩隔的苦,其他所有的苦都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