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江苜沒想過和淩霄還能産生什麽糾葛,同樣沒想到第二次見面來得這麽快。
中間就隔了兩天,那天他把提前準備好的現金裝進了一個牛皮紙袋,然後按時到了約定地點,一個人流湧動的超市。
他來到超市的存包處按下存包鍵,把裝錢的牛皮紙袋放了進去,然後關上櫃門,機器吐出一張印着二維碼的紙條。
他抽出紙條攢進手心,往大門口看了一眼,然後走了出去。快要出去的時候和一個人擦肩而過,不小心和那人的肩膀撞到了一起。
那人戴着口罩和帽子,伸手拉了江苜一把。
“抱歉。”
“沒關系。”
簡單兩句話後,兩人的手就分開了,各自朝着原先的方向離開湧進人群。像兩滴水掉進了大海,瞬間毫無蹤跡。
走出去許久,江苜才搓了搓空無一物的掌心,在路邊便利店買了一瓶酸奶,咬着吸管喝。
此時華燈初上,路上人來人往。他站在那觀察着經過的人們,像看一場沉浸式電影。
正在路過的女孩兒年輕漂亮,打扮時髦,眉眼間有股嬌蠻之氣,但是并不讓人讨厭。
此時她面帶不虞之色,撅着嘴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可是她雖然看起來走的急,實際步伐邁的卻很小。雖然沒回頭,但是眼睛一直想往後方瞟。
果然後面追上來一個神色焦急的男生,三步并作兩步追上來,摟住女孩兒的肩低聲哄着。
江苜心中暗測他們在走出二十米之內就會和好。果然,他看到女孩錘了男生一下,兩人就親親熱熱的又摟在了一起。
這時反方向又走來一對中年夫婦,男子一臉不耐,步子邁的很大,女人小碎步艱難的跟着。他看女人穿着嚴實,步伐踉跄,劉海下隐約還有淤青。
江苜心中猜測這個男人有家暴傾向。果然,兩人走到路口,剛好錯過綠燈。
男子回頭罵了女人幾句,似乎在埋怨她走路慢。罵着罵着就上腳踹,被好心路人攔了下來,男人雖然還是罵罵咧咧,但是好歹沒再動手。
僅僅是從一個人的走路步伐就能看出人生百态,女孩兒看似在生氣,其實虛張聲勢,腳步留給了男生追上她的餘地。
男生三步并作兩步,則顯示他着急追回女孩兒的迫切。
男人走路毫不遷就妻子的情況,大男子主義思想極重。
女人的小碎步追趕則顯示了她在這段婚姻中的卑微地位,所以即使被家暴,也只是用衣服劉海等遮掩傷痕,腳步不停的追随對自己施以暴力的男人。
江苜知道,以這個女人的性格,即使被打死都不會離婚。他在心裏嘆息了一聲,重新投入自己的觀察。
這個腳步輕盈愉快,漆皮高跟鞋擦拭的锃光瓦亮,大冷的天還只配了黑色絲襪,肯定是要去約會。
那個腳步沉重遲緩,拖拖拉拉似筋疲力盡,應該是加班了好幾天的社畜。
這個穿了一雙看起來很貴的運動鞋,腳步穩健,是在夜跑。嗯?不對,他腿邊還拖了一條繩子。
繩子?不,是狗鏈,另一端拴着一只半人高的哈士奇。
哈士奇腳步迅疾,視線上移,是在甩着舌頭狂奔。
啊,是在遛狗。
等等!哈士奇,狗鏈,人。狂奔,越來越近。
還來不及整合信息做出反應,下一刻江苜猝不及防的被飛奔來的一人一狗中間的狗鏈勒翻在地,一屁股倒地躺在人行道上。
江苜躺在地上,感覺屁股生疼,有好一會兒沒動。
淩霄都懷疑人是不是摔暈了的時候,他從地上爬了起來,又好一會兒沒說話。
他趁這會兒功夫打量江苜,黑色的高領衣外是一件黑色披風式大衣,用腰帶收腰系着,身形挺俊窈窕。
烏黑的頭發和黑色衣服襯得他臉更白,幹淨的皮膚在燈光下像敷了一層瓷白的釉,流暢利落的優越骨相。眼睛清冽如一池碎星,睫毛密茸茸的一圈,渾身上下只有嘴唇是紅色的。
縱然是歷經千帆見慣風月的淩霄,也為之失神。
這個人明明裹得嚴嚴實實的,卻哪哪都透着勾人。
淩霄舔了舔嘴唇,掏出一支煙點上,沖他道:“有事沒?”
