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雪鬼陰氣太重,近身只會損傷自己。
只有隔空出招,而且速度要快,打她個措手不及。
想明白這點,江一木不再猶豫。他運作真氣,凝于雙掌之間,大喝一聲拍出,一道強勁的掌風轟然揮向對面。這一掌勁氣內斂,快到極致,雪鬼趕忙調整內息,腳下一蹬,原地拔高了數尺。
只聽一聲悶響從腳下滾過,身後屋脊轟的一聲瓦當盡裂。
雪鬼本以為躲過一擊,沒想到江一木再次催力,連連幾道掌風呼嘯而來。她避之不及,眼看着又是一道掌風向胸口襲來,心下一橫,分出一魂。
只聽一聲沉悶巨響,眼前的白發女子碎成雪屑,一團陰氣也化為烏有。
雪鬼憑空消失了。
江一木一轉腕收掌,屏息凝神,發覺消散的陰氣迅速彙往對面的屋頂。
“原來是用魂魄造出虛假的分身,”江一木冷哼一聲,“看你真身想往哪逃。”
江一木随即運氣,又拍出一掌,只見那股溜走的陰氣剛剛在屋頂結成人形,又被一道掌風摧毀,而那雪鬼的真身,也只好瞬間移至別處。
幾回下來,江一木摸清了雪鬼的套路,每每不等她陰氣化形,就直接呼出一掌摧毀。
如此幾番過後,江一木漸感氣力不支,即便是內力再深的高手,也支撐不住這般連連打出真氣。但他知道雪鬼也是強弩之末,凡是化出一個分身,就要分去她體內一個魂魄,等她體內的魂魄被打光,就剩下一具枯敗的軀殼。
這是一場不留餘力的戰鬥。
江一木掌心的刀口因頻頻運氣揮出掌風,早已血流如注,但他好似全然不知,全神于尋找雪鬼的下一個分身點。
他深吸一口氣,紮穩下盤,雙手成掌,于身前畫圓,一道薄冰般的真氣凝于空中。江一木爆喝一聲,推出真氣,空中一聲巨響,一道白色的身影被打飛在屋檐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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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一木提前算準了雪鬼分身的方位,直接打得她真身顯形,只見雪鬼和撞斷的瓦片順着屋面滾落,發出凄厲又惶恐的尖叫。
他不給她機會翻身,騰空而起,手中銀光閃動,瞬息間已拔刀出鞘,準備将雪鬼一刀斃命。
刀尖距離雪鬼一寸之時,江一木忽覺眼前白光一閃,心說不好,但眼下收手已晚,只有一刀紮進白發之中。
雪鬼一頭白發形如蠶絲,卻剛硬如弦,寒如冰針。江一木的手臂瞬間被雲霧般的白發裹纏,稍一用力抽身,手心手背傳來刀削一般的刺痛。
江一木想明白後,暗罵一聲。
原來雪鬼故意露出真身的破綻,又賣了個苦肉計叫他打中,為的是用白發鎖住他的雙掌,叫他再也揮不出掌風。
雪鬼收回連連哀鳴的慘态,陰恻恻的笑道:“道士哥哥,陪我玩兒。”
她抓上江一木無法動彈的右臂,借力一個側翻,整個人繞到江一木身後,匍匐在他的背上,一張蒼白的鬼面貼上他的後頸,嗅了嗅說:“道士哥哥,好香啊。”
話音未落,五指成爪,直向江一木心口抓去!江一木右手困在冰弦之中,騰出左手格擋,就在利爪抓上他袖口的一瞬,呲的一聲冒出黑煙。
雪鬼好似被什麽燙到了,迅速收回利爪,落在地上翻了個身,嘤嘤的哭了起來。
雪鬼吃痛後,白發一松,江一木猛的抽出手臂,好在他掌心的正陽之血本就融化了一層白發,抽出來只受了些表面的皮肉之傷。
江一木向後一躍,摸向自己左袖,低笑了一聲:“孟娘子的寶器竟這麽好用。”
他從袖中摸出孟渡給他的朱砂和狗牙,心說幸好今天在劉府沒将這兩個小物件還回去,不然今夜自己斃不了命,也定要體無完膚了。
