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黑夜與光的交鋒
黑夜與光的交鋒
傅夫人聽到車笛聲就披着衣服跑出來了,她舉着雨傘,看着仆人将喝的酩酊大醉的兒子從車上扶下來。
兒子成了落湯雞。
她顧不得生氣,連忙走上前去扶他,仆人善良,他架着大少爺說:“夫人,大少爺喝醉了,您弄不住他,還是我來吧。”
傅夫人就連忙點頭,在身後給他們撐傘。
大少爺畢竟是大個子,兩人合力将大少爺扶到床上,傅夫人轉頭對仆人柔聲道:“謝謝你将他送回來,天這麽晚了,還下着雨,你如果不嫌棄,就在我家客房住一晚吧?”
仆人連道不用,這時大少爺醒了,他醉醺醺得指着仆人:“我媽讓你去你就去,不許拒絕。”
仆人連忙點頭,他非常清楚,對待喝醉的人,千萬得順毛捋,否則這一晚上,包括明天,他都不會放過自己。
兩人看到仆人離去,為他們輕輕帶上房門,傅夫人這才轉過頭,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兒子。
大少爺對這眼光再不能更熟悉了,他揮揮手,讓傅夫人安心:“媽,我沒事兒,今晚我去看嬸米,跟局長叔叔喝的酒。”
傅夫人将他額頭垂下的頭發撥到後面去,頭發全濕了。
大少爺笑着說:“這次去還借的是您的名頭,您得替我圓一圓,別漏了。”
傅夫人點頭:“我明白。”她從來不多過問大少爺的事,她也只求大少爺一切都好。
“你最近是不是睡的都不太好?”傅夫人柔聲問:“我總是聽見你屋子裏晚上有動靜。”
大少爺回憶,他的确睡的不好,閉上眼睛,就會看到那些年輕人被槍打進血泊中,看到最多的,就是那個學生。
他總能回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回想起他腿部中彈,他幫診所的醫生打下手,他的血噴在他臉上。
再或者是他腰上的彈孔一直在流血,他想盡一切辦法,卻還是堵不住,那血就像大海一樣一層一層将他淹沒。
“你是不是太累了?”傅夫人看他的眼睛垂着,睫毛的陰影投在臉上,嘴角緊抿着,她看着真是心疼。
“媽……”大少爺輕輕叫了一聲,擡起頭看向傅夫人,眼角紅紅的。
“哎……”傅夫人也答道,她握着大少爺的手,不停的摩挲着:“媽在呢……”
大少爺輕聲道:“我有點後悔了……”
“我不應該放棄學醫的,”大少爺垂下頭:“我不應該……”
傅夫人眼圈也紅了,這都是那個死鬼造的孽,留下他們這對孤兒寡母。
大少爺的悲傷只持續了短短半刻,他擡頭看到傅夫人眼中閃淚,忙帶上笑:“今晚喝酒了,一定會睡的好,媽,你也去睡吧,今天聽嬸米說,明早城東的成衣店會打折,你起晚了,就趕不上了。”
傅夫人知道他兒子又反過來安慰她,就也收起悲傷,邊起身邊說:“那我就不管你了,你趕緊換上幹衣服,把頭發擦幹睡覺。”
“哎,兒子是成年人了,會照顧好自己的。”大少爺目送傅夫人離開,便想起今日局長說的話。
“即便是做樣子,也要做的像樣,明日城裏會查良民證,沒有良民證的,一率抓起來。”
學生半個月前才到的江西城,沒有這個證,他還真不好在這城裏行走,可學生孑然一身,如何證明自己的身份呢?
他顧不得身上的衣服貼着自己不舒服,靠在床頭上想辦法,等外面新的一輪雨下的更大了些,他便起身做到書桌旁。
他想到辦法了!
想必這是天意,連天都幫他!他嘴角含笑地想着。
攤開信紙,他旋開鋼筆,在紙上行雲流水般寫道:“表妹親啓……”
大少爺這一晚睡的果然好,夢裏再沒有什麽一眼望不到邊的汪洋。
“哎呦!這可怎麽得了!”耳邊隐隐傳來陳媽的叫喊:“夫人,夫人!大少爺在書桌旁睡了一晚上!”
