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
十九
楚曦是和王大夫一起去的,怕他買錯東西。
畢竟是要送人的禮物,總要更上心些。
清晨初升的太陽有些薄涼,海面上卷起的風也跟着很是清涼,将夏日的暑氣驅散。
楚曦一上船就找了個角落窩起來,才不太覺得冷。
等楚曦坐穩了,王大夫取下綁在岸邊的繩子,将船上的電動發動機安好啓動,兩人一大早就乘船離開了小島渡口。
有捕魚的船只路過,行色匆匆。
他們是去城裏,所以時間對他們來說尚早,但對漁民們卻算是晚的了,早在一個小時前,就已經有一波漁民從渡口出發了。
王大夫行船經驗看上去也非常豐富,他手腳麻利的設置好一切,來到楚曦對面坐下。
王大夫介紹說,小船要在海面上飄近兩三個小時,才能行駛到對岸,這一路上便有些安靜得悶了。
氣氛也冷淡着。
所幸王大夫和楚曦都是個自我的人,不會覺得冷場尴尬。
船飄了一陣子,楚曦覺得有些不舒服,在角落裏縮得更緊,低垂下頭沒什麽生氣。
她一直是這樣一個沒有活力的人,總冷漠孤獨的待在角落裏。但這一次不是主動,她不暈船,可今天頭卻有些悶,悶得難受。
王大夫瞥了一眼,拿起随船的包,先開口打破沉默問:“昨天淋雨了?”
她這麽一說,楚曦反應過來。
是有點像感冒了。
“嗯。”她應聲。
王大夫已經掏出藥,和水杯一起遞過去。
小船搖晃,他粗糙的手卻很穩。
“您随船還帶感冒藥啊?”楚曦接過,笑着問了句,語氣偏了點友善。
“以防萬一。”王大夫也笑了。
實際上昨天楚曦去他家找他的時候,依着推算,就能猜出她淋雨了。
不過他沒明說。
這孩子看上去性格不太親近人,點明了或許不願意直白接受。
“謝謝。”
楚曦喝下藥,又多喝了幾口熱水,重新窩回去。
沉默片刻,她冷不丁開口問了這麽一句:“柳絮已經沒事了嗎?不用去醫院?”
幾乎一個星期前,柳絮就已經能下地走動了,她這個問題,多少有些問得太遲了。
“沒事了。”王大夫說,“你還挺關心她的啊?”
楚曦低下頭沒接話,只輕聲說了句:“沒事了就好。”
提起柳絮,王大夫的話匣子卻像是被打開了,接連追問:“你一個大城市過來的孩子,怎麽對這個小破村子裏的一個文盲小姑娘這麽關心?為什麽?你們應該處不來吧?”
“我在村子裏待了很多年,對這裏的人都很了解,柳絮和誰都處不來,你和她,不太可能是朋友吧?”他疑慮着,又自說自話問,“诶?你是不是看她很慘,心疼她?”
楚曦怔了下,是震驚于“柳絮和誰都處不來”的這個說法,她抿着唇,沒說話。
王大夫等了等,沒等到回應,又自顧自繼續說下去:“別心疼了,那孩子,你要是心疼她,幾顆心都不夠疼的,就狠心一點,別管她了。柳婆婆的身子是越來越不行了,她啊,未來啊……唉……這麽漂亮的姑娘,可惜……”
王大夫搖搖頭,沒接着說下去,只感慨着總結:“她現在這樣,估計已經是她這一生能獲得的最好的樣子了。”
楚曦聞言,克制不住的起了情緒,當即擡起頭瞪他。
介于之前一包感冒藥的人情,她沒直接罵或者有更多行動。
她這态度也是明顯在王大夫的預料範圍之內,他沒有任何生氣的情緒,只平靜的笑着說:“我說這話,你可能很讨厭我,很想罵我,但我還是要說。她已經經歷過人生最美好的時候了,從此往後能看到的她的人生只有無盡的苦難。她如果死在了那天坑裏,也算是個很好的結局了,也好過在這個世界上痛苦的過一生。”
他又頓了頓,忽而轉了話頭:“柳婆婆也是這麽覺得吧?所以才不送她去醫院,才放任她自生自滅。只可惜,她沒能死在那天夜裏。”
楚曦的眼瞳瞪得愈發圓,在眼眶中恨恨的轉着。
柳絮,這樣美好的神明,竟會被人這樣評價。
她無法接受,盡管她自诩生命毫無意義,也時常試圖放棄終結。
可她只能夠接受這個人是自己,這個冰冷死悶的自己。
柳絮,分明是個極其熱愛生活的孩子,是會在人間散發出灼熱光芒的擁有無盡可能的孩子。
她才不屬于冰冷的地獄。
“她的人生才開始不久,她的未來會非常有趣鮮活。你不懂她,不配評價她。”
楚曦冷聲說。
王大夫只是有些憐憫的看着楚曦,輕輕笑了笑,說:“是你不懂她。”
海風吹過,吹散了一點船上的膠着。
王大夫換了個語氣,擺擺手緩和氣氛,“行了,我也不和你争了,你還病着,就別一直在外面吹風了,去船艙裏躺會兒吧,能舒服點,到了地方我叫你。”
