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手機變成才出爐的山芋,燙到許杏然握不住。
胸膛起伏,粗魯的呼吸聲夢魇般将人圍困中央,許杏然好半晌才敢目視屏幕。
好友申請在她這裏只分兩種處理,要麽接受,要麽不管,還真沒多花力氣去拒絕誰。
但陳之敘不一樣,這條能量守恒對他永遠不會成立。
許杏然沒法泰然處之,更沒法置之不理。
她凝視着時鐘往複的秒針,在心底給自己設限。
再回到垂直的12,許杏然拉黑、删除、關閉添加方式,一趟流水般做完,那些跳動的字眼終于從眼底消失。
下午,許杏然在實驗小學的第一堂課上給一年級。
腦海亟待洗滌,大劑量的嘈雜正好。比菜市場更吵鬧的教室正是她此時此刻需要。
有了上午緩沖的時間,許杏然自認心理準備充足。
孩子們沒上過心理課,見許杏然也是第一次。
她停在班門口,學生們對這位喜怒莫辨的老師有短暫沉默。
不過,這都是暫時性的保護殼。他們很快褪掉這層皮,許杏然進門約莫五分鐘,教室變成了一鍋粥。
許杏然長相偏柔,皮膚白,黑發如瀑,不做表情的時候尤其溫和。
但她不是天然讨小孩子親近的眉眼,加上午休發生的事情沖擊過大,這份安靜裏帶着死氣。閉上嘴,一出黑臉就能唱得格外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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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講臺上不語幾秒,炸成一鍋粥的教室恢複平靜。
沒能得到意料之中的暴怒,或是放縱,孩子們在一陣暴雨前的陰森氛圍中端坐。
許杏然迅速選好班上的心理委員,原本拿來立規矩的幾個小活動也沒用上,反倒給學生們做了游戲。
下課鈴響完,新選的心理委員湊到講臺邊,期期艾艾的,一對上許杏然的眼睛就黏上嘴巴。
許杏然收好教案和材料,撇開小蜜蜂的話筒,淺笑着跟她聊天。
出到教室外,許杏然往樓上高年級走,準備下一堂課。
她沒刻意關注手機,也沒躲避,回複群聊的時候順道瞧了眼。
很安靜,像什麽都沒發生過那樣,不再有通話,不再有消息。
心裏那根弦微弱地松懈,許杏然揿滅屏幕,嘴角挂着若有若無地笑踏進教室。
這樣的安靜持續有段時間。
陳之敘不可能消失,許杏然也毫不指望他化成水霧,說蒸發就蒸發。
日子提心吊膽地過,多一天是一天。萬一就這樣過下去了,她比較賺。
滿課變成生活的常态,許杏然靠小蜜蜂和喉糖續命,小孩的聲音通常脫離合理水平,每天耳廓音量都是滿格狀态。
開學沒多久就是教師節,譚晉晉和楊語寧在群裏約她聚餐。
下了課才看到手機上的消息,許杏然邊拎東西邊敲鍵盤回複。
低頭走幾步,班上一個男孩追過來。
“許老師!”
許杏然單雙周課程不同,每兩周才把全校班級走一遍。她第一次來這個班上課,男生是她剛剛選出的心理委員。
許杏然收起手機,笑一下:“怎麽了。”
男孩背在後頭的手繞出來,獻寶似的:“許老師教師節快樂!”
五年級的孩子嗓音脆生生的,附近幾個去上廁所的女生也圍過來,叽叽喳喳祝許杏然節日快樂,未來一定比今天還美。
訝然幾瞬,許杏然道過謝,收下寫滿字的賀卡。
卡片是門口超市的常見款,帶着花的粉調,圍着中央稚嫩的字體。
分心細讀,許杏然被紙面上的祝福語逗笑,感嘆于孩子們會誇會捧的機靈勁。
心理室門口,譚晉晉正在和楊語寧聊天。
譚晉晉面朝樓道,率先望見轉彎而來的許杏然。
“許老師,”譚晉晉推着楊語寧一齊側身,“我們來你辦公室開開眼。”
她上前接走許杏然手裏的東西,看許杏然打開心理室的門,跟在後頭浮誇地探頭探腦。
“早聽說你一個人用這裏的辦公室,一直忘記過來湊熱鬧。”
“空落落的,沒什麽好看的。”
“有學生來咨詢嗎?這些小孩能說什麽?”
