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臨江軒西邊是一棟別致的小樓, 小樓一圈圍着蒼翠的竹林,将樓閣半掩。
一個婢女早已候在門前, 見到杜仲帶着孟渡前來,深深鞠了一躬,道:“青晝見過女公子。”
孟渡一臉困惑的看向杜仲。
杜仲:“這是少爺給孟娘子選的武婢,名叫青晝。”
武婢?
等等,江一木給她挑了個武婢?
孟渡看向婢女,只見她身姿挺拔,眉眼利落, 一身石綠色窄袖襦裙,果然有着習武之人的氣質。
孟渡将杜仲拉到一旁,問道:“這是怎麽回事?江郎中讓您帶我看的住所,就是他自己家西樓?”
“是的,孟娘子。”
孟渡直擺手。
“不可, 萬萬不可。”
杜仲一笑,從衣袋中摸出一本賬簿,呈上道:“少爺說, 孟娘子肯定不會答應,所以特地讓我們備了這本賬簿,記錄孟娘子在臨江軒的吃住花銷。”
孟渡接過賬簿,翻開一看,雙眼微眯。
只見賬簿的第一頁已經列好了被褥、木盆、鏡匣、梳子等新購置的起居用品。
“少爺還說, 這些賬不必月結, 等孟娘子離開的時候,一并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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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渡又翻了幾頁, 然而第二頁再往後都是空的了。
“您漏記了一項。”孟渡朝青晝的方向看了看。
杜仲似是料到孟渡會有此問,胸有成竹的回道:“少爺說了, 從前府上都是男丁,怕不方便,所以從未買過女婢。往後若是孟娘子來了,就好請些繡娘、花奴之類的女婢了。”
孟渡一愣,江郎中這算盤倒是打的不錯,不僅多了一份租金,還提升了自己的生活質量。
杜仲又補充道:“孟娘子離開的時候,若是想帶走女婢,再算這筆賬也不遲。”
孟渡将賬簿還給了杜仲。
杜仲又叫來過川柏、何老頭和辛夷,帶着孟渡一一見過。
川柏是府上的內務總管,辛夷負責所有外勤。
何老頭是府上的老仆,早在皇上賜府給江一木前,就在臨江軒上伺候了。如今年紀大了,只能做做看門和養護花木的活計,偶爾也會做幾道菜。
辛夷見到孟娘子,嘴角按捺不住的上揚:“我第一眼見孟娘子,就知道孟娘子和我們府上有緣。”
杜仲斜他一眼:“孟娘子還沒答應呢。”
“啊……”辛夷看向孟渡,“孟娘子你就答應吧!臨江軒住着多舒服呀。”他湊到孟渡身邊,壓低了聲音道,“而且少爺從早到晚都不在府上,可自在了。”
杜仲清咳了兩聲。辛夷摸摸下巴,閉嘴了。
杜仲看向孟渡:“孟娘子先去看看屋子吧,有什麽不明白的直接問青晝,日後西樓我們就不便去了。孟娘子決定好了,随時和少爺說一聲就行。”
孟渡應下,一擡頭,見辛夷在杜仲身後誇張的做口型道:一定要答應哦!
孟渡回到西樓,青晝仍候在門前。
見孟渡回來,欠身道:“女公子。”
孟渡淺淺的應了一聲,道:“勞煩青晝姑娘帶我轉一圈吧。”
“是。”
西樓分為兩層,構造簡單,樓下是會客廳和茶室,樓上是連成一體的書房和卧房,中間隔了一道梅竹紋的檀木屏風。房間收拾得整潔幹淨,床頭和書桌還插上了新剪的花枝。
青晝問:“女公子打算何時搬進來?”
“還不一定。”
“可還需要安置什麽家私或起居用品?”
“……不需要了。”
“女公子搬進來前,有什麽我能幫上忙收拾的嗎?”
孟渡認真想了想,又搖了搖頭道:“不必。”
此話一出,屋內有些沉寂。
“青晝可以學習做得更好,如有做不到位的地方,也請女公子責罰。”青晝說着要跪下,“但請女公子不要嫌棄——”
孟渡趕緊将她扶起:“何來嫌棄?”
青晝擡頭:“那女公子為何什麽也不要……”
“你說你會努力做更好?”
青晝堅定的點了點頭。
“好,那麽第一條。”孟渡對她說,“今後不許跪我。”
青晝有些懵,但還是點了點頭。
孟渡嘆了口氣:“我獨來獨往慣了,一時有些不适應。”她怕青晝又要下跪,趕忙道,“不過我會……努力适應的。”
青晝聽明白了,面露喜色:“所以女公子不會趕我走了?”
“嗯。”
青晝粲然一笑,清淡的臉上露出兩粒甜滋滋的酒窩:“那我在此處等着女公子。”
孟渡回到雲溪山舍,簡單清點了行囊,發現自己的東西少之又少,只有幾件随身的衣物和用品。
孟渡在雲溪山舍的藏書閣待到天黑,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又只身前往臨江軒。
遠遠的就看見,江郎中蹲在門口,教訓一只……黑貓。
孟渡心生好奇,念起一段藏身咒,隐去了腳步聲和周身的輪廓。
江一木指着空青的鼻子:“再敢偷吃何老頭曬的小魚幹,我扣你三日幹糧。”
空青不服氣的嗷了兩聲。
“你說幹糧不好吃?那你別吃。”
“當年?當年可是你自己要來府上蹭飯的,門口的蒲團本是川柏拿出來曬的,也是你非要睡上去的。”
“是你偷吃在先,跟我鬧什麽脾氣。而且又不是不給你吃,只是叫你不要偷吃,你看看你隔山差五的帶朋友來,何老頭什麽時候虧待過你?趕緊去道個歉,服個軟,何老頭就不氣你了。”
江一木忽然擡頭:“什麽人?”
