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孟渡五指扣上雪鬼的臉, 向下一扣,将雪鬼摁在地上。
下一刻, 孟渡拔出雪鬼後心的赤蓮刃,對着雪鬼的後顱紮了下去。
剎那間,刀光四射。刀身綻放出赤紅烈焰,好似魆黑的大地在雨夜中開出一朵巨蓮。
待刀光散去,孟渡将雪鬼抱在懷中,稍一用力,從雪鬼的頭骨中拔出了赤蓮刃。
目連僧雙手合十:“南無阿彌陀佛。”
戲伶紛紛走下戲臺, 由目連僧帶領着,将孟渡和雪鬼圍在中間,持誦起往生咒。
孟渡擡起頭,與戲伶身後的江一木目光交彙。
孟渡微微一點頭,江一木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 一抱拳,轉身去照看戲臺上奄奄一息的阿禾。
孟渡看見江一木掐訣念了一段咒語,和老徐一道将阿禾擡到杜仲的肩上, 辛夷和韓應春一人拎了一盞青燈走在前頭,一行人向茶館奔去,留下劉公子善後。
劉亮平早已心力交瘁,待衆人一走,就仰倒在了戲臺上。
孟渡目送大家離開後, 垂眸看向懷中的雪鬼。
不, 應該說是林小鳶。此時她陰氣散去,變回了原來的模樣。
不知何時, 懷中的女孩睜開了雙眼,那是一雙屬于豆蔻少女的, 清澈透亮的大眼睛。右眼下的一顆痣,像是刻入皮骨的一滴淚。
她嘴張了張,似乎有話想說。
孟渡傾下身,聽見小鳶在她耳邊說:“我想……見姐姐……”
Advertisement
***
禾木茶館的小厮領着孟渡走進茶館的後院。
小厮遞給孟渡一盞燈,指着東廂房二樓最裏邊的一間房說:“芙兒姑娘在裏面。”
孟渡道了謝,獨自走上二樓。
院內很靜,唯有淅淅瀝瀝的小雨落在芭蕉葉上傳來細密的聲響。
三樓醫館的窗半開着,屋內透出昏黃的光。東市回來後,江一木将阿禾安置在診室,給他以酒服下麻沸散,随後換上一身幹淨的衣袍,屏退衆人,獨自進了診室。
一個時辰過去了,也不知進展如何。
孟渡默默祈禱一句,收回目光。她輕推開房門,一股迷藥的腥甜香氣撲鼻而來。
屋中,林芙兒在熟睡,被褥蓋的整整齊齊,床頭放着一碗清水,兩塊雲片糕。想必是阿禾迷暈林芙兒後,擔心她半夜醒來叫不到人,特地進屋布置的。
孟渡站在床尾,捏開腕上的菩提子,一股青煙溜了出來。青煙貼着地板緩緩游向床頭,在林芙兒的耳邊猶豫的打轉。
林芙兒低喃:“是你嗎?”
青煙一頓,緩緩貼上林芙兒的面頰。
林芙兒在睡夢中輕咂了咂嘴:“小鳶,別走……”
青煙緩緩彙成了少女的半邊面龐,靠在了姐姐的臉上,似小貓一般,輕柔的蹭了蹭。
遠方傳來一聲雞鳴。
天要亮了。
少女看向孟渡,孟渡說:“你姐姐心慈面善,會有好的歸宿。”
少女再次望向睡夢中的林芙兒,用鼻尖在她眼角輕輕一點。曦光落進窗棂,林小鳶最後一縷魂魄在清晨的第一束光中消逝而去。
孟渡從懷中取出一支春花金簪,放在林芙兒的床頭。
***
孟渡睡醒時已是晌午。
收拾下樓時,見掌櫃候在院門外。
孟渡走上前,掌櫃的作輯道:“大人,有一個小郎君在水榭等您。”
“小郎君?”孟渡心中浮現出一個身影,“麻煩掌櫃帶我過去。”
雲溪山舍的水榭建在一汪水池的中心,由一座廊橋接通池岸邊。
江一木身着月白直裰,裹纏白絲布的右手撐着下颌,正悠悠的望着池面發呆。許是有幾條魚游了過來,他折下一根柳條,輕點湖面戲弄着魚兒。
孟渡從未見江郎中如此閑散,忽然起了興致,在對岸的石頭上坐下,也撐着下巴觀賞起來。
然而屁股還沒坐熱,江郎中就看了過來,将柳條往水中一抛,起身往池岸走去。
不一會兒,人就到了眼前。
“早就來了?”
“剛到。”孟渡行了一禮,“江郎中久等了。”
“不久,”江一木眯起眼看看天,“也就一頓飯的時間。”
孟渡琢磨一頓飯是多久。
“孟娘子內疚的話,陪我去城中吃頓飯吧。”
孟渡應下,令一小厮去馬廄牽墨玉。
二人并排朝山舍門口走去。
路上,孟渡問起禾老板狀況如何,江一木沉吟道:“好消息是人已經脫離了危險,壞消息是,倘若調養不當,左眼仍有可能失明。”
孟渡默嘆了一聲:“沒想到雪鬼的血竟有這樣的威力。”
江一木不禁握了握右手,手心的傷口傳來針紮般的疼痛,他眉心微皺,硬是忍了下去。
江一木從袖中摸出一根桃木發笄:“這是你的?”
