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春三月,蔥翠環山,玉色梨花紛落。
通往京都的唯一山道上,一輛黑漆齊頭平頂的馬車緩緩行駛,馬車左右兩側跟着四名騎馬的持劍護院。
此刻,馬車內,葉棠擡手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反複回想着前世的一切。
此次,她帶着幼妹去京都,趕赴外祖母身邊求庇佑,前日染了風寒,昨夜蘇醒時,腦中浮現出諸多畫面,那些走馬觀花的記憶像刻入了腦子裏。葉棠不會單純的以為,她只是夢魇了。直至此刻,她已篤定,那是上輩子的遭遇。
她處心積慮了一場,最終卻落了個雙手空空,先被毒瞎,又被數刀捅死的下場。
葉棠不禁陣陣膽寒,伸手抱緊了身邊年僅七歲的幼妹。
看着葉娴睡熟的稚嫩臉龐,葉棠将妹妹抱得更緊。
這一世,她一定會救下妹妹,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她們姐妹。
這時,馬車緩緩停下,外面的持劍護院禀報了一句:“大小姐,即将路經您此前指定的地方了。”
葉棠回過神來。
這裏是通往京都的必經之路,她無法繞道。而上輩子,她帶幼妹入京,也路經了這條山道,途中遇見山賊,雖是有驚無險,碰見了朝廷剿匪兵馬,但只因她從山賊窩逃了出去,便被人逮着機會,大肆造勢。
一個孤女從山賊窩逃離,旁人不會心疼她的遭遇,只會編排她的清譽。
也因着這樁事,她成為京都權貴的诟病,更有人污蔑她的清白,将她推向泥坑,試圖毀了她的一切。
所以,葉棠今晨就特意吩咐了護院,要護院在她指定的地點做好防備之舉。
此刻的葉棠比上輩子還要大膽,對着車窗外,道:“刀劍準備好,一會若遇到厮殺,你們幾個定要護着馬車,任何試圖挨近馬車的人……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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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世,她要先發制人,不會讓任何人傷她分毫。
按着上輩子的軌跡,她此次有驚無險,卻是被剿匪官兵得知,她是前去京都求庇佑的葉家女郎,不消一個月,人人都知她從山賊窩死裏逃生。一傳十,十傳百,傳到最後,她自是名聲狼藉。但凡門第稍高的世家子弟,便不會娶她這樣的女子為正妻。
她上一世的命運,在入京途中就開始注定。
婢女采薇道:“大小姐,您讓人事先準備好的生石灰粉都在這裏呢,這東西沾染在肌膚上,一點觸碰冷水,輕者毀人肌膚,重者傷人性命。小姐可得萬般仔細。”
葉棠眸子微滞,眼底溢出一抹冷色:“嗯,我知道了,一會無論誰掀開車簾,一應朝着對方撒石灰粉。”
她八歲時,母親難産血崩,留□□弱多病的妹妹。
她從小學會的事情,就是自保。
她若不狠,早就與幼妹一起死在了父親的貴妾手裏。
采薇與拾翠應下:“是,小姐。”
葉娴蹙了蹙小眉頭,剛要悠悠轉醒,又被葉棠哄睡了去。
葉棠不想讓妹妹看見殺戮,倘若非要有一個人手沾鮮血,那便由她來承受。
馬車繼續緩緩往前,葉棠萬般警惕。
同一時間,山道一側的十裏坡上,朝廷剿匪官兵正埋伏在葳蕤草木中。
上前打探消息的男子折返,如實禀報了衛子衍:“世子爺,咱們的人已經準備就緒,不過,山道上正有一輛馬車緩緩駛來,看着馬車與随行護院,想來車中人非富即貴。也不知,會不會影響了今日的計劃。”
尋常人家用不起兩匹馬拉着的馬車,更是不會雇傭持劍護院。何況,那四名護院也騎着馬匹。在這個時代,馬匹是極為矜持的東西。
衛子衍劍眉輕擰,他這人素來冷靜持重,不會輕易更改目标,為了此次剿匪,他已經跟蹤山賊數日,更是篤定山賊今日會從老巢出來,他自是不會放過這次機會。
衛子衍一雙狹長幽眸望向遠處的山道,淡淡啓齒,嗓音清越磁性:“按計劃行事,但不可傷及無辜。”
“是,世子。”
春風微涼,葉棠手心卻是溢出薄薄一層細汗。
就在馬車繼續行駛在通往京都的山道上時,忽然,一陣口哨聲從林中傳來,随即就有數名山賊嚣張肆意的戲谑笑聲。
“今日遇到一頭肥羊,兄弟們給老子上!”
混亂之中,葉棠因着高度戒備,無意間,聽見類似于“馬車內有美人;攜巨額金銀”之類的話,她猛然驚覺。
她不過就是一介商賈之女,葉家雖是巨富,但她這樣身份的人也不會被遠在京都的山賊盯上。唯一的可能便是,事先就有人傳出了消息,故意借刀殺人,讓山賊鏟除她與妹妹,如此,葉家家業就與她們姐妹二人無關了。
好毒辣的心思!
