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黑色中的猛虎
黑色中的猛虎
學生躺在沙發上看大少爺買回來的書,上面的專業術語都是拉丁文,他勉強能認出來,可不知道都對應身體的哪裏,只好百無聊賴的看書上的人體圖。
胃長什麽樣子,心髒長什麽樣子,畫的很寫實,也真的是很無趣。
等大少爺燒好水,端着盆,拿着毛巾出來的時候,學生不知道已經睡了多久了。
一束陽光從院子裏逃進窗戶,正好停在學生的臉上,大少爺失笑,光那麽刺眼,這怎麽睡着的。
他輕輕的放下手裏的東西,走上前,用身體擋住了逃進來的光,這才發現,學生睡的不安穩。
他呼吸略重,胸膛微微起伏着,額頭上滲出了薄薄一層汗,額前的頭發被汗浸濕了,粘在他的眼皮上。他眉頭也鎖着,嘴唇翕動。
他被夢魇住了,大少爺附身,猶豫了一瞬,便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碰學生的肩膀。
就在那一刻,學生突然醒了,他猛地側身躲過大少爺的手,接着手便迅速的伸到大少爺的面前。
他沒有醒,大少爺嘆氣,那只伸着手的姿勢,是握槍的姿勢。他即便是睡着,肌肉記憶還如此深刻。
盯着大少爺的那雙眼睛裏空洞無光,此時的學生就像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戰鬥武器。
“是我……”大少爺柔聲道,學生依然保持着那個姿勢,下颌角緊繃,像是個随時撲上來咬斷你脖子的獸。
大少爺又嘆了口氣,他擡手輕輕握住學生舉起的手。
“是我,”大少爺輕聲說:“一切都過去了,你現在安全了……”
他用另一只手撥開了學生額前的頭發,就像是撥開學生面前的黑霧,溫暖的指尖在他冰涼的額頭上劃過,學生茫然了一瞬,回了神。
大少爺看他眼裏慢慢有了光,便不動聲色的松了手,學生眼前的附身下來的背着光的少爺輪廓漸漸清明。
大腦重新活動起來。
回過神的眼睛落在自己握槍的手上,他立即回憶到了自己做了什麽,愧疚一下子翻湧而上,學生心有餘悸擡頭望向大少爺。
幸好,幸好…我剛才手裏沒有槍…
大少爺看到學生的眼神裏帶了點水光,還有內疚,他臉上的擔憂散去,直起身子,帶上了淡淡的笑,他說:“水燒好了。”
學生被安慰的微笑晃了神,他下意識的點點頭,重新躺回沙發,将頭略懸空,讓大少爺方便工作。
大少爺折起袖子,掂起水壺,小心的将熱水倒進冷水盆裏,又把手放進去試溫度。
學生感覺到很溫暖的水汽蒸騰起來,下一秒就溜進自己的頭發裏,少爺的手很輕,不敢碰到他的頭皮。
“我之前只給小橙子洗過頭。”大少爺語氣帶笑。
“小橙子?”學生疑惑。
“是來我家幫忙的陳媽的女兒,才四歲,特別可愛,總喜歡纏着我玩,她說她媽媽給她洗頭,總把香皂沫弄到她眼睛裏。就老是讓我給她洗。”大少爺談到家人,溫柔極了。
學生想到了那個溫馨的畫面,就笑起來:“我也有個妹子,才三歲,總愛在我讀書的時候搶我的書,在我練字的時候搶我的筆,我就假裝要吵她,每每這個時候,她就作勢要哭,我就沒辦法了。”
學生垂眸,隐去淚光:“她也很可愛,可惜……沒活到四歲。”
反動派沖進他家殺人的時候,他恰好沒有在家,在巷子裏目睹了一切,他連妹妹最後的哭聲都沒聽到,就被鄰居遮着擋着推着他逃走了。
大少爺的手頓了頓。“他們先脫離了這個亂世,比我們幸福。”大少爺鄭重道。
學生輕笑一聲:“沒錯,是這個理兒。”
大少爺将學生頭上的香皂沫子沖洗掉,擡頭一看,學生不知什麽時候又睡過去了。
這次學生睡的倒是香,大少爺勾唇,手上動作更輕了。