江一木将朱砂和狗牙輕輕抛起,又用手掌接住,故意在雪鬼面前把玩起來。
雪鬼果然害怕這東西,一邊露出獠牙恫吓,一邊節節退後。
江一木半眯着眼睛,欣賞起雪鬼這番恐懼至極的模樣。
他一把握住抛向空中的朱砂狗牙,看向半匍匐在地的雪鬼,眸中湧動着駭人的殺意,好似黑夜中鎖定獵物的猛獸。
雪鬼扭頭就跑。
“想跑?沒那麽容易。”
江一木腳下一蹬,向前急速遁去,兩人一前一後的追逐,帶起兩道殘影。
江一木時不時撿起碎石瓦片朝雪鬼擲去,雪鬼以為是剛才燙傷自己的物件,倉皇避開。
就這樣,江一木将她一路引向東市的方向。
此時,阿禾早已候在茶館屋頂,遠遠的聽見動靜,利索的搭上長箭。等到眸中銀光一閃,他手指一松,一道利箭飛出,裹着冷冽的勁風,将帶血的符箓送入飛掠過房頂的銀發妖邪體內。
雪鬼慘叫一聲,于半空中跌落,生生被箭上的力道打飛出去兩條街,翻滾着落入一條巷子。
江一木側身急剎,腳下一連踏飛幾塊瓦片。
他幾起幾落,在雪鬼身後數丈遠的位置落定。
這是東市附近的一處街坊,此時已是夜深人靜。雪鬼趔趔趄趄的蹭到一處宅院門口,剛伸出手去推門,門上的符箓就燃起一簇火苗燒向她指尖,雪鬼疼的一收手,不敢再打院內活人魂魄的主意。
江一木看向門上的符箓,眸中浮出笑意——符箓上小巧玲珑的字體,像極了寫下它的人。
江一木斂起笑容,握緊受傷的右手,走向雪鬼。
雪鬼見一時間無法殺人填補虧空的魂魄,和身後的小道士糾纏下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狠心,雙手握住插在胸口的箭。噗嗤一聲,将深埋體內的箭身連帶血符一并拔出,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手足并用的翻身上牆。
江一木提氣追上去,忽覺右臂傳來針紮般的刺痛,他悶哼一聲,強忍着痛,一步一頓的又向前走了幾步。
此時此刻,決不能叫雪鬼看出自己的異常。
江一木沒走幾步,只覺刺痛帶着麻意蔓延至全身,像許多根冰涼的銀針同時紮入骨髓,在全身的骨頭縫中游走。
是雪鬼白發上的陰氣,透過掌心和手臂上的傷口,沁入了他的體內。
江一木緊咬着牙,手臂青筋暴起,額頭上冷汗涔涔。
鮮血從掌心流出,很快将道袍染紅一片。
待雪鬼的聲音遠去,江一木終于支撐不住,半邊身子一歪,整個人向前栽去。
***
深夜,禾木茶館。
辛夷快馬從府上取來玄冰果子,就着符湯給江一木服下。
不多時,江一木感到右手臂的知覺一點點在恢複,剛想坐起身活動活動,被阿禾一根手指抵着肩膀按回床上。
阿禾說:“沒點力氣,還想跑。”
江一木幹咳兩聲,嗓音有些沙啞:“辛夷還在呢,能不能留點面子。”
辛夷知趣的捂上耳朵,說:“沒事,我聽不見。”
阿禾坐在床邊,對江一木說道:“以後別這樣以身犯險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身邊的人沒一個好過的,老徐第一個爆哭。”阿禾說着用下颌指了指辛夷,“喏,這是第二個,一聽到你受重傷,哭的跟小姑娘似的,眼睛紅的像兩顆櫻桃。”
辛夷手拿了下來,雙眉一橫:“你說什麽?”
阿禾挑眉看他:“不是說好了不聽嗎?”
江一木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微微一笑,心底蕩起一陣暖流。
江一木看向辛夷,問道:“辛夷,孟娘子送回去了嗎?”
辛夷點點頭:“送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可遇到什麽事?”