“沒有,”許杏然擠出點苦笑,“暫時還沒有,等我把課都上一遍,跟孩子們介紹一下心理室。”
調侃着,許杏然抱回自己的東西,還把學生送的賀卡單獨放進文件夾收好。
楊語寧在幾個功能室踱了圈,放松地跌坐回咨詢室的軟沙發。
她斜斜觑過來:“許老師剛剛看什麽呢,那麽開心。”
“課代表送的賀卡,”許杏然在文件夾拍幾下,“現在的小孩可真會說話。”
譚晉晉聞聲,也回到辦公桌前:“許老師收到花沒?三年級那幾個班委才是真的會來事,全校就他們陣仗最大。”
“花太誇張了,”許杏然把備課本插回書立,“賀卡足夠了。”
“你今天沒三年級的課?我們辦公室都快被學生擠滿了。”
腦袋探到黏在隔板上的課表旁,譚晉晉飛快掃視:“有啊,我差點忘了,你全校的課都有,那幫小孩估摸把你給忘了。”
譚晉晉直來直去的,楊語寧笑得有點尴尬,趕緊開口打岔:“許老師,你的小蜜蜂好用嗎?我看你成天抱着,還想找你要鏈接來着,嗓子是真受不了。”
發完鏈接給楊語寧,兩人起身回辦公室。
譚晉晉都走到門口了,還不忘打趣:“這可真是個午休的風水寶地,改天我把我那折疊床扛下來,許老師給我留一個空啊。”
“當然沒問題,”許杏然倚在門框邊笑,“随時歡迎。”
等走遠了,譚晉晉才側頭跟楊語寧吐槽:“許老師還真是什麽都不知道,也什麽都不打算知道。”
辦公室就是小社會,七嘴八舌的聊天是融入标簽。
群居生活需要這種社會動脈,四通八達,眼觀六路,仿佛站在宇宙中心。
“一個人的辦公室挺好的。”楊語寧随意附和。
“算了吧,”譚晉晉癟癟嘴,“給我我也不要。”
下午依舊滿課,許杏然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幾個低年級的孩子等在門外。
學生們大多不知道心理室的存在,知道的也不敢踏進來。
對于突然冒出的一群人,許杏然很驚訝:“來找我嗎。”
原來,學生們分別是幾個班的班幹,拿着賀卡遞進差點被遺漏的許杏然手裏。
許杏然收好卡片,彎唇問他們:“要進來玩一下嗎。”
心理室像一方謎潭,不知,不可測,但有老師的邀請一切都不再恐懼。
幾個孩子探着脖子往前走,繞着心理室又坐又摸,顯然憋很久。許杏然跟在他們後頭,一一回答他們的問題。
送走幾位,許杏然收到群裏消息。
譚晉晉和楊語寧的教研組都要聚餐,小群的約會作罷。
許杏然停下收包的手,回複:『沒事,下次再聚。』
呆坐了會,辦公室有人敲門。
許杏然以為是突然想起她的學生,揚笑開門,對上一張沒說過話的臉。
“周老師。”
慢半拍,許杏然慌慌張張打招呼。來人是語文組的備課組長。
“小許老師,這些給你。”周茗笑容友好,遞進來一袋東西。
許杏然半勾住袋繩承擔重量,卻不知該不該接:“這是……”
“我帶給組裏老師吃的,多了點,”周茗熱情地推手過來,“剛好想起你,順便拿過來了。”
許杏然的驚詫直接寫在臉上,逗得周茗笑出聲:“收着吧許老師,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放辦公室當零嘴就好。”
袋子挺沉,零食水果都有,許杏然把東西收進抽屜。
耽誤了一會,她出發去找計佳韞。
搭車到達那會,兩人時間不幸錯開。
計佳韞被喊回去寫文書,火急火燎的,接到電話的許杏然孑然立在樓底,跟物業幹瞪眼。
律所所在的寫字樓位于市中心,底下是繁華的商業區。
正值晚飯時間,周圍人來來去去。
身後,襯衫西褲的男人與許杏然擦肩而過,刷工牌進入閘機。轉身那下,他腳步頓住,停在裏頭沒挪步。
猶疑半晌,聲音落過來:“許杏然?”
