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
……
幾近深秋,氣溫驟降。
窗戶開了個小口,寒風趁着空子鑽進來,寧月微伏在窗邊的桌上,感覺混沌的大腦終于稍微清醒了些。
她待在這裏其實什麽都沒想,腦袋裏太亂了,思緒根本無法集中,就只是單純地發呆。
從家鄉離開後,她在這個遙遠的小鄉村租了間空着的小屋。
她沒有刻意躲避,就只是單純地想找個安靜、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一個人待着。
等着時間将傷痕沖刷。
村子裏人少,青壯年大多都出去打工了,留下一些婦孺孩童。
這裏空下的房屋很多,她選了其中最安靜的一戶。
偏遠、貧窮、留守、原生态、美麗。
這裏其實和她小時候的生活環境很像。
本就是閑置,她住的這間屋子簡陋,裏面東西很少,除了一張床和一張桌外基本再沒什麽多餘的擺設。唯一的那張桌子桌面還不太平整,上面滿是坑坑窪窪的指痕,這些都是她這幾個月來的傑作。
剛來的那段時間,她徹夜失眠,心裏躁亂不堪,偶爾還會出現幻覺。
有一次她還因為幻聽,渾渾噩噩地循着聲音從窗戶跳了下去,差點摔斷腿,養了許久才好。
因為腦袋中有一根弦一直緊繃着,大多數時候她根本難以入眠。
腦袋總是一片混亂,偏激地想如果她沒有認識陳牧陽,那麽一切都不會發生,弟弟也就不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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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狠心,天妒英才,他還那麽年輕,是她的家鄉近百年才出的那一個高考狀元。而且大學三年,他都是專業的佼佼者。
她根本不敢去細想他的前路該是多麽坦蕩,一想她就會情緒崩潰,自我厭棄,忍不住傷害自己。
就像奶奶以前總說的那樣,她就是個害人精,她怎麽不去死。
無數個漆黑的夜晚,她就坐在桌前,借着窗外的月光,用指甲去劃原本平滑的桌面,指甲破了,不停流血,她也不管,就像感覺不到疼痛。
日積月累,桌面上留下了大片痕跡,有劃痕也有擦不掉的血痕。
她知道,她病了。
她要好好吃藥,她不能這麽輕易就死了。
可身體上的病痛固然可以緩解,精神上的折磨卻藥石無醫。
直到她透過窗戶看見小村的樹葉逐漸枯黃,才驚覺這竟是她來到這裏的第二個月。
漸漸的,她變得嗜睡,就像現在一樣,醒來太陽都快落山。
她從小都瘦,因為營養不良。可現在,哪怕她平時吃飯很少,卻因為吃藥體重從原來的九十多一直奔到了現在的一百二。
她忍不住想,以前認識她的人看見一定會吓一跳吧。
日子日複一日地過着,孤身一人的這段日子迷茫又混沌,寧月微很少去看任何社交軟件,總是零丁地坐在窗前,看着夕陽一次又一次地落下。
她已經很久沒見過陳牧陽了,聽說他傷好了很多,已經能下地行走了。
喜歡的人就陪在身邊,他現在應該很幸福吧。
于她,從以前的最想見到現在的不敢見,寧月微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今天還是經歷了一個好天氣。
橘紅色的餘晖落在她的窗前,将她蒼白的面色映得紅潤。
落日美得令人眷顧。
但她知道,她的太陽再也不會升起了。
-
出乎意料,聽姜僅說,他過得不太好。
從醫院出院後,陳牧陽離開了公司,賬號許久不曾更新。
他執着于找她,沒養好傷就到處亂跑,将自己折磨得狼狽疲乏。
寧月微看着聊天框,一直都是姜僅在發,她從未回過一條。
是她考慮不周,未曾想在相繼經歷生死和離別後的他該如何心安理得地幸福。
退出微信關掉手機,寧月微仰躺在床上,她知道,有些事情是時候該做個了斷了。
當晚,失聯許久的寧月微發了這幾個月的第一條朋友圈。
分享了他之前給她唱過的一首歌,名字叫《孤雛》。
“/無情人做對孤雛
/暫時度過坎坷
/苦海中不至獨處至少互相依賴過
/行人路裏穿梭
/在旁為你哼歌
/你永遠并非一個”
定位是她現在的這個小鄉村。
次日一早,她去了趟集市,買了塊桌布和一些家具日用品,将家中添置,營造出一副她生活得很好的模樣。
只是她沒想到,他會來得這麽快。
-
陳牧陽當天下午就到了。
開門看見他,她先是一愣,然後朝他一笑。
風輕雲淡的笑容,好似一切都已釋然。
目光從他身上淺淺劃過,寧月微不敢多看,如姜僅所說,他确實瘦了很多。
客氣地邀他進屋。
陳牧陽朝裏打量,屋子不大,卻布置得很是溫馨。
她胖了些,看上去生活得很好。
陳牧陽松口氣,這樣便是最好。
寧月微以為陳牧陽看她生活得很好便會離開,但他卻不知為何拗在這裏不願走。
怎麽也趕不走。
他眼神乞求,讓她好不容易堅硬的心再次破起窟窿。
為讓他死心,她任憑他留下,任由他在她床邊打了地鋪。
心想随他去吧,他總會走的,這個世上沒有誰能一直陪着誰。
…
哪怕多個人她也像往常一樣,一個人安靜地坐在那,寧願發呆也不願意和他說話。
像她以前那樣,他給她洗衣買菜做飯,給她打掃屋子,用備忘錄記錄日常。她坐着發呆,他便在身後陪着她,日子好似寧靜而隽永。
但他卻越來越瘦。
她好的太反常,他日日提心吊膽,心中焦慮着,就瘦得厲害。
這樣算什麽呢?
