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寸血

第19章 送別

送別

送別會就在喬叔的後院，為了不引起注意，有人警惕着站崗，為了安全，連小許的一張照片都沒有，大家就沉默的坐在一起。

幾個同志在燒關于小許的資料，火光映在學生沒有血色的臉上，學生想，這個少年，他長什麽樣子呢？

他想不起來了，不只是小許，很多死在路上的同志，他都想不起來了，他們最終都會成灰消融在這片土地裏，就好像這世間，他們從來沒有來過。

我以後，大概也是如此。學生手裏拿着棍子，去翻那些文件，讓每一層都有氧氣，就能燒的更徹底些。

周圍有淺淺的低泣。

“我想不通，我想不通！”一個人哭聲大了起來，引得很多人注目，身邊的人去拉他，被他推開。

“我實在是想不通，這樣的犧牲有什麽意義，誰都不知道，民衆也不會理解你，他們只會怪你讓他們的日子不得安寧，就這樣徹徹底底的死了，連屍首都找不到，我想不通。”

人的情緒經不起挑撥的，特別是年輕人，不一會兒，周圍的争吵聲都漸漸大了起來。

喬叔在努力地安撫他們，耳邊吵吵嚷嚷不絕，學生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複又睜開。

“都他媽的別吵了！”學生低吼。“這是小許的送別會，別打擾他，想吵都他媽的給我滾出去！”

人群從聲音的來處看過去，一個穿着黑色中山服的瘦高青年坐在火堆旁，頭上纏着紗布。

“我們沒想吵小許安眠，只是為他覺得不值，他還那麽小，命就沒了。”有人輕哼。

“為小許不值......”學生重複這句話，嗤笑：“怕是大家早就忘了當時立下的誓言了。”

學生耳邊清淨了下來，他起身拍拍土，将頭上的紗布取了下來，讓衆人去看。

“凡革命者，必有流血犧牲。這是譚嗣同說過的話，在場的各位多是學堂出來的，難道這句話都沒有聽說過嗎？”

學生身後就是火堆，他高昂着頭，掃過在場的各位同袍。

“我命為國，我覺得值，我命為家，我也覺得值，你命為你自己，我也理解。任何人都不會阻攔想退出的人，您請自便。”

學生轉過身，重新坐回火堆前，衆人認出了他，皆不再言語。

“我們不過因為戰友犧牲傷心，埋怨了幾句，你不要在意。”

有和事佬出來勸說，學生繼續手上的工作，也不回頭，只淡淡說：“人各有志，何必強求。”

等傅家掌權人和大少爺從監獄裏出來，已經是那日談判的一周後了。早先停在政府門前的汽車派上了用場，直接将兩人送回了大爸的傅府。

請來的醫生給兩個人渾身上下都做了檢查，大少爺一切都好，只是大爸被折騰的瘦成了人幹。

大少爺為讓自己母親安心，只在當初下火車時打回去了電話說自己平安到了。

此時又打電話說了事情被解決掉了，不過要和大爸婽婽說說接下來的事情，晚些回程。

他說這些也是有深意，他雖年輕，在牢裏這麽久也是傷元氣，這樣就回去，怕是母親見了一下子暈過去也不是沒可能。

況且，這樣子回去，怎麽去見那個人呢？

且在海城再多待幾日吧。

海城目前的形勢着實不好，大少爺簡單休息後便外出打探，回來後得出了這個消息。

“父親為了家族殚精竭慮早早的就沒了，大爸，你比父親年齡還大了不少歲，難道也要步父親的後塵”

大少爺在晚上的家宴上直截了當的說，将如今的形勢解剖給大爸聽：“您與婽婽中年只得一個女兒，她如今也才10歲，難道您不為她考慮？”

婽婽在席中便哭了起來，大爸嘆口氣：“你說的沒有一點不是，可惜我早明白這個道理，可就是舍不得海城，我拼搏了一輩子的地方。”

“大爸您糊塗啊，這次還好我與報刊雜志早商量好了，你我兩條命都是掙來的，您如果還放不下，那就真的白費苦心了。”

“那......那你母親......”婽婽連忙問。

“你們一起走，一起去英國。”大少爺回道。

大爸又開始嘆氣，婽婽到是不再哭了，她擦幹淨眼淚，下定決心般道：“為人父母，怎麽能不為兒女考慮，為了你妹妹，我們都聽你的。”

大爸點點頭，大少爺長籲了一口氣，扭頭準備吃飯時便看到傅家的二小姐一雙眼睛圓溜溜的盯着他看。

“大哥，吃完飯能跟我去玩嗎？”二小姐眨眨眼睛，将大少爺的心都眨軟了。

“好，囡囡等大哥一小會兒，大哥馬上就吃完飯，帶你去玩。”

孩子軟軟的一句話立馬就将這沉重的晚飯變得開心起來，吃完了飯，大少爺便被妹妹拉去了屋子。

大少爺就坐在床邊看妹妹玩娃娃，聽着妹妹嘴裏公主公主的叫，聽着聽着不對味了。小姑娘一直在說洋洋，洋洋的。

“囡囡，你告訴大哥，你嘴裏的洋洋是誰？”

“洋洋是隔壁家上中學的哥哥。”小姑娘有了女兒家的小心思，她抱着自己的腿說：“其實，我一點兒也不想出國，出國就不能再和洋洋哥一起玩了。”

大少爺看着自家還沒有長好的白菜失笑：“你才多大，就想這些。”

小姑娘坐起來，振振有詞：“你別想着我小什麽都不知道，隔壁家的姐姐，她的爸爸媽媽要讓她嫁給不喜歡的人，她就逃婚了，聽說她喜歡的人是上海的一個青幫裏的。”

她伸出手指着大少爺，臉上帶上有意思的笑：“我還知道你，你也有個不喜歡的未婚妻。”

“這種事你怎麽知道的？”大少爺驚訝。

“都是這麽傳的。所以啊，如果以後爸媽也讓我嫁給不喜歡的人，我寧願先喜歡一個。”

小姑娘将手裏的娃娃翻來覆去：“人的一生喜歡一個就夠了，因為還要騰出手來去愛他。所以一定要找一個真心地人，這樣才對。跟不喜歡的人在一塊，玩也玩不開心，又有什麽趣兒啊。”

大少爺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突然想到放在封建社會裏，她這個年齡此時就該有人來說媒了。

“囡囡，你說的都對，可是，如果喜歡一個人，沒有命來喜歡，可不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大少爺摸摸她的頭。

“現在你們都很危險，只有出國了，才能保命，有了生存的希望，才能回來找自己喜愛的人，知道嗎？”

“那我将洋洋哥也帶上吧，一起去外國！”小姑娘腦子裏主意多。

“大哥，你怎麽這麽驚訝啊，難道，你會留自己喜愛的人在危險的地方，自己走嗎？”

“當然不會！”大少爺脫口而出：“囡囡。”

大少爺刮了一下小姑娘的鼻子，笑道：“你個鬼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