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數日後的一個傍晚, 韓應春接到了順永镖局總镖的來信。
看過之後,他讓屬下傳話給夫人, 說自己今晚要去找江郎中議事,晚些回府。
忙完公事後,韓應春看天色尚早,就拽了幾個同僚陪自己下棋。幾局棋後,才動身前往臨江軒。
何老頭開的門,笑吟吟道:“韓大人來了。”
韓應春走進門:“江郎中呢?”
“少爺還沒回來,大人先進屋喝口茶吧。”
韓應春皺起眉道:“這麽晚了還在醫館?也就你們少爺尚未成家, 還能如此潇灑自在。”
“韓大人說誰潇灑自在?”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腔調中帶着些許散漫。
韓應春回過頭,就見江一木右手執卷踏進府門,高高束起的烏發在身後飄逸。
韓應春注意到他右手的細布拆了,手腕上多了一根玄色的手繩, 倒是襯得手背白皙修長。
韓應春哼笑一聲,斜眼看江一木道:“不是說郎中不戴手飾嗎?怎麽還系上手繩了,招桃花的?”
江一木擡起手腕, 一本正經的回道:“我右手遭受了雪鬼的陰氣,為避免傷及患者,才戴上除祟還陽的法器。”
韓應春嗤了一聲:“那狗牙是誰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孟娘子知。”
江一木放下手,看向韓應春:“韓大人難得這麽晚回府,可有要事找我?”
Advertisement
韓應春嗯了一聲:“那是
自然, 不瞎耽擱了, 咱們進屋聊吧。”
二人路過西廂房時,見一女婢抱着一床嶄新的被褥走進門去。
“诶, 你府上什麽時候有女婢了?”韓應春雙手背在身後,看向江一木:“府上要來客人啦?”
江一木含糊應道:“不一定。”
兩人在書房茶桌前坐下, 韓應春道:“先講個八卦給你聽。中元過後,謠言四起,鳳仙坊亂作一團,好些下人偷了東西跑路。這情形下,居然有一個外地的買家接手了鳳仙坊。——對了,你不是問我春香坊嗎,我找人查了地契,春香坊确實歸鳳仙坊所有,所以這次也一并轉賣給這位新買主了。”
江一木本對這類八卦不感興趣,但聽韓應春這麽一說,突然好奇起是什麽人願意接下這樣的生意。
他擡眼看向韓應春:“聽你的意思,已經摸清這位買家的來路了?”
韓應春大笑:“好小子,想打探就直說。行吧,告訴你——鐘離家,聽說過吧?江淮一帶最大的商賈。”
江一木向後靠上椅背,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
“據說鐘離家在藍州的生意不比劉家少,城南那座雲溪山舍就是他們家的。”
“嗯,我知道。”江一木話鋒一轉,“俑術可有下落?”
韓應春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頓了好一會兒,才回道:“俑術?我就是為此事來找你的!”
江一木:“總镖回信了?”
“回了,總镖說沒有發現俑術的跡象。不過最近得到消息,鬼市有人開始做厭勝術的生意,總镖讓你親自去看看,沒準和俑術有些幹系。”
“鬼市一直以來就有人做厭勝術的生意。”
“的确是這樣沒錯,但我聽總镖的意思是,以前那些厭勝術只是騙騙婦人的小把戲,最近出現的這個是真正的魂術。”
聽見“魂術”,江一木略微坐直了身。
厭勝術将受詛咒之人的魂魄吊入布偶、鏡子之類的厭勝物中,通過詛咒或加害這些厭勝物,達到傷害魂魄主人的目的。
所以厭勝術、俑術,都屬于魂術。只不過厭勝術只需要吊取一小縷魂魄,而且載體必須是帶有些邪性的厭勝物,這就大大限制了厭勝術的使用場景,同時也使得厭勝術操控起來容易得多。
而俑術,可謂是最複雜,也最玄的術法之一。俑術能夠作用于世間萬物之上,被注入了魂魄的“俑”能夠自行活動,甚至能被用作制造幻境的圖騰。
前些日子,雪鬼就是用一只烏鴉作俑,拿到了孟渡的生魂,再用灌入了孟渡生魂的烏鴉作為圖騰,制造出一個孟渡死亡的幻境。
江一木深谙厭勝術與俑術之間的差別,但既然總镖希望他去鬼市看看,想必自有他的道理。
江一木:“我需要鬼市中厭勝術師的畫像,和一枚鬼市的通行令牌。”
韓應春道:“已經令人準備了,盡快給你送來。”
兩人又閑談幾句,韓應春顧及夫人等候,起身準備回府。
江一木送韓大人走到門口,忽然想起韓芊芊前些日子受到邪祟的糾纏,問道:“韓小姐身體好些了嗎?”
