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約莫十來分鐘,計佳韞從電梯廳過來,越過隔板探頭探腦。
她鎖定許杏然,狂奔而至:“久等了吧。”
“沒多久。”許杏然撐着腦袋發呆。
計佳韞撇撇嘴,摸出手機翻評分軟件:“為了不讓你白等,帶你去家好吃點的。”
飯店隐藏在商圈附近的巷子裏,計佳韞沒開車,挽着許杏然慢悠悠晃過去。
地下通道龐大如迷宮,沸騰人聲裹住四壁。
繞幾個彎,計佳韞突然拉住許杏然,把人帶到柱子後:“你媽媽。”
“陳女士。”
許杏然不明所以地回視,卻也下意識整個人縮進立柱陰影。
藏好了,她才問:“沒看到我?”
“應該沒,我也只看到她後腦勺。”
計佳韞手藏在袖子裏,隔空點斜對角的中式糕點鋪:“那邊呢,你小心點看。”
許杏然歪出半邊視野,遠遠瞧那身影。
頭發新染了棕色,帶點紅調,卷卷地落在肩上,挎個長相小資的皮質包,正在招手呼叫服務員。
“走吧,”她扯一扯計佳韞,“再晚點更加沒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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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打招呼?”
許杏然示意面前隐身用的水泥柱:“你這是讓我打招呼的意思?”
“……我也是下意識反應。”
确實搞笑,計佳韞撲哧樂起來:“那趕緊走吧。”
到店裏坐下,許杏然終于想起處理方才那條消息。
她跟秘書回:『我那周要去出差,就不參與聚餐了。』
『不好意思,祝活動順利,玩的開心。』
秘書叫劉馨清,是早幾年畢業的江大學姐。她沒多追問,回了個『沒關系』。
『如果有變動的話,都會在群裏通知的。記得查看~』
許杏然沒說自己把群都退了,回個孤零零的“好”。
放下手機,計佳韞已經幫她把碗筷用熱水沖過一遍。
“謝謝。”許杏然拿起壺子給計佳韞斟茶。
見許杏然終于忙完,計佳韞小心發問:“陳女士不會是來找你的吧。”
“不知道。”
許杏然盯着還未滾沸的湯鍋,油圈沿着水周一吐一吐:“不知道來做什麽,但不會是來找我的。”
“那就好,”計佳韞聳肩,“陳女士一天天在想什麽不是我能猜到的。”
“你放心,她現在巴不得見不到我,”自己媽什麽樣,許杏然這幾年越來越摸得清楚,“沒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在這邊老實活着就行。”
等菜一應上齊,計佳韞高高舉着手機拍照。
熱氣升騰,她用力揮開。
對着屏幕鑒賞半天,她嘟囔句:“這裏光線太暗了,都拍不出什麽。”
“不是你要坐窗邊的?”
“對啊,肉眼看起來就很好看啊。”
手機塞回包裏,計佳韞拿穩筷子加入戰局:“任勻安真沒品。拍照這種事,我每次都要跟他吵八百回合。”
“他說什麽?”
許杏然用勺子給兩人盛上湯,移動的熱乎氣飄到半空才消失:“說我們的飯不好吃?”
“那倒沒有,”計佳韞冷漠地拎動嘴角,“說我的拍照技術爛而已。”
許杏然低頭喝湯,終于有想笑的沖動,趕忙收住:“他什麽時候過來。”
“不知道……好像在往這邊投簡歷了。”
停頓片刻,計佳韞低聲道:“有病,原來的工作又不肯好好幹。”
大學的時候,任勻安的視頻頻道就小有起色,夠賺不少零花錢。
愛好變成職業,畢業後,任勻安和朋友合夥經營自媒體,弊端很快浮上現實。收入與勤奮程度挂鈎,不穩定,在生活開銷上下晃動。
計佳韞從不和任勻安聊工作上的事,哪怕任勻安主動提及,也會淺淺略過。
計佳韞希望他多接些廣告,或者每個月多些産出,起碼能收獲起色。但她只是憋着這些話,秉持互相自由發展的态度毫不打擾。
許杏然挺贊成計佳韞的态度,喝完湯安慰她:“別多想,換工作不一定是壞事。”
“而且,他多半是為了你來這邊。”
“……鬼知道。”計佳韞沉默幾秒:“随他折騰吧,反正不關我的事。”
—
陳之敘第二天才收到校友會發來的消息。
劉馨清先是代表理事會關切幾句,随後邀請陳之敘加入校友會創辦的幾個運動娛樂俱樂部,空閑時可以和校友們一起強身健體。
客套到最後,終于輪到新成員聚餐的事。
沒等劉馨清細說,陳之敘已然發問:『就是新入群那些人?』