江苜擡頭眼神淡漠,仿佛摔倒的不是自己。他看了眼嚣張的男人和在他旁邊吐着舌頭冒傻氣的哈士奇。
低頭拍身上的土,嘴裏道:“說不好,可能有內傷。”
淩霄樂了:“江教授還挺幽默。”
江苜皺眉,擡頭看向他:“你是?”
“啧,這麽快,就把我忘了。”淩霄走到他近前,一張英挺的臉上是玩味的笑:“那天認錯人打了你的屁股,我還以為你且得記着我呢。”
他背着燈,身材高大,燈光撒在身上江苜只能看到一個剪影,有着高高在上的桀骜。
“是你。”
五分鐘後兩人坐到了臨街的一家咖啡店,哈士奇被拴在門口,絲毫沒有闖禍之後的覺悟,吐着舌頭沖過路的人傻樂。
淩霄要送他去醫院,他拒絕了,于是淩霄堅持請他喝杯咖啡以示歉意。
江苜無可無不可,他看出淩霄這人性格強勢,不太容易被拒絕。與其在街上拉拉扯扯,不如就喝個咖啡早點結束。
“江教授看着年齡不大,哪年的?”
“二十八。”江苜沒說出生年份,而是直接報上年齡。似乎在追求高效率的溝通,其實是避免和他過多閑聊。
“那您評教授夠早的。”淩霄在燈光下看着他那張再看仍然覺得驚豔的臉,話裏不自覺帶了點奚落。
江苜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淡淡道:“我聰明,二十四博士畢業,晉升時間符合規定。”
淩霄哽了一下,難得的在跟人交談的時候會産生這種被看穿的窘迫感,他出身高,被家裏慣的沒大沒小,向來只有他讓別人吃癟的份。
不過被眼前那雙眼睛一看,他倒覺得這種感覺還不賴,笑道:“沒別的意思。”
淩霄突然想起一件事,問:“婚禮上收你手捧花的那個女孩兒還記得嗎?”
江苜稍一回憶就想起來了,點點頭:“鈴蘭女孩兒,怎麽了?”
淩霄心裏一窒,心想江苜居然還在心裏給人起了愛稱,什麽狗屁鈴蘭女孩兒。他不記得自己,倒是對那個女的印象挺深刻。
他壓下心裏莫名的不滿,帶着同樣莫名的惡意說:“那天你走後沒多久,她就被求婚了。”
江苜看着他沒說話,等他繼續講。
淩霄咧嘴一笑說:“她答應了。”
你的鈴蘭女孩要嫁給別人了,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江苜點頭哦了一聲,沒有淩霄意料中的失落,甚至沒有一絲驚訝。
淩霄腦中突然閃過一道白光,他問江苜:“你不會早就知道吧?”