大少爺的眼睛動了動,想醒過來,可眼睛像是膠粘在一起了似的。
他可真是累極了。這樣安穩的時刻,他好久沒經歷過了。
大少爺覺得很煩,他坐在床上打點滴,傅夫人坐在床邊看報紙,陳媽在給自己的男人納鞋底,而小橙子就在屋裏上竄下跳。
……大少爺第一次覺得房間好小。
他無奈的将手裏的書合上。
“媽,病人是需要安靜休息的……”大少爺抗議。
傅夫人頭也不擡道:“你休息你的,我坐在你身邊安心。”
“大少爺,您啊,要多關照自己的身體。您看您一生病,夫人多擔心啊。”陳媽使力把針穿過手裏的鞋底。
大少爺敢怒不敢言,只好用力搓了搓自己的頭發,拉開被子躺進去,他閉上眼睛。眼不見心不煩!他想。
屋子裏就剩小橙子奶聲奶氣的唱着歌謠。
“這也太造孽了!”傅夫人突然道。
大少爺睜眼,傅夫人拿着報紙遞到他面前,他坐起來,接過報紙。
報紙有好幾頁,內頁明顯印着“春行酒店兇案兇手伏誅”
有一段文字配上幾張模糊的照片。
先是誇贊了局長一番,接着就在全篇寫屁話。
什麽找到兇手時,他正在收拾東西準備逃走,從屋子裏翻出了他和春行酒店舞女的私相授受。
最後那人被判絞刑,絞刑的圖片也印在報紙上,那人看不清表情,大少爺只知道,那人在被記者拍照時,還是活生生的一條命。
應該是原先牢裏關着的死刑犯吧,大少爺如此想到,他這個叔叔,雖然笨,倒也不能說蠢……
“诶?夫人,大少爺,這個人我好像認識的。”陳媽湊上前來。
大少爺瞳孔猛地一縮,忙擡頭看她。
“他之前老是在菜市場口要飯,你看他的嘴,是個豁子。夫人,您也見過的,您還給他了一個包子。”陳媽帶着頂針的食指指着圖片。
大少爺趕緊将報紙疊好,湊近傅夫人的臉,讓她看的更清些。
他心裏想得到一個答案,即便……這個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傅夫人認真辨認了一下,才點頭道:“就是他,一個乞丐,怎麽跟大酒店的舞女扯上關系的……”
後面的話大少爺全聽不見了。
好像昨晚的酒精後勁上來了,他好像又看到肥胖的,醉醺醺得局長在他面前,和他碰杯。
大少爺甩頭,想把這個景象從腦海中甩出去。
可腦海裏又湧現出報紙上的那個被實施了絞刑的人。
我做了什麽啊?大少爺絕望地想,我給一個劊子手出招,去教他傷害無辜的人?
大少爺覺得自己有點耳鳴,他痛苦的閉上眼睛,他太看得起那個局長了,原來他是又蠢又毒!
若……若是學生知道了……大少爺不敢想,可又控制不住自己,若是他知道了,知道了自己自以為是,結果害一個無辜的百姓含冤受難……
在他心裏,我是不是和劊子手……一樣了?
大少爺自認自己不是一個善良的人,從他退學開始,為了擊退那些想要蠶食他家生意的人,他也曾用過極端的方法,逼得那些人走投無路。
他手上不是沒有過過人命。
可他此時就是害怕。
學生要是知道了……會怎麽樣呢?他可能會一聲不響的離開,或者和他大吵一架再走,又或者……大少爺皺起眉頭,他會殺了我嗎……
大少爺望向窗外,雨拍打在窗戶上,外面的世界被雨幕籠罩。
可惜……大少爺想,我的光……又要沒有了……
他曾有幸一觀不同于這世界的另一束光,等那光也離開了,他就不再做美夢了,就……還回到黑暗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