轉發完聚餐信息,劉馨清才跟他解釋:『是的。畢竟才加入校友會的大家庭,我們肯定會邀請新成員來聚餐的,也算是迎新了。』
陳之敘點開那些鏈接一一查看,沒看到想知道的東西。
他返回去,又問劉馨清:『許杏然來嗎』
劉馨清的回複晚了幾秒,但得體的語句依舊:『杏然跟我們請假了呢,她應該是沒法來了。』
『她沒說理由?』
劉馨清的回複更慢了,陳之敘沒耐心等,只煩躁地自我回答:『算了,不用告訴我。』
『我那天也有事,沒法去現場,很抱歉。』
對面終于從蝸牛殼裏重新冒頭,發來斷斷續續幾段:『我們到年底之前可能就只有這一次大型聚餐了,理事長和秘書長都會抽空過來。』
『這邊還有很多航嶼的前輩,之敘說不定可以找學長學姐咨詢一下。』
陳之敘反複切屏,動作又急又重,手機仿佛成了個打地鼠機。
戳開許杏然的頭像,卻組織不成語言,問什麽都像拳頭打在棉花上。
沉默得足夠久,他組織好語句,也給了秘書長長一段回複,充足地表達歉意與感謝。
結束對話後,陳之敘塌回電腦椅裏,又回溯到那灘爛醉的泥。
他依舊想不明白,他到底遺漏了什麽,許杏然要這樣對待他。
分明是許杏然騙了他,他都沒自私到讓她求饒,她卻連個好友位都不肯施舍。
手機捏在掌心轉來轉去,陳之敘釋出沉沉嘆息。呼吸不暢的症狀在這些天反複浮現,他覺得自己是真的病了。
天光漸暗,紗簾吃掉最後的光。
陰影從四面八方覆過來,要将人形一起吃掉。
陳之敘解鎖屏幕,給李明宇打了個電話。
李明宇不知道在什麽吵翻天的地界,半天才挪出來,哼聲:“喲,終于想起來找我了。”
陳之敘劈頭蓋臉一句:“我見到許杏然了。”
對面沒有立馬回複,取而代之的是窸窸窣窣的聲響,像在疾速行走。
“她跟你說什麽了。”能聽出來,李明宇飛快移動到更靜的地方。
喉頭幹澀,陳之敘不知如何開口,腦袋在挑選措辭。
然而,不必他回答,李明宇早在這陣沉默中對上暗號。
閑散的話音急轉,他諷刺地揚高話尾:“她都跟你說了,是吧。”
“我早跟你警告過,她不是什麽好人。”
“呵,真牛,真是夠不要臉的,”話語如炮彈,李明宇停下來哂笑一陣,“我就知道,她得意得很,肯定會來踩你一腳。”
電話這頭,陳之敘想要追問的話音斷在舌根,被掼入一種沼澤般深不見底的沉默。
身體恍若墜落,失重感讓人眩暈。
李明宇罵完才問:“說說看,她怎麽跟你說的?”
“我真是想象不出來,你罵她了吧,你別告訴我你沒罵她,沒罵的話就別說了,我聽着煩。”
陳之敘怔然清嗓,找回聲音:“……她跟你怎麽說的。”
“得了吧,她可不敢跟我說什麽,她要是還敢跟我說話,我得一通噴,朝她吐痰都不夠。”
憤怒完畢的李明宇終于能陳述事實:“當時,媒體室小尹告訴我的。她不是和許杏然關系最好嗎,本來還幫那女的保守秘密,後來守不住才被我發現了。”
“許杏然跑走之後,媒體室被翻得亂七八糟,跟進賊沒區別。好險沒丢什麽貴重的,但電腦裏轉存的文件全不見了。”
陳之敘擡腕捏住鼻梁,嘶聲:“誰弄的。”
“蠢啊你?當然是許杏然。”
“還什麽她弄的,明明就是她偷的!當時,你是不是找小尹要源文件,是不是告訴你內存爆滿不得不清空了,這些,都是編來安慰你的。”
恍若回到幾年前,李明宇氣又上來了:“她沒敢跟你說這個事?行吧,我就知道。要不是我在傳達室翻到快遞,去找小尹問,我都不知道她往媒體室裏偷過東西。”
“你能翻到什麽?之前怎麽不跟我說?”
對話按下慢放,李明宇突兀地別扭了,好半天才吱聲:“那人寄了新的硬盤到研究所來,小尹讓我當這事沒發生過。但本來就是她行為動機不對,我才不吃這種惡心的馬後炮。”
炮轟完,李明宇遞話給陳之敘:“你說是吧。”
聽筒沉寂,回音全無。
“——說話啊你。”李明宇着急于陳之敘的表态,要尋找同盟。
啞然半晌,陳之敘才在李明宇反複的催促中落詞:“那就好。小尹都說沒事了——”
“你腦子有坑吧陳之敘。”
李明宇的聲調高了八度,字咬得密實:“你是裝傻還是心虛?你過點腦子好嗎,她說什麽就是什麽?再來一回,你也真敢信。”
“還成天追着我問。我現在終于能告訴你了,就她這種,怎麽敢回來研究所,怎麽敢在我們面前晃。”
“說夠沒有。”
混聲中,陳之敘的嗓音低澀明顯,如同五線譜上的另一端:“我沒你想的那麽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