韓應春心說你個大忙人可終于想起來我閨女了,但做父親的,面子上還是處之泰然。
“閨女的身子已經完全好了,前陣子可把夫人和老太太擔心壞了。”
江一木又問:“老太太前陣子總叫腿疼,我給她分別開了外敷和內服的藥,最近可有好些?”
韓應春面露痛苦的神色:“唉喲,多謝江郎中的方子了,老太太恢複的可真是太好了,天天早上天還沒亮就拽我起來陪她散步——老太太可是天天念叨着你啊,都不知道誰才是她親生兒子了。”韓應春說着搖了搖着頭,啧道:“江郎中賞個臉,等有空了來府上吃頓飯,我一家老小可都盼着你來呢。”
***
這幾日,孟渡一半在藏經閣內看書,一半在城中走動,基本将藍州城的布局構造、主要的街坊摸清了。
雖沒發現魂魄異樣之處,但也多了些意料之外的收獲。
比如一條東西向的步行街,有畫得惟妙惟肖的糖人,有藏詩的桌燈,有號稱能綻開五色花的煙火。
步行街連着一座古老的石拱橋,橋上全年無休的舉辦花市,除了姹紫嫣紅的鮮花,還有鹦鹉、金魚、烏龜等小動物。
這天,孟渡路過一家賣簪子的店,腳下一頓。
不好!忘記告訴林芙兒簪子的機括了!
萬一她拿在手上時不小心按出那些毛刺來,可別弄傷自己!
孟渡急忙趕往東市,然而人站在茶館門口,才發覺不對。
林芙兒是鳳仙坊的茶女,雪鬼一事結束後,她也該回鳳仙坊去了,怎可能還留在茶館?
孟渡自嘲的笑笑,準備改道去鳳仙坊。就在這時,茶館內一個熟悉的身影忽閃而過。
“林芙兒?”
孟渡走進茶堂,看見林芙兒正在為室內的盆景澆水。
林芙兒聽見有人叫自己,轉過身,驚喜道:“孟娘子。”
林芙兒放下噴壺,手在圍兜上抹了抹,走上前道:“孟娘子來喝茶?”
孟渡搖了搖頭,笑說:“我正想找你,沒想到你真的在茶館。”
“鳳仙坊亂成一片,我幹脆就在茶館留下來了。”林芙兒不好意思的笑笑,“不過禾老板還沒答應呢,只說同意暫住一段時日。——孟娘子找我?”
孟渡見林芙兒恢複了活力,一時遲疑該不該提簪子的事。
掂量片刻,覺得林芙兒恢廓大度不比男兒,于是問道:“芙兒姑娘可看到床頭月玲珑的簪子了?”
“當然,是孟娘子留下的吧?”
孟渡嗯了一聲:“那根簪子上有機括,我得跟你講一下。”
“機括?”林芙兒眨眨眼,“孟娘子在此處等我,我回屋拿簪子過來。”
林芙兒将孟渡帶到內院,匆匆奔上東廂二樓。
孟渡抱着胳膊,靠在小院的牆邊,忽覺頭頂有目光,擡起頭望去,只見三樓醫館的小窗半開。
林芙兒帶來一只木盒,木盒打開後,裏邊還有一塊布袋。她從布袋中小心翼翼的拿出金簪,簪頭的玲珑春花在陽光下映着明媚的金光。
孟渡接過簪子,說:“這根簪子可用于防身。簪尖鋒利,可作小刀。簪頭的雕花是暗器的機關,”孟渡按住其中一朵雕花,只見簪尖倏地冒出一團細鈎,先前被紮過一簪子的左肩條件反射的一抖。她正色道:“按住雕花,即可觸發簪尖上的細鈎,使得被簪子紮到的人疼痛難忍。你自己試試?”