葉棠美眸中的憤恨之色,溢滿而出。
只可惜,姨娘千算萬算,卻沒算到,今日朝廷剿匪兵馬也早就守株待兔。
果不其然,就在山賊沖出林子時,另有一波人馬殺了出來。
馬車外的一名護院,道:“大小姐,一切如您所料,朝廷的剿匪官兵就在埋伏在不遠處。”
葉棠暗暗舒了口氣,叮囑道:“你們四個不可大意,待我抵達永寧伯府,定重賞你們。”
大小姐出手一向闊綽,四位護院自是鬥志昂揚。
一時間,馬車外厮殺不絕。
葉娴醒了。
葉棠将妹妹抱緊,安撫說:“娴兒不怕,一會就沒事了。”
葉娴與旁人的孩子不同,反應十分緩慢,情緒也不如同齡的孩子激烈,懵懂的點了點頭:“阿姐,我曉得了。”
山賊與剿匪官兵的厮殺之中,衛子衍騎馬緩緩靠近,幽眸掃視一圈,很快就篤定勝券在握,但下一刻,衛子衍那雙銳利的眸子忽然望向停靠在山道上的那輛馬車。馬車旁邊的護院正與山賊厮殺,護院人手不夠,有山賊趁機正挨近馬車。
衛子衍握着缰繩的手一緊,随即拔出腰間軟劍,催動輕功,身子一躍而上,将已經撩開車簾的兩名山賊一劍封喉,就在衛子衍望向馬車內,對方忽然抛出一抹石灰粉,若非衛子衍眼疾手快,擡袖擋了去,只怕今日雙目要毀。
而葉棠根本沒有看見衛子衍的臉,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保,灑出石灰粉後,立刻讓婢女驅趕馬車。
“快走!快!”
兩匹矯健悍馬拉着的馬車,一路往前疾馳。
衛子衍側過身,避讓開了馬車的沖撞。
他緊閉着眼,刺痛感讓他意識到了什麽,即刻吩咐:“來人!取酥油過來!”
警覺如他,自是知道,一旦碰水,雙目必定失明。
貼身随從長安一路殺了過來,見自家世子遭了陷害,望向疾馳而去的馬車,憤憤然了一句:“世子!方才那馬車內是何人?當真不知好歹?!怎能恩将仇報?若是讓屬下查出是何方神聖,定不饒恕!”
長安護着衛子衍,另一名貼身随從鐘北去尋了藥箱,以最快的速度送來了酥油。
衛子衍用酥油清洗眼中殘存的石灰粉,待他恢複視野時,山賊也被圍剿的差不多了。
這時,一持劍男子走來,抱拳禀報道:“世子,山賊已盡數拿下,另外……這四人該當如何處置?”是指葉棠的四名護院。
其中一護院見衛子衍器宇不凡,黑眸銳利深邃,不怒自威,近八尺的身段,颀長挺拔,一看就不是等閑之輩,又聽旁人喚他“世子”,想來一定是京都的勳貴。故此,這護院當即抱拳,自報家門:“這位官爺,我等是葉家仆從,此行是為了護送兩位小姐前去京都永寧伯府尋親。永寧伯府,官爺理應知道吧,那可是京都響當當的勳貴,官爺若是放了我等離去,等他日得了機會,定湧泉相報!”
這護院剛自報家門,另外一名葉家護院用胳膊肘戳了幾下男子,壓低了聲音:“大小姐說了,不可暴露身份……”
這下可好,還是被旁人知曉,他們是葉家的。
此刻,長安和鐘北對視了一眼,兩人默契一笑。
長安臉上的笑意不明:“這還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識自家人,方才你們家大小姐傷了我家世子,這一筆賬,她是賴不掉了。”
四位護院面面相觑。
衛子衍并不記得衛家有姓葉的親戚,也懶得多費唇舌,靓藍色杭綢袍子的廣袖一揮,沉聲下令:“長安,你帶人清點山賊屍首,其他人随我回京。”
長安讪讪應下:“是,世子。”他腦子裏反複思量,也沒想出永寧伯府有姓葉的親戚。
鐘北跟随衛子衍回京,他是個話痨子,一路上絮絮叨叨,因着隊伍裏還有此次剿匪受傷的官兵,隊伍放緩了前行的速度。
好片刻過後,鐘北似是猛地想到了什麽,一雙眸子晶亮,望向與他騎馬并肩同行的衛子衍。
“世子!我想到了!老夫人嫁給您的祖父做續弦之前,曾與亡夫有過一個女兒,那女子便嫁去了冀州葉家。葉家是冀州商賈,家財萬貫,不過,那女子早些年就難産死了,倒是留下了兩個孤女。方才那輛馬車內的女子,該不會就是那兩位葉家小姐吧?”
衛子衍單手勒着缰繩,不做評斷。他的嫡親祖母是老伯爺的原配。如今的永寧伯府的老夫人,是他的繼祖母。
永寧伯府家大業大,親戚繁多,他這樣的人,自是不會放在心上。
鐘北繼續叨叨個不休:“那葉家大小姐真是膽大包天,竟朝着世子撒石灰粉,險些毀了世子的傾世容貌。”
衛子衍眸色清冷,淡淡瞥了一眼鐘北,僅說了兩個字:“慎言。”
鐘北面上雖應承下了,內心卻是腹诽。
他家世子,的确是盛世容貌呀,京都貴女誰人不傾慕永寧伯府的世子?
只可惜,世子他禁欲不近女色,像沉浮在凡塵之外的神祇,又如雪山之巅的高嶺之花,分明心懷蒼生,可臉上永遠挂着一份淡淡的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