“事?能有什麽事?”辛夷撓撓頭,“啊,孟娘子唱了幾句歌!什麽不可休思,不可求思……聽起來像是首情歌。”
“情歌?”阿禾八卦的揚起眉。他只見過孟渡一面,和老徐坐在角落裏喝茶,那一面印象還算深刻,但也沒有深刻到想打聽的程度。直到老徐今晚告訴他,雪鬼給江一木設下了一個孟渡死亡的幻境,阿禾才覺得這件事有意思起來。
辛夷點頭道:“孟娘
子嗓音溫柔甜軟,可好聽了。”
阿禾心道,溫柔甜軟……這是你能形容的嗎?忍不住瞥了一眼江一木。啧,這小子倒是神色冷漠。
阿禾假裝提起了興致,說道:“不錯,我正想找歌聲好聽的女子來茶館伴唱。”
江一木乜了過來,問說:“我怎麽沒聽說過茶館還有伴唱的?”
阿禾剛想調侃他幾句。一旁,辛夷突然一錘手心。
“有了!剛才确實發生一件怪事!”辛夷看向二人,讷讷道:“不好意思啊,少爺一受傷,我給、給激動忘了……”
江一木和阿禾幾乎同時張口問道:“何事?”
辛夷回道:“有只烏鴉落在馬車頂上,孟娘子下了車,那烏鴉就飛撲向孟娘子。孟娘子給了它一刀,它又飛走了。”辛夷見對面的兩人久久不回話,以為自己哪句說的不好,趕忙為孟娘子辯護起來:“那只烏鴉可兇了,在孟娘子頭上又抓又啄,孟娘子給它一刀是自保!事出無奈,逼不得已!”
阿禾斜他一眼:“這麽重要的事,你居然現在才想起來!”
江一木若有所思:“烏鴉……看來是在那個時候取了她的頭發。”
雪鬼用俑術操控烏鴉,先是取了孟渡的頭發,得到頭發上的生魂,再用纏上孟渡生魂的烏鴉作圖騰,制造出了孟渡死亡的幻境。
用生魂造出的幻境雖短暫,但騙到他一時足矣。只是雪鬼沒有料到他精通脈象,指尖一搭上脈就知道孟渡是假的。
辛夷見江一木神色凝重,小心翼翼問:“少爺,您沒事吧?”
阿禾下颌擡了擡,回道:“你家少爺受了這麽重的傷,怎可能沒事?”他說着起身,擺出一副送客的姿态,“該說的說完了,你也早點歇下吧。江一木現在最缺的就是靜養。”
送走辛夷後,阿禾回到主卧。
許是受了重創,又服下丹藥和符湯的緣故,一轉眼的功夫,江一木已經睡着了。
阿禾半倚在床邊,低頭端詳着江一木的睡容。
江一木睡的很沉,面色因失血過多而蒼白。不知夢到了什麽,蹙緊眉頭,唇間微微顫動。
阿禾輕輕替江一木撫平了眉毛。
阿禾忽然想起許多年前,江一木被送來镖局的夜晚。
那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襁褓中的嬰兒不哭不鬧,也是如此靜靜地睡着,依偎在他身邊。那時阿禾只有十歲,什麽都不懂,只知道憑空得來一個弟弟,興奮得一整夜都睡不着,生怕這個弟弟翻個身滾到床下,或一口氣嗆住醒不過來了。
阿禾低頭看着江一木,笑道:“老徐說你被雪鬼擺了一道,氣得直接沖上去砍人……我竟不知道,你這尊彌勒也有生氣的一天,嗯?”
睡夢中,江一木似乎不滿的哼了兩聲。
阿禾發現江一木受傷的右手中攥着什麽東西,好奇心使然,輕輕撥開他的手指,發現是一粒狗牙和一顆朱砂。
想來是辟邪安神的物件,阿禾幫他收回手指,将狗牙和朱砂在手心握了握緊,道:“再晚一步,右手就沒了。好在老天長眼,還要你這個郎中再做個幾十年。”
突然院中一聲響動,驚得阿禾坐直身。
“這麽晚了,什麽人在茶館。”
阿禾走到窗前,稍稍推開窗,看清了院中的人影,眯起眼。
他輕盈一縱,飛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