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清晨, 孟渡在重明鳥的歌聲中醒來。
重明鳥來到臨江軒幾日了,這還是它頭一回主動唱起小曲兒。
只見它時不時朝着院牆之外高昂起頭, 叽裏咕嚕輸出一大堆鳥語,在鳥籠中上蹦下跳,顯得格外興奮。
孟渡覺着新奇,于是穿好衣服,将鳥籠取下,決定帶它出門遛一圈。
初秋清晨,天色微明。府上似有薄霧缭繞, 傳來絲絲氤氲的涼意。
門尚未開,門鎖在何老頭那,于是青晝喊來何老頭幫忙開鎖。
何老頭見孟渡拎着鳥籠,笑着問道:“孟娘子這是準備去遛鳥嗎?”
孟渡點點頭。
“怎麽沒喊少爺一塊兒去?”
“啊……”孟渡這才意識到府門未開,江郎中還沒去醫館。“江郎中工作繁忙, 我怎好以這點閑事叨擾他。”
何老頭只是眉眼彎彎的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
孟渡出了門,沒走幾步, 就看見不遠處的樹下站着一個人。那人背對着府門,身量高挑,長發披肩,一襲雲水藍的長紗衣,腰間系着一根輕薄的絲帶。
孟渡認出了背影, 驚喜道:“連鶴?”
連鶴回頭, 嘴邊勾起笑:“蓮心妹妹。”
孟渡走上前,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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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能怎麽知道?自然是打聽到的。”連鶴看着她, “妹妹近來可好?”
孟渡回說一切都好,又問他道:“你還在鳳仙坊嗎?我聽說鳳仙坊關停好一陣子了。”
“是啊, 很多人都走了。”連鶴輕輕嘆了口氣,“奴家也是。”
“啊,那你現在去了何處?”
連鶴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擡眸,定定的望向孟渡,問:“妹妹收留奴家嗎?”
孟渡一愣:“什麽?”
連鶴垂眸,長指把玩着腰帶。
“收留奴家。”
“不、不合适吧。”
連鶴擡眼,略帶委屈的看向孟渡:“怎麽不合适?奴家什麽樣的髒活累活都願意幹,也都幹過。”
孟渡咂舌,只覺得一口燙鍋扣在自己頭頂。
她收留連鶴倒是無所謂,可是江郎中……
若是傳出去江郎中養了一個鳳仙坊的小倌在府上……
連鶴輕皺起眉:“妹妹是嫌棄奴家的身份?”
孟渡趕忙道:“不是這個意思。”
連鶴掩面一笑:“好了,不逗妹妹了。——喲,好靈的鳥兒。”
連鶴仿佛才看見孟渡手中的鳥籠,俯下身,伸出一根手指在籠前晃了晃。
孟渡剛想開口提醒他重明鳥防備心很重,小心被啄,就見重明鳥蹦跶了幾下,來到連鶴面前,伸出脖子,任由連鶴揉自己的後頸。
孟渡瞠目結舌,回想起重明鳥早上以來的反常,看向連鶴問道:“它今早起就特別亢奮,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連鶴想了想,說:“或許是因為這個。”
他從袖中掏出一根象牙白的骨笛,道:“這是鳥笛,能模仿三十三種鳥鳴,我剛才過來的路上,閑的無事就吹了幾下,或許被你的小鳥聽見了。”
重明鳥聽見連鶴喊自己“小鳥”居然沒有糾正,甚至還附和着叫了兩聲。
孟渡不可思議的感嘆:“它居然如此聽你話。”
連鶴摸摸重明鳥腦門,眼中浮出笑意:“奴家有位故人,一生喜愛研究禽鳥,于是連帶着奴家也對這些長羽毛的小東西頗為了解。”連鶴直起身,看向孟渡,“奴家這些日子都在月牙湖的畫舫船上唱曲兒,妹妹若是想聽曲了,來月牙湖找奴家就是。”
……
當晚,孟渡收到了鐘離松隐的回信,信中只字未提魂魄交易的事,而是說起了另一件事。
鐘離松隐在信中告訴孟渡,鐘離家接手了鳳仙坊,近日在整頓坊中人事。鳳仙坊重啓之前,他會親自來藍州一趟。另有一件棘手的事,鳳仙坊有一條暗道通往一家破敗的香燭店,暗道留着是隐患,但又因為暗道的存在,無法随意轉讓這間鋪子,所以未來還是希望能夠自己經營。
鐘離家有的是香燭的貨源,只不過需要有信得過的人、不忌諱鬼神之事,能夠心甘情願的打理這間鋪子——畢竟香燭店四十七年前因為雪鬼關停,眼下鳳仙坊再次鬧出雪鬼,恐怕沒幾個人願意沾染這樣的晦氣。
……
