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八
飯盒都留在柳婆婆家了,楚曦和奶奶回去時近乎是空人,沒再帶什麽東西。
天色已全黑下來,兩人手裏只有一個孤零零的手電筒,奶奶打着手電筒照着前路,握着楚曦的手臂,拉着她往山上走。
彎彎繞繞了一陣子,奶奶停下了步子。
“絮兒早晨出去後就一直沒回去,正午吃飯的時候也不見人,柳婆婆熱着菜等了她一個多小時,還沒見絮兒回去,就急了,來找我,我們兩個就去島上到處找人,最後在這裏面發現了她。”
奶奶将手電筒往前方照了照,燈光照映出一個巨大的坑。
“我們找到絮兒的時候,她就已經沒意識了。”奶奶補充道。
·
兩個人從午後就開始到處找人了,找到的時候,天還是亮的,密林透不進陽光,但不算黑暗,只是這坑裏就實在是太暗了,兩個人差點路過。
柳婆婆先急急從旁側看了一眼,就準備要走。
畢竟,這個坑邊緣沒有任何遮擋物,又是大白天,視野不算受限,正常人遠遠的都能看到這個坑的邊緣,不太可能摔的下去。
還是奶奶心細多往裏面看了兩眼。
“絮兒!”奶奶叫了聲,是對柳絮也是對柳婆婆。
“找到了!”她又喊了聲,指着坑裏。
柳婆婆連忙快步退回來,兩人一起圍在坑邊緣。
坑很深,成年人站在裏面也能完全被埋沒蓋過去,起碼有近兩米半高。
光線不好,只能看得清坑底躺了個人,而且就是柳絮,但她是死是活,有沒有意識就完全看不到了。
奶奶和柳婆婆都叫了幾聲,沒有答應,兩人便着急起來。
“你在這兒看着,我去村裏叫人來!”柳婆婆對奶奶說了句。
這坑很深,看起來四壁也沒個落腳的地方,而且她們兩個老婆子,沒帶任何工具,要将柳絮這樣的,十五六歲的大孩子,給扛出來,屬實是不太可能。
“诶!”奶奶快快應了聲,柳婆婆已經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朝村子裏跑去喊人了。
這是件大事,村長和幾個壯年輕,還有村裏唯一的醫生王大夫都跟着趕了去。
衆人很快合力将柳絮從坑裏擡出來,肉眼看上去,柳絮傷得還挺嚴重的,身上滿是鮮血,整個人都昏迷着,也不知在坑裏躺了多久。
王大夫帶着些簡略的醫療用具,先給柳絮包了傷口止了血,又簡單查看一番。
“王大夫,咋樣?”柳婆婆着急問道。
“都是外傷,沒啥事,還有氣,還活着呢,就是摔下去可能磕到了磕暈了。”王大夫說。
“那她啥時候能醒?”柳婆婆追問道。
王大夫還沒說話,村長站出來攔着柳婆婆,安撫着她的情緒說:“孩子磕到腦袋了,暈了睡一會兒,晚點就醒來了。沒事兒,你就別擔心了,這坑也沒多高,摔下去能有啥事兒?更何況柳絮還是個孩子,這身子骨硬朗着呢,經摔。”
柳婆婆本來還有些克制,聽到這話,再加上兩家多年來堆積的冤仇,情緒瞬間炸了。
“你睜着眼睛說什麽瞎話!這叫沒事?這麽多血你流一個說自己沒事!這麽高的坑你摔一個說自己沒事!”
“柳婆婆,你這,你這麽說就不講道理了!”村長言辭批評道。
村子裏來的其他人也忙幫忙勸架。
“柳婆婆,你這就是關心心切,人家大夫都說了孩子沒事了。你快把孩子帶回去吧,晚點肯定就醒了。”
“就是,你家孩子肯定是自己貪玩摔下去的,還好這捕獵的陷阱裏還沒放那些危險的捕獵工具,不然掉下去受了傷、沒了命算誰的?你帶回去可得好好管管,別下次再受了更嚴重的傷,自己沒了命還晦氣別人!”