林芙兒學着孟渡的樣子用力按了按那朵雕花,果然見簪子的另一頭冒出密密匝匝的毛刺來,不禁頭皮發麻。
林芙兒忽然想起孟娘子先前被小鳶用簪子傷到過肩膀,趕忙問道:“孟娘子,你肩上的傷口怎麽樣了?恢複了嗎?”
孟渡想到被江一木用毒蟲吓唬的事,輕呵一聲,看向醫館半啓的小窗:“多虧你們醫館郎中的診治,已經完全好了,連疤都不曾留下。”
“那太好了!”林芙兒終于放了心,畢竟孟娘子這一簪子,有部分也是為了她,而她卻無以為報。“孟娘子喝口茶走吧,我去泡一壺雪芽,我今晨還做了些點心,正好拿給你嘗嘗。”
孟渡客氣的推辭道:“芙兒姑娘不必客氣,我最近都在藍州,改日有空了再來找你。”
林芙兒将孟渡送出茶館,招了招手:“孟娘子記得常來!”
孟渡準備回山舍,路過湖邊一家點心鋪時,看見一個穿道袍的胖老頭,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
這不是徐道士嗎?
孟渡走上前:“徐道士。”
老徐為她拖來一張凳子:“剛才看見你匆匆往茶館趕,就沒喊你。怎麽,去找江郎中呀?”
孟渡回道:“我去找林芙兒說個事。”
老徐反應過來:“噢,她啊。就是咱倆第一次去茶館時見到的女子,當時阿禾英
雄救美後又不搭理人家,現在兜兜轉轉還是在茶館留下來幹活了,你說奇不奇怪?”
老徐将花生、瓜子和小塊的梨膏糖推倒孟渡面前,又讓店家再倒杯水來。
徐道士如此熱情,孟渡再推脫就不好了,于是聽話的坐下、謝過徐道士。
老徐撥開一顆花生,送進嘴裏。
“你那天不是問我,小江右手為何受雪鬼陰氣所傷嗎?”
孟渡心說徐道士真是心腸細膩,居然還記得這事。
她點點頭:“是呀。”
老徐喝了口茶,一清嗓子,說道:“那天晚上,小江和雪鬼交手,是因為雪鬼用幻術假冒了你的屍體。”
“我的屍體?”孟渡愕然。
“你那慘狀……”老徐啧啧兩聲,“到處都是血,額頭還有一個碗大的血窟窿。多虧小江會把脈,發現是雪鬼為了偷襲他所設下的幻術。”
孟渡有些疑惑:“雪鬼為何要假冒我的屍體?況且雪鬼沒見過我兩面,她如何假冒我的身型樣貌?”
老徐見孟渡不得其解,摸了摸胡子,笑道:“自然是因為雪鬼認為孟娘子的屍體能激怒小江。這不,這些年來,我還沒見這小子動過怒呢——”
孟渡一拍腦袋:“我知道了,是那只烏鴉!”
老徐一愣。
孟渡正色道:“那天晚上,我遇見一只受俑術操控的烏鴉,交手時那烏鴉抓走了我幾根頭發,所以您和江郎中看到的幻象很可能是我頭發上的生魂所造。”
老徐愣愣的點點頭,心說這丫頭居然比江小郎中更不開竅。
***
又過了一日,孟渡正在院裏焚香抄經,掌櫃的前來說,有個姓杜的男子求見。
孟渡随掌櫃來到山舍門口,果然是江郎中的貼身侍從杜仲。
杜仲抱拳道:“少爺吩咐,讓我帶孟娘子看看住所。”
孟渡想起前陣子确實拜托過江一木為自己尋一處宅院賃居。
沒想到江郎中沒忘,還真去找了。
孟渡令人牽了馬來,一路跟随杜仲,在一處熟悉的府邸前停下。
孟渡擡頭看着門上的三個字,臨江軒。
這不是江郎中自己家嗎?
杜仲已為她打開府門:“孟娘子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