所以才偏偏把手捧花遞給她。
“大概看出來一點。”江苜說道,那天他注意到伴郎裏有一個人和那個女孩兒是情侶關系,而且感情應該很好,對視的眼神愛意滿滿。男人當天表現的很緊張,右手一直放在褲兜口袋裏好像在捏着什麽東西。
最重要的是新娘抛捧花之前,往鈴蘭女孩那邊看了好幾眼,似乎是在用眼睛測量位置和距離,只是越刻意越是失手,居然把手捧花抛給他。
他當時心中有了猜測,就順勢把捧花交給了那個女孩。
“我以為你。。。”淩霄脫口而出,然後又驀然停住。
“以為我什麽?”江苜看向他。
“沒什麽。”
江苜仔細看了他兩眼,突然說:“你對我有興趣。”不是問句,也不是暧昧拉扯的試探,而是極為平白的敘述。當他抛開談話技巧與人交談的時候,說話往往都直白的讓人無奈。
淩霄一頓,驚訝于他的敏銳和直接。接着坦白的迎上他的目光,大方承認:“沒錯,怎麽樣?跟了我吧”
“跟?”江苜皺眉,似有不解。
“跟了我,你想要什麽我都能給你。”
江苜露出了悟的神情,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後二話沒說起身就走了。一套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甚至都沒給淩霄反應的時間。
淩霄坐在位置上愣了一會兒,看着對面一口沒喝的咖啡,失笑出聲。
他設想過江苜的反應,可能會震驚氣憤,可能會矜持拿喬。卻沒想到他什麽都沒說直接走人,仿佛覺得給他個反應都多餘,這人簡直冷漠冷靜的可怕。
他端起咖啡啜飲一口,心想,這是一點餘地都沒給他留啊。
江苜确實是懶得給反應,甚至談不上震驚或氣憤,就是覺得荒謬,荒謬到他覺得沒有繼續坐在那的必要。
他知道自己長得好,旁人因他外貌所表示出的好感他也早已見怪不怪。可是從沒有像淩霄這樣直接且不尊重的,他看自己的眼神侵略感太強,像野獸看獵物一樣,伺機而動,自信滿滿。
上次在婚禮上,他在自己什麽都沒說的情況下,就知道了自己的名字、職業乃至專業,那時他就心生戒備,覺得要離這個人遠一點。
江苜以為自己不留餘地的拒絕會令對方打消念頭,但是他沒想過野獸對于勢在必得的獵物有多執着。即使短暫的蟄伏,也是為了下一次一舉捕獲。
淩霄想要查一個人還是很容易的,那天婚禮上見到江苜之後,他就着人去調查了。
這天遛完狗回去,正好收到結果。
淩霄坐到露臺上,打開電腦。江苜的資料是從他大學入學起的記錄,除了個人基本資料,大部分是他的學業相關內容。淩霄看到他畢業時間,果然是二十四歲就博士畢業。
接下來從助教到副教授再到教授的晉升也都符合規定,履歷不僅幹淨,而且漂亮。
他還注意到其中有一條,他的博士生導師給他的結業祝語:天才與瘋子只有一線之隔,謹之,慎之。
淩霄看到這句話皺起了眉,一般都結業祝語無非是一些祝願和激勵。
江苜做了什麽?竟得到這樣一句帶有警示訓誡意味的話。
淩霄想起那天江苜的态度,覺得有些難辦,江苜二話不說起身就走。态度看似并不激進,其實比直接罵他一頓還難辦。
看到江苜家庭關系那一欄的時候,他沉默了,一個戶口本上冷冷清清的就他一個人,一個家人都沒有。這身世真夠慘的。
淩霄又翻到了江苜戀愛關系那一欄,得了,比戶口本還幹淨。這人都他媽二十八了,居然沒有談過戀愛。
看完資料,淩霄往後靠着椅背,腦海中又浮現出今天江苜的模樣。
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一個人,仿佛照着他的欲念長的,連頭發絲都風情萬種得勾着他。
今天他們碰上确實是意外,但是即使沒有今天的偶遇,淩霄也會再次找上他。
江苜還不知道,自己出現在淩霄視線裏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以後這些事情的發生。
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一只蝴蝶,曾經煽動了一下翅膀,導致他們的相遇。
獵人的陷阱已經準備好,只等着獵物走進去的時候,收網掠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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