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李從德找到了後廚，趁着大家忙碌上菜時，她以個子優勢在矮小的地方穿梭，終于找到了洗碗的地方。
管着廚房的洗碗管事是個偏胖的女人，穿得花紅柳綠的，叉着腰在喊：“招的洗碗的呢？！怎麽還沒有！趕緊上啊！！碗都不夠用了！！”
外面的小二應聲就要跑進來。
李從德快他一步，主動跑到那管事，毛推自薦：“我我我！！！”她不夠高，只能積極的跳起來吸引對方注意力：“我就是新來的洗碗工！！！”
管事低頭一看，瞬間頭都大了，擡起頭大聲問：“是誰把一個孩子帶過來的？是嫌這裏還不夠亂嗎？？”外頭的小二一聽，心中一慌，跑得更快了。
李從德趁着這時看向不遠處那忙活得叮叮當當直響的洗碗處，每個洗碗工的後面都堆成了一座小山。分別為：洗碗，擦碗，收碗，共有四組人，第四組缺了三個空位，是洗碗和收碗的，擦碗的沒活幹又怕自己丢了工作只能去搶別人的活幹，被別人罵得狗血淋頭。
四周亂成一團。
無論是廚師還是擦地工還是洗碗工洗菜工，每個人都火急火燎，像是随時要爆發的火炮，卻又只能壓抑着，通過一級壓一級來發洩自己在上一級那裏積攢的怨氣，這些怨氣變成了很簡單，卻又很嘈雜的話：
“快點快點！！”
“幹什麽吃的？連個菜都洗不幹淨！”
“碗呢碗呢？”
“快點啊！蠢豬！”
……
她簡單的看了一下工作流程後，主動跑去坐到洗碗空缺的位子上，二話不說拿起抹布就開始努力幹活，她用盡最快的力氣，一口氣洗了六七個碗，兩邊袖子在水裏打得很濕，病尚未痊愈，人也很累，忙活一會兒就要咳嗽一陣，但她知道要是自己不主動争取這個機會，那麽她永遠都沒辦法幫助娘親拿回賣身契。
小二氣喘籲籲的跑到管事的身邊，一看到李從德坐在那洗碗，瞬間冒火三丈，撸起袖子就要把她抓起來扔出去，管事的卻擺擺手讓他停下了，不耐煩的開口：“先用着！本來人就少！找的人手腳麻利就行用不着計較那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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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的說完出去了，她要去找個力氣大的收碗。小二無奈，看着那埋頭努力洗碗的小書生，走過去調侃的說：“你這小東西你還真會選啊，這個位子工錢是三個工位裏價錢最高的。一個碗一枚銅板，其它工位可沒這待遇。”相對應的幹的活最多，手還要不停的插到燙水裏面去，因為只有燙水才能洗幹淨油污，所以大多沒人幹，怕把手洗壞了。
李從德擡起頭對他說了句：“謝謝你！”
那小二愣了愣，沒再說什麽，只拍拍她的肩膀讓她好好幹活。李從德點點頭應允，小二便拿着抹布出去了。
……
李從德拿到工錢時，已是戌時，整條百子街都黑了。她一雙手被燙得發紅，拿着一吊銅錢，摸了摸饑腸辘辘的肚子。這些錢不多，但也不少，一天差不多就可以花完，可是她很開心，這還是她第一次賺到錢。
她疲憊的走上回六合書院的路，摸着黑要回家去，卻又覺得這條路相比起其他路來說特別難走，根本沒有光，看不見一點兒希望，時不時還令她磕磕碰碰的，才走一會身上就被邊邊角角磕碰得特別疼。
她不想回家。
可是又不能不回家。
那裏還有徐秀麗在等她。
李從德越走越覺得難過，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想哭，只覺得手很疼，還想咳嗽，全身的力氣被抽幹後，就好似背着一塊大石頭在往前行走，特別的痛苦。
她不由得抽泣起來，在安靜的黑夜裏，又怕吵到周邊矮屋裏其他正在睡覺的人，只能強行忍着，抽噎着前行。
這時，不遠處亮起一盞微弱的燈火。
有個人舉着燈正向她走來，手裏的燈籠被冷風吹得搖搖晃晃的。李從德一愣，想着會不會是打更的，就聽一聲急切又溫柔的呼喚聲響起：“從德？從德是你嗎？”
那人舉着燈籠快步向她前進。
李從德再也忍不住了，捏着手心裏那滾燙的錢跑向那盞光。徐秀麗一愣。李從德已經抽抽噎噎的跑到了她的面前，捧着那一吊錢遞給她，怕她看不清楚，努力的踮起腳給她看。