楚曦又瞪了他一眼,爬進船艙裏。
接下來的一路上,她都帶着氣,沒和王大夫說上一句話,王大夫也不介意。
接近十一點鐘,兩人上了岸。
王大夫拉着楚曦叮囑道:“我去進些貨,你就不用跟着我了。島上交通不方便,你難得來一趟鎮子裏,可以多玩一會兒。那兒有個大鐘,全鎮上到處都能看到,下午四點左右回來這裏等我就行了,到時候我再帶你一起回去。你都這麽大了,應該不會迷路吧?一個人多注意安全啊。”
“嗯。”
楚曦潦草應了句,兩個人就各自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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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過去,她們在傍晚滿天雲霞時回到島上。
經過短暫的相處,楚曦對王大夫的看法有些改觀,但他對柳絮的評價與看法她實在難以接受。
不過這之後,兩人應該沒什麽必要的交集,倒也不用常常為此生氣。
眼下,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一下船,她便匆忙跑去柳婆婆家找柳絮。
到了地方,沒見到人,只看到柳婆婆一個人站在院中水池邊,手裏拿着個抹布,在擦着一塊巨大的木板。
木板像是廢柴木,且不規整,邊緣很破,木渣子明顯的漏在外緣,中間裂開的紋路裏也有透明色的東西滲出來,背面看着很是難看。
柳婆婆卻像拿着什麽寶藏一樣,小心擦拭着。
楚曦正對着柳婆婆,自然看不清內容,她的心思也不在這裏,只倚着門框四處張望了一圈,揚聲問:“婆婆,柳絮呢?”
“出去了,還沒回來。”柳婆婆應聲。
她手裏的工作像是做完了,将抹布撂在水池上,小心捧着木板往院裏走。
“我幫你吧。”楚曦主動走過去,準備幫完忙再問話,靠近了,就能看到木板正面的東西了。
是一大堆大小顏色不一的貝殼組成的一幅畫。
栅欄圍成一個院子,院子裏,彩色的小屋前一高一矮,依偎着高過房屋的大樹和低矮幼小的樹苗,兩棵樹也是彩色的,顏色卻并不違和淩亂。
以貝殼原生的粉白構成主色調,點綴以其他特殊顏色的貝類,很是溫馨。
雖然只是極簡單的構圖和畫面。
這些貝類是用普通膠水粘在木板上的,能看出為了固定用了不少膠,溢到背面的透明,也是幹掉的膠水的痕跡。
兩人将木板放到院中搭好的桌子上通風,剛擦拭過,表面還有些潮。
楚曦站在桌邊,一直盯着這幅畫看。
和柳絮昨天在海邊沒擺完的那副風格相似,都是明亮的色調,如同她這個人,一樣明亮溫柔。
“絮兒弄的。”見她似乎是感興趣,柳婆婆介紹說。
她的臉上洋溢着笑容,是明顯的很喜歡這畫,和作畫的人。
柳婆婆果然是喜歡和心疼柳絮的,那個破醫生果然在挑撥離間,胡言亂語!
楚曦想。
“還有其他的嗎?”楚曦問。
“都沒了。”柳婆婆嘆了口氣,有些惋惜地說,“絮兒還挺喜歡這些東西的,但被村子裏的人看到說了幾次,就不弄了,她自己之前弄的也都拿去丢了。”
“這有什麽好說的?那群孩子真是一天到晚沒事幹,專門來惡心別人。”楚曦語氣裏起了點情緒。
“這倒不是他們說的,是村子裏其他人。”柳婆婆解釋說,“他們也是好意吧,畢竟這玩意兒又不值錢,拿去賣也賣不到什麽好價錢,而且如果弄壞了貝殼,更是要折價的,他們就覺得絮兒弄這個浪費時間,拿着賣錢的東西亂糟蹋,瞎折騰,有這功夫不如去多抓兩條魚,或是去田裏多幹點活,也比搞這個有意義。”
“您也這麽覺得?”楚曦在意地問。
柳婆婆搖搖頭:“我不懂這些,家裏雖然不富裕,但也沒窮到非要靠這幾個貝殼的錢。而且絮兒喜歡,擺弄這些玩意兒的時候,她很開心,我看她開心,我也高興。其實我覺得絮兒弄得這些還都挺好看的,但是絮兒被說了幾次之後,就不再開心了。原本家裏還有一堆這樣的畫,她都拿去扔掉了。我看着可惜,讓她別全丢了,送我一個,才留下來了這幅。”
楚曦越聽着,越發真情實感的生氣。
“那群人都沒眼光!管他們胡亂說什麽!柳絮呢?我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