孟渡當即想到了連鶴。
李哲去世那晚,天香閣議事時,連鶴曾說過一句話:奴家不信鬼神,也不怕鬼神,鳳仙坊的死人,有大半是奴家送出去的。
這句話在當時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以至于連鶴在她心中的形象都變得幽深莫測了起來。
但不知為何,孟渡覺得連鶴并不是壞人,或許是一個有故事的江湖人。
孟渡随即給鐘離松隐回信,談及鳳仙坊這位小倌。
三日後,鐘離松隐回了信,爽快的答應下此事,直接叫馬管事将春香坊的鑰匙一并送來了。
孟渡帶着信和鑰匙去月牙湖找連鶴。
傍晚,月牙湖華燈初上。東市一周店肆林立,高張燈火,湖岸邊車馬粼粼,在湖面映上璀璨的流光。
月牙湖上蕩着幾艘畫舫船,船上珠簾紗幔、銷金嵌寶,船身雕着或是蛟龍戲水、或是八仙過海的奇麗景致。
孟渡一眼望見了船頭的連鶴,仍是一身淺藍色的輕紗,正低着頭,用帕子輕輕擦拭骨笛。
“連鶴。”
孟渡在岸邊叫了一聲,連鶴看了過來,看清來者後朝她一笑,回身和畫舫另一頭的船夫說了句什麽。
于是畫舫悠悠的駛向岸邊。
此時此刻,月牙湖對岸,禾木茶館。
三樓的醫館中,江一木正為阿禾換藥。他輕輕揭開紗布,阿禾還是疼得嘶了一聲。
江一木眸光一沉,說道:“你最近沒好好休息吧。”
阿禾沒說話。
“傷口愈合的很慢,還有反複裂開的痕跡。”
阿禾沒有否認,目光瞥向窗外,怔怔的望着月牙湖上,一片歌舞升平。
“嗯,最近有些事。”
江一木眸微擡:“什麽事情非要你出面?”
阿禾抿了抿唇,忽然看到了什麽,下意識的望向江一木,笑了一聲。
江一木長眉一挑:“笑什麽。”
阿禾指着月牙湖岸的兩個身影,樂道:“那不是你府上新來的住戶嗎?”
江一木手上沒停:“你別動,上藥。”
“她和一個公子在湖邊散步诶。啧,你別說,這兩人長的還有點像。”
“怎麽?獨眼龍視力更好了是吧?”
阿禾觀察着江一木僵硬的臉色,硬是忍住沒笑出聲。
江一木不動聲色,一直到封好藥,才朝窗外看去。
月牙湖邊,孟渡身前果然站着一個男子。男子青絲翩垂,風袖飄飄,二人都帶着一股輕靈之氣,所以遠遠看着确實有幾分相似。
江一木眯了眯眼,收回目光。
阿禾看向江一木,了然道:“你認得這男的啊。”
江一木淡淡的嗯了一聲,回說:“她義兄。”
***
連鶴一口答應下了,收好了春香坊的鑰匙。
“妹妹放心,奴家明日一早就去打理。”連鶴見孟渡若有所思,問道,“妹妹可是還有什麽事?”
孟渡遲疑了片刻,說道:“江郎中幫了我不少忙,我想贈他一份謝禮,但不知道送什麽合适。”
連鶴微微擡眉,問:“他平日喜歡做什麽?”
“行醫。”
“除此之外呢?”
孟渡思索一番,搖了搖頭。江一木早起練功,辰時出發去醫館,一直忙到天黑才回府上,如此日複一日,還真未見他有過別的喜好。
連鶴想了想,道:“奴家倒是見他幹過行醫之外的事,不過那是好幾年前了。”
“大概是五年前,劉亮平父親的生辰宴,奴家見江郎中彈過一次琴。當時鳳仙坊組了幾個人去劉府吹拉彈唱。”連鶴回憶着當年的場景,緩緩說道,“他身着白衣,于正廳之中,修長有力的手指一撥琴弦,琴音流出,溫潤有勁,好似山間流水,空谷鳴鶴。”連鶴不由得感嘆道,“那真是非常的好聽,只可惜……”
連鶴沒有再說下去,而是輕輕嘆了口氣。
孟渡有些好奇連鶴在可惜什麽,但見他眼中浮出哀恸,沒有問出口。
二人站在湖邊,湖面映照着東市的光華,畫舫船上鳳簫聲動,玉壺光轉。
過了許久,連鶴才開口道:“劉父幾年前舊疾複發去世了,劉母沒多久也随着丈夫走了。我聽說江郎中的琴就是劉母教的。”
孟渡回想起前陣子去劉府,只見劉亮平和其外公劉硯舟。
原來是這個原因……
連鶴看向孟渡,說:“妹妹若想送琴,奴家倒是認識一位制琴的高人。改日有空,奴家帶妹妹去見見這位斫琴師。”
孟渡颔首:“有勞了。”
孟渡回到臨江軒,意外的發現江一木在院中,正躺在銀杏樹下小憩。
孟渡擡頭看了看月亮,确信并不是自己回來晚了,而是江一木相較平時回來得早了。
孟渡見江一木睡的挺香,決定還是不去打擾,正準備輕手輕腳的溜回西樓,江一木睜開半只眼,懶懶的問道:“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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