這男聲十足陌生,許杏然眼神帶上疑惑,都不确定自己看沒看對人。
“陸舟揚,”他笑一下,先自我介紹,“我們在佳韞家碰過面。”
說到這,許杏然一下子想起來了。
先前,計佳韞搬新家,辦了場小型喬遷聚會。
請的多是許杏然不認識的同事朋友,計佳韞怕她太過認生直接躲廁所不出來,便讓她自行選擇來去。
許杏然半客半主,思前想後還是去了。
人到了之後,多數時間留在廚房燒水洗菜。
等外頭三三兩兩聊起來,她幫着計佳韞挪禮物。
一衆精美包裝裏,有個顯眼的原木矮架。
成色與計佳韞的裝修風格很搭,能放書也能養花,極其戳中許杏然審美。
她悄悄找計佳韞過問,後者直接把她拉回客廳,偷摸指給她看——送禮人正坐在陽臺和旁人聊天,遠遠的,許杏然只瞧見他幹淨的輪廓。
“要上樓?”陸舟揚晃一下工牌,沖許杏然歪歪額頭。
“我不着急,”許杏然深知,她不是能讓對方浪費時間的關系,“想先去樓下逛逛。”
陸舟揚短促揚起唇角,同物業耳語幾聲,從旁邊的通道繞出來,幾步走到許杏然面前:“佳韞還要忙一會,我怕你要逛很久,不如去樓上用餐區坐坐?”
許杏然随着他的靠近拔高視線,驚覺這人比懶洋洋靠在沙發上那團背影高得多。
再找借口便是再添麻煩,許杏然避開視線,随他上樓。
寫字樓中部有公共餐區,陸舟揚帶許杏然去買飲料。
入口是自助咖啡機,員工有折扣價。許杏然瞧了圈自動售貨機裏通通貴出幾塊的飲料,拿了塑料杯接拿鐵。
咖啡機長成沒見過的樣式,許杏然掃了碼,異常緊張地閱讀使用說明。
“我來吧。”陸舟揚抽走許杏然手心的杯子,上前操作。
拿上塑料杯,兩人在用餐區找到空位。
陸舟揚幫許杏然扶開椅子,繞去她對面。
“謝謝。”
他隔開許杏然正對面的位子,也坐下來:“不用跟我這麽客氣。”
許杏然飛快瞟過他正臉,幹笑:“咖啡我轉賬給你?不然一會忘了。”
說實話,她連人家的正經長相都沒看清,可眼神根本不敢在他面上留痕。
與陌生人的社交排斥總讓氛圍乍見局促,許杏然是這方面的專家,即便她本意非此。
對面窸窣一陣,修長的手伸來眼下,屏幕上顯示着二維碼。
許杏然掃着碼,嘴上還不留空白地道謝:“今天真是麻煩你了。”
操作完,兩人還加了個好友。
互發過姓名,許杏然見到他熟悉的頭像。那只毛發蔥茏的邊牧,茸茸的腦袋像個大型蒲公英。
還盯着圖片賞析,校友會秘書私發了消息過來。
『許學妹,今年在江城的聚餐時間定下來了,你有空閑嗎?』
許杏然的眉頭才皺起來,秘書又補一句。
『畢業留在江城工作的校友都會來喲,是結交朋友的好機會,歡迎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