她抽噎着說：“娘……你拿去，好好存着，将來積少成多就可以買回你的賣身契了。”她一雙哭得通紅的眼睛被火光照得十分清楚，徐秀麗聞言先是愣了愣，一時間嗓子發疼得很，卻又被她生生忍住，她不可置信的看了看李從德手裏的錢，問：“從德……你這錢是從哪來的？”
李從德搖搖頭，不肯說。
徐秀麗皺了皺眉，問：“你去偷了？”
李從德再次搖搖頭，不願意說實話，她害怕徐秀麗擔心，只能說：“在學院裏上學的時候，有個人看我可憐給我的。”
徐秀麗問：“誰啊？”
李從德哽咽着撒謊：“一個富得流油的小公子。娘你放心，這些錢對于他們來說，連個指甲蓋都算不上……”
徐秀麗把錢推了回去，讓她好好裝在書包裏，又摸摸她的頭，溫柔說：“從德，你拿回去還給人家。一個銅板也是錢，你沒有出力的時候就不要白拿人家的任何東西……娘的賣身契你不要放在心上，時候到了它自然就會消失，不用你來為娘做什麽……這是娘自己的事情，娘自己可以處理好，你只需要好好成長，好好讀書就行了，別的娘不希望你管，也不用你管。”
李從德聽話的把一串銅錢放回書包裏，再也忍不住仰起小臉哭起來，哭得那叫一個驚天動地，吵醒了這條街上不少人。
人們在屋子裏罵罵咧咧。
“誰家小孩啊！”
“大半夜哭喪呢！！”
“要哭回家哭去！！”
……
李從德這一哭就停不下來了。徐秀麗哄都哄不好，只能蹲下身來抱住她，讓她把臉埋到自己的胸口，試圖減小她崩潰的哭聲。
哭了好久，李從德哭累了，也嚎不動了，只剩下一陣陣抽噎。她從徐秀麗懷裏抽身，徐秀麗無奈一笑，看着她哭花的小臉，心疼的摸了摸，低聲道：“哭好了就回家去吧。”說完向她伸出一只手。
李從德點點頭，把手遞給她，乖順的任着她牽着走。有了徐秀麗的陪伴，和那盞燈火的照路後，好像這條回家的路也沒那麽痛苦了。
人們再次入睡。
安靜的百子街上響着母女兩的對話。
“今日怎的這麽晚回來？”
“在路上貪玩，沒注意時辰就天黑了。”
“下次記得放學就回來，別讓娘擔心。”
“嗯……”
“餓了沒？”
“嗯……”
“邱嬸子今日做了幾個花卷給咱們。娘給你留着呢，等會熱一熱就吃了。”
“嗯……”
“學呢？上得怎麽樣？學校裏有沒有人欺負你？”
“沒有。大家都對我挺好的。”
“老師呢？對你怎麽樣？”
“也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娘你呢？你今天還好麽？”
“好着呢。娘今天教嬸子做針線活，她手指粗被紮得哎喲哎喲直叫……”
“哈哈……”
“不要笑話別人，邱嬸子也是個可憐人。”
“嗯嗯……娘……還有多久到家啊？”
“快了。你困了麽？我背你走吧？”
“不了。我自己可以走。”
“從德乖，上來吧，娘背背你，趁現在還能背得動。以後你長大了，娘就背不動你呢，到時候你可別悔。”
“嗯……好……”
“哎呀!确實有些沉了。”
“謝謝娘……”
“謝什麽？娘能背得起從德開心還來不及呢……”
“嗯……”
“從德？從德？你睡了麽？”
“……”
“睡吧，好孩子，快到家了。”
……
翌日：
李從德聽着遠處的雞叫聲起來的，今天雞叫得比較晚，清晨的早陽已經高高挂起。李從德立刻從床上起來，想起修德書院該上課了，她要去邊上聽課，跟着一起晨讀。
徐秀麗洗好折好的男裝整齊的放在桌子上，衣服邊上還有一疊子她昨天沒吃的花卷。李從德拿了兩個裝在書包裏，一個中午吃，一個早上吃，剩下的留給徐秀麗，便出門了。
趕到修德書院時，早讀時間已經結束了，現在學子們在默寫剛剛讀的內容。早晨的學院裏空氣清新，十分安靜，只是偶爾幾只頑皮的小鳥飛出來叽叽喳喳一會又飛走。
那些陪讀的娃娃們還沒起來，她趕過來來後，一個人先坐在了小石墩上，乖巧的拿出紙和筆，一邊吃花卷，一邊聽課。
顧榮安扭頭看了她一眼，扯開一個開心的微笑。李從德也很開心，跟他努力的招手，被沈如松一個眼神給瞪得縮回手。
“聽課的好好聽課，寫字的好好讀書。”他說。
顧榮安埋頭寫字，沒在看李從德。
李從德也低頭用自己做的簡易“煤灰墨汁”寫起字來。一直到晌午下課，顧榮安興高采烈的拿着抄本來找她。
是他抄寫的易經第四篇，他雖然能力微小，勸服不了沈如松，但一直沒忘記給李從德做這些事情，但凡有一點希望他都會給李從德緊緊抓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