孟渡接過:“是的。”
江一木道:“韓大人的手下今早在東市撿到的。”
昨天夜裏,她情急之下取下桃木笄射向雪鬼命門,只不過射空了。後來她急着趕回茶館,也忘了此事。
“多謝江郎中。”
“你去謝韓大人吧。”
孟渡看向江一木的右手。白絲布纏住了手心和手腕的位置,但露出的一截小臂俨然褪去了青紫,甚至有些蒼白。
“怎麽了?”
“江郎中手上的傷如何了?”
江一木擡起右臂:“孟娘子問這個?已經沒事了。就是傷口不小,疼還是有些疼的。”江一木故意握了握右手,唇角微微勾起,“不過孟娘子一問,好像好多了。”
孟渡臉底一熱,別過臉。
這郎中,能不能好好說話。
江一木忍下笑意,正色道:“對了,跟你說個事。”
“嗯?”
“今早杜仲交給我短刀的時候,它變成了這樣,怎麽也洗不幹淨。”江一木從腰間拔出青
銅短刀,刀身上像蒙了一層厚厚的灰,“昨夜孟娘子那一刀下去,似乎耗盡了這把刀的靈力。”
孟渡湊上前,果然見赤蓮刃灰蒙蒙的。
江郎中說的沒錯,這是赤蓮刃靈力消退後的樣子,需要做一場法事助其恢複靈力。
江一木見孟渡若有所思,也沒有回話,以為她也不清楚情況,于是将短刀歸位,微微一笑說道:“我之後去找呂照兄問問吧,也不是什麽大事。”
孟渡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
其實她知道如何恢複赤蓮刃的靈力,但那個方法現在用未必合适,畢竟孟渡難以解釋她和赤蓮刃的關系。
先等等看呂照怎麽說吧,倘若實在不行,她找個機會幫江郎中偷偷恢複了便是。
二人來到山舍門口,一黑一白兩匹馬已經備好。
鈎吻依舊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墨玉倒是好脾氣,端端莊莊的立在一旁宛如大家閨秀。
江一木一拍馬背,單手上馬。孟渡騎上墨玉緊随其後。
一路向北,又轉向東邊。
孟渡認出來這是通往東市的路。中元才剛過去,街上又恢複了人氣,與平日裏毫無二致。
江一木拐進了東市附近一條小巷。
隔着老遠,孟渡就聞到一股鮮香的氣息,走近了發現是一家面館,店裏人頭濟濟、座無虛席。
一個中年婦人迎上來,手裏還握着根擀面杖:“喲,江郎中來了。”
江一木笑道:“巧娘。”
巧娘踮起腳朝店裏望了望,說:“店裏沒位置了。”她掃了眼江一木和身旁的孟渡,“你們等等,我進去瞧一眼。”
說罷,一溜煙就鑽進了店裏。
江一木對孟渡道:“這家面館,原先是家餃面店,巧娘的丈夫做餡料,巧娘擀面。”
“那後來呢?”
“兩年前,巧娘的丈夫出了意外,不幸身亡,巧娘傷心過度,關停了餃面店。後來劉家買下這塊地,不收一分租金,鼓勵巧娘将店開下去。”幾個小孩追着一只小狗從店裏奔出來,江一木側過身讓了讓,繼續道,“巧娘不會做餡,但擀的一手好面,幹脆改成了一家面館,只做一種素面,生意居然比先前還要紅火。”
這時巧娘出來了,額上覆了一層細汗,臉上挂着笑:“我搬了張小桌到後門,正對着後邊一條小河,就是桌邊有雜草沒人搭理,江郎中不嫌棄的話就帶朋友坐那兒吧。”
江一木應下,道:“麻煩您了。”
巧娘帶着二人穿過店裏:“怎麽會麻煩?你好一陣子不來了,又難得帶了朋友。”巧娘回頭看着孟渡,“這位是……”
“她是徐道士的侄女。”
三人說着走出後門,河邊的草地上果然支棱起一張臨時的小方桌。
江一木搬了張凳子給孟渡,“坐吧。”
巧娘看向江一木:“話說徐道士也好久沒見到了,他現在怎樣?改天喊他來吃面啊。”
江一木回道:“老徐一切都好,少南和少昂到了始龀之年,老徐抓他倆練功抓的很緊。等哪天得空了,我請他們一起過來。”
“徐道士收養的那倆孩子都這麽大了?——哎,你瞧瞧,我現在話真是越來越多了。”巧娘看向孟渡,笑眯眯的說道,“小侄女肯定餓壞了吧,我趕緊去準備,一會兒多吃點!”
巧娘走後,孟渡問江一木:“少南和少昂是徐道士收養的?”
江一木點頭道:“老徐無妻兒,閑下來的時候喜歡獨自一人游歷四方。幾年前,他在劍南道遇到一夥難民,難民中有個婦人餓死前将兩個孩子托付給了他。”
原來如此,孟渡點了點頭。老徐這人看着不拘小節,竟如此心軟講義氣。
一場大雨過後,陽光很好,透過樹葉照在身上暖暖的。身旁小河流水潺潺,很是惬意。
巧娘端着兩碗面來了,這時一個小厮在前門喊道:“老板娘,韓大人來了!”
還沒等幾人反應,韓應春已經非常自來熟的走過來後門,探出半個身子:“巧娘,讨口面吃,不用安排坐位,我站着吃完就走。”韓應春看見後門小方桌上悠哉悠哉的一男一女,眉一擡,驚喜道:“你倆怎麽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