看着他日漸消瘦。
寧月微心中不由得浮起一句話:“我是你的累贅。”
原來當時外婆便是這般心情。
這日。
吃完飯陳牧陽收拾碗筷準備去清洗。
“你走吧。”寧月微突然開口。
大多數人都只能陪着走很短的一段路,他陪她走了那麽多年,其實已經很幸運了。
“我不走。”陳牧陽固執得不講理。
“你滾啊。”沒來由的心浮氣躁,她很久沒發病了,情緒激動,眼神悲恸厭惡,像是一根沁毒的針,狠狠地刺進他的心髒。
“知道為什麽我不願意和你講話嗎?因為你在這裏我夜夜都被噩夢糾纏,一看到你我就會想起弟弟滿臉鮮血的模樣。這樣的我太痛苦了,你放過我吧。”
“你也看到了,我一個人的時候也很好很好。”
她捂住臉,防止不争氣的淚水落下,聲音哽咽:“你走吧,別再折磨我了。”
“你在南城買了車買了房,一切都如你當初所期盼的那樣。接下來,你應該得償所願和章凝結婚,然後生一雙兒女,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而不是整日整夜地在這裏折磨我。”
她委屈不已:“陳牧陽,我已經很難過了,我好不容易走出來,求求你可憐可憐我…別這麽對我……你快走吧。”
“我弟弟…”這麽久,誰都小心翼翼避開這個話題,她卻徑直将這個傷疤揭開,聲音哽咽:“他的死就只是一場意外,這是他的命,和你沒有任何關系。你不必為此顧念我,愧對我。”
他不說話,無能為力地看着她。
寧月微努力緩和情緒,換了個溫柔的語氣:“畢竟是那麽多年的朋友,我想看見你如願以償,幸福一生。而不是和我在這裏蹉跎。”
“我已經很累了,沒精力陪你耗了。”
她言裏言外都在撮合他。
許久,陳牧陽澀然地開口:“我和她結婚,你會開心嗎?”
寧月微機械地點頭,艱難地揚起笑臉:“看見你阖家歡樂,餘生幸福,我就開心。”
他點頭:“好。”
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
屋裏瞬息安靜,看着他遠去的背影,良久,寧月微跌坐在地,神情呆滞木然,好似在瞬息之間被徹底抽走了魂魄。
她不想看見他因為愧疚,而錯過一些好不容易得到的東西。
他們兩個人總得有一個人要幸福。
寧月微呆滞地收拾好桌上的碗筷。
誠然。
喜歡一個人就像去摘一朵生長在懸崖上的花。
她曾踏過群山,就信心滿滿,自以為只要她不停止腳步,總能摘下那朵花。
但有時候,放手也許會更加輕松。
那花也會更加馥郁馨香。
…
當晚,寧月微躺在床上,再度失眠,卻突然想起了許多差點被她遺忘的曾經。
記得有一次。
她在回學校的路上遇到搶劫的,她死也不松手,因而一直被歹徒拖着,膝蓋擦破。
直到陳牧陽突然出現。
像是天神降臨,他趕走歹徒,将她扶了起來,因為生氣而不自覺提高音量,天神徹底跌落凡間。“這個時候你還和他硬碰,傻了吧你!”
寧月微被吼得一愣,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能笨拙地朝他讨好地笑:“我的相機挺貴,丢了我可能沒有能力再買一個。”
陳牧陽險些被她氣死:“所以你覺得是相機重要還是你人重要?這些可是歹徒,為達目的不折手段可什麽都做的出來。”
停頓片刻,似乎覺察到自己有些兇,他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然後去檢查她受傷的腿,盡可能地放低音量:“算了,除了這還有其他地方受傷沒有?”
忍着腰上被踢的那一下的陣陣疼痛,寧月微搖搖頭,看着他為她着急的模樣,心中不合時宜地湧起異樣的甜蜜。
之後,他給她送了一個新的相機。
因為從來沒有人這麽對過她,所以他一丁點的善意都讓她刻骨銘心。
他一次次堅定地選擇。
一次次陪她走完回學校的路。
給她唱《孤雛》。
…
她一次次怦然心動。
一次次義無反顧。
一切都成過去,但一切又都歷歷在目。
她如何能想到,暗戀的那段時光竟是她最後的快樂時光。
他不知道,這短短幾天,她每日都如烈火炙烤,她的安穩,是由弟弟的生命換來的,她好像在舔舐他的鮮血而活。
她不能那麽自私。
一切回到原來的位置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