勸架的人中有言語溫和的,也有偏激站隊的,總之都是一條心的。
誰都知道這麽大的沒有任何遮掩物的坑能自己摔下去的幾率實在太小太小,誰都知道柳絮在村子裏和孩子們都不對付,孩子們常常欺負她。
而這些孩子大多都是在場的壯年輕家的小孩,萬一這一次是他們誰家的孩子下手沒個輕重鬧出這樣大的事,實在是難說。
反觀柳絮,沒爸媽的小孩,村子裏的人平時沒什麽事的時候心疼她是真心疼,出了事舍棄她也是真舍棄。
柳婆婆兇悍,但年紀大了,老了,再沒個其他靠山,這孩子又是個憨傻的,好說話的,是随便欺負的。
奶奶拽了拽柳婆婆,開口勸道:“先把孩子帶回去吧,繼續呆這兒對孩子也沒好處。”
柳絮看着傷得很嚴重,恐怕要幾個人擡回去,才能盡量不去二次傷害到她,确實是沒有證據,她們還這麽撕破臉皮的話,一會兒要回去就有些難了。
柳婆婆才暫且算了,讓村子裏的人幫忙擡着柳絮回了家。
·
楚曦來到奶奶說的坑的邊緣,朝坑底張望着。
在奶奶的介紹下,楚曦得知,這是村裏某個獵戶挖的捕獵陷阱,不過是個廢棄的半成品。一般成品還需要鋪上一層遮掩用的稻草,再在坑底放上危險的捕獵工具的。
“小心些,別掉下去了。”奶奶握着她的胳膊叮囑說。
她将手電筒遞給了楚曦,讓她能看的更清楚一些。
楚曦借着光看過去,這個坑的洞口周圍光禿禿的,沒有一點遮掩,甚至林子裏生長的青草都沒有幾株,兩處離樹木也有點距離,能看得到刺目的紅,已經不算鮮豔了,變成了深褐色,在坑的邊緣落了一灘。
坑底裏也光禿禿的,那裏面的深褐色更多更濃,在手電筒的反射下,發出陰森詭異的光。
“這麽大一個洞,一點隐蔽都沒有,又是大白天,她一個大活人能不小心摔下去?是有多不看路,多不小心?”楚曦冷聲說。
“誰說不是呢?可當時山上就絮兒一個人,還暈過去了,再沒有別人看到啊。唉……”奶奶嘆息道。
“我都能看得出來,村子裏那群老家夥能看不出來?看不出來的,不是蠢笨的沒有一點常識,就是心裏有鬼。”楚曦不客氣的說。
只是看着這遺留的現場,都知道柳絮傷得有多嚴重,這場面光是看着就吓人得很,都下意識睜着眼睛說瞎話,看着那滿地的血說人沒事的,全是心裏有鬼的家夥,早看出了這絕不可能是一場意外,而是他們中某一家的孩子的所作所為,就如此偏心站隊,偏僻包庇着自家。
畢竟這一次不再是小打小鬧,而是近乎人命關天的大事,誰都不想也不敢攬這個燙手山芋。
奶奶聞言,立刻擔憂地四處望了望,拽了拽楚曦的胳膊:“別亂說。”
“我說不說的,都沒什麽用。柳婆婆是個聰明人,看得挺透徹的,一眼就知道到底怎麽回事,奶奶,你跟柳婆婆關系那麽好,怎麽不幫她,還幫着那些惡人?”楚曦問。
奶奶蹙着眉,表情有些為難。
“都是一個村子裏的,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唉,奶奶實在是沒你柳婆婆那麽勇敢,敢和全村人翻臉吵架,曦曦,你會不會覺得失望?奶奶這樣,前幾天還總是教育你,要你怎樣怎樣……”
奶奶苦澀地笑着,雖然知道,但能不能改變又是另一回事了。
“沒有。”楚曦回答的幹脆。
“這個世界上的人大多都是如此的,被許多事情牽絆着,瞻前顧後着不能勇敢,這不是什麽不可諒解的,沒能向着惡人跟風幫腔就已經是很好的人了。”楚曦安慰着奶奶說。
雖然,在她的心裏,一度覺得自己都做不到的事還要去說教別人,要求別人做到的這種人很過分,就比如前段時間總說教她的奶奶。
所以她一直是左耳進右耳出的狀态。
但當奶奶如此難過的責問自己的時候,她還是狠不下心說落井下石的話的。
奶奶的情緒變得輕松些了。
“我的曦曦是個勇敢的孩子。”她望着楚曦,欣慰說道。
聽到這話,楚曦就笑了。
“我不勇敢,我也是惡人。”
她說着,望着坑裏的血光,眼裏忽然露出了兇狠的光芒,表情也跟着變得可怕起來,像是刻意迎合自己口中的惡人,将自己的神态做到驚悚一般。
而她也的确是這麽想的。
她也是惡人。
是站在神明的對立面,傷害過神明的惡鬼。
神明的鮮血染透了面前的道路,如契約一般降下神谕,宣告着罪惡終将會被審判。
她逃脫不掉。
其餘的惡鬼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