剃須刀有些年頭,刀鋒有些鈍,大少爺跑神,下次來,得帶一個新的剃須刀給他。
手猛地一滑,學生下巴立即出現了一道血痕,大少爺吸了一口涼氣睜大眼,忙去看學生,學生眼睛閉着,呼吸均勻,睡的很沉。
大少爺心虛的咽口水,他伸手将下巴上的血珠抹去,充作沒事人一樣繼續剃胡子。
胡子剔完學生都沒醒,大少爺擦汗,心裏想,我這是什麽運氣。
他蹑手蹑腳的上了樓,沒有注意到,背對着的學生嘴角勾了起來。
學生睜開眼。他只是在閉目養神,大少爺的動靜他一清二楚,他伸手碰碰下巴,手上立時粘了血痕,好嘛,口子真不小。
聽到下樓的聲音,學生趕忙重新閉上眼睛,一會兒便覺得身上一暖,是大少爺抱了被子下來。
大少爺将被子給他掖好,便拿起外裳開門走了。
學生聽到車子發動的聲音,便睜眼坐了起來,茶幾上放着一個對折的信紙,他伸手拿過來展開。
外面情況不知,你先避避風頭,不要出去。
廚房還有吃的,煤球夠兩日用,等我回來。
學生勾唇,大少爺的字很不好看,大概是平時簽合同多了,筆畫都粘連着,有些字他都要辨認半天。
可有什麽重要,學生想,這張紙上,他的意思都表達的很清晰,昨天那麽大的事情,我自然要避避風頭。
就等着他,也不是不行。
傅夫人在大少爺剛進屋就拉着他上樓,大少爺吓得不輕,從小到大,傅夫人要打他,可都是這樣的架勢。
“媽,我可是沒幹壞事,您先冷靜一下。”大少爺掙紮。
“我冷靜什麽!”傅夫人瞪他,“今天我跟陳媽去逛街,你猜我看到什麽了?”
傅夫人拍拍心口:“吓死我了,我今天又看到警務局在大街上處決了一些人,都是年輕的不得了诶,真是作孽。”
大少爺眼皮一跳,連忙問:“媽,你今天還聽說什麽了?”
傅夫人被他問的一愣:“啊,大街上看行刑的人都說,警務局這麽大的架勢,是因為昨天死了一個立本人。”
果然是這件事,殺雞儆猴。
大少爺皺眉,傅夫人突然扭頭問他:“你昨天不是跟着局長也去了那個酒局,到底發生什麽事了?那個日本人怎麽死的?”
大少爺快速思考,還好留了字條,讓學生別出來,我走的時候他還睡着,應該也不會很快醒來,再說我留了字條,他也一定能看到。
萬一呢?大少爺想。不!不會的!大少爺立即推倒前面的判斷,學生握槍的肌肉記憶都能形成,就說明他面對危險的經驗和判斷力不比我差。我身為旁觀者,都覺得不是好時機出現,更不用說身處事件中心的他了。
“唉!俊子,俊子,聽到我給你說話沒?我問你呢!”傅夫人看大少爺注意力早跑到十萬八千裏外了,就伸手去擰他的耳朵。
大少爺在傅夫人下手前回神,躲過了一難,他連忙道:“媽,今晚我有事,不能在家裏吃飯了,您跟陳媽說一聲,不用給我留飯……”
話沒說完就見他快速下樓,跑出屋門,陳媽看到大少爺這麽着急,忙擦手從廚房出來。看到後追上來的傅夫人。
“夫人,這,大少爺不在家吃飯了?”
傅夫人哼一聲:“你別管他,讓他去,二十多歲的人了,還這麽急躁!咱吃咱們的。”
大少爺開車沖出小院,向郊區的小紅樓開去。
還是要當面跟學生說一聲,大少爺邊開車邊想。
可是,說了有用嗎?大少爺猛地剎車,他明白學生的執着,若是他知道,有人因為他而死,他一定會站出來去認罪。
大少爺覺得頭疼,那有什麽辦法可以讓學生從這件事裏摘出去?
如何才能滴水不漏?
大少爺附身趴在方向盤上,他閉上眼睛。
一定有好辦法,大少爺想,人性便是欲望,沒人會躲過欲。那佐藤的欲望會是什麽呢?
他用力的回想佐藤從出現在他面前的每分每秒,他一個畫面一個畫面地分析,佐藤愛什麽?
他發動車,轉頭向市中心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