黑貓趁着這個空蕩一溜煙跑掉了。
孟渡顯了形,還是沒忍住笑,走上前道:“江郎中教子有方啊。”
江一木起身:“孟娘子?這麽
晚了還沒休息。”
“杜仲說你通常要戌時以後才回府,所以我現在才過來。”孟渡抱拳,“多謝江郎中安排,今日杜仲已帶我看過西樓。”
江一木拖着長音哦了一聲:“那孟娘子覺得西樓如何?”
孟渡一板一眼的回道:“禦賜的府邸,自然是其他宅院無可比拟。更何況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江一木似是有些驚訝,擡眉望着她道:“孟娘子謬贊。”
此話一出,覺得甚是熟悉,才想起巷子裏初見時,自己也說過同樣的話。當時孟娘子誇贊自己身手,不過聽起來更像是一句場面上的敷衍。
啧。奇了怪了,竟記得如此清晰。
“那孟娘子可是想定了?”
“嗯。”
“怎麽也不問句租金。”
“租金你定。”
江一木嘴角一勾,笑了聲道:“行。”
他推開府門,背對着孟渡說:“臨江軒通常是不讓外人進來的,更別提賃居了。我這麽安排,也是看在老徐的情分上。”
月光透過門縫,落在江一木半邊身上,勾出好看的側臉和肩臂的輪廓。
孟渡看見江一木的右手腕上系了一根玄色的手繩,手繩上的靈物正吸收着月之精華,顯得比平時更加的飽滿明亮。
這顆朱砂和狗牙,确是她從幽冥帶來,焚燒過紅蓮火的靈物。江郎中帶在手上,難道是為化解受雪鬼所傷的陰氣?
孟渡剛想開口問,忽然想起先前徐道士告訴她江郎中為何會受此傷,想到徐道士面上那抹談不上正經的笑,話到嘴邊又收住了。
江一木見孟渡怔在門口,背靠着半開的府門,問:“孟娘子在想什麽呢?不進來府上坐坐?”
孟渡回過神,搖了搖頭。
江一木雙臂懶散的抱在胸前:“孟娘子大晚上趕來臨江軒,可不就為了偷聽我教訓空青吧。”
原來那只黑貓叫空青。
“自然不是。”孟渡走上前,“江郎中的刀恢複了嗎?”
江一木沒想到孟渡是來關心他的刀,搖了搖頭,道:“我前兩日去找了呂照,他說這把刀的情況的确是靈力消退,但他不了解冥刀,也沒有解決的方法。”
江一木從腰側拔出短刀,放置于月光之中,只見刀身黯淡無光,好似覆上了一層霜雪。
孟渡正色道:“實不相瞞,我祖上傳下一種守護刀器靈力的法術,但是此術不可外傳,因此施展法術時不可有旁人在身邊。江郎中若是放心我,可讓我今夜将此刀帶回去試試。”
江一木插刀入鞘,從腰間取下遞給孟渡:“沒問題。”
孟渡沒想到江一木這麽爽快,小心翼翼的接過赤蓮刃,挂在自己腰上。
孟渡作輯道:“我前來就是為了此事。若無旁事,我就先回去了,江郎中早些休息。”
江一木直起身:“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回雲溪山舍的路上,孟渡問起阿禾的左眼,江一木神色變得凝重。
“尚未恢複,只有以藥慢慢調養。”
“現在有芙兒姑娘照顧他了,江郎中或許可以放心些。”
江一木有些疑惑的看向孟渡:“芙兒姑娘,林芙兒?”
孟渡應了一聲:“林芙兒在茶館留下了,江郎中每天在三樓的醫館,沒有遇見過她嗎?”
江一木搖頭:“我每日一早從內院的側梯上樓,全天幾乎不離醫館半步。”他陷入了沉默,好一會兒才沉吟道:“阿禾居然會留下一個茶女。”
一路踏着月光,很快就到城南。
江一木站在山舍門口,看向曲折的游廊。印象裏,這條曲徑薄霧缭繞,幽靜深遠。然而今天是個清朗的夜,竟能看見飛檐翹角下精致的浮雕,和朱檐碧廊一路纏繞的花藤。
明月如鈎,繁星成片,落在人的眼中,也忽閃着星星般的清光。
江一木看着孟渡,問道:“孟娘子打算何時搬來?”
孟渡不假思索:“明日。”
江一木翻身上馬,朝她一笑:“孟娘子,晚安。”
***
深夜,寝屋內。
孟渡從床榻踱至窗前,在一縷純淨的月光中跪下。
她身着月白诃子,露出胸口白皙的皮膚,烏黑的長發如錦緞一般垂下。
孟渡緩緩抽出短刀。
月光之下,刀身像落了一層白霜。孟渡在霜雪中望見了自己模糊的身影,不由得一怔。
這一幕似乎千年都不曾變過
孟渡反手握刀,将刀尖對向自己的心口,合上眼,低聲念起一段咒語。
屋內起了淡紅氤氲,好似無數滴細膩的血珠在空中漂浮。
猩紅的血粒在刀尖凝結,如同這世上最純淨的朱砂。刀身的紅蓮紋逐漸隐去,刀上幻化出一朵鬼魅的花影,起先只是一顆花苞,随後一點點張開那傘狀的赤紅花瓣,沿着刀身攀向那刀尖的心血。
待心血被吮吸而盡,赤蓮刃終是恢複了清湛的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