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以後能不能不叫你姐
第07章 我以後能不能不叫你姐
戚家醋廠在阆上鎮的最西邊,開車二十多分鐘,後依山前傍水,被一條溪串着,彎彎斜斜最終彙入嘉陵江中。
阆上醋不同于山西醋,最主要的原料不是高粱,而是麥麸,所以工廠周圍有一大片醋廠承包的麥田,此時金浪翻滾,麥香襲人。
今天是虞映第一天去報道,她本來想騎高中時候買的那輛自行車,結果發現鏈條壞了,爸爸還沒來得及給她修,所以先借了伊春的小電摩。
剛開到以戚家醋品牌命名的福寧路,就聽見戚琅滑着滑板,在身後大聲叫她的名字。
“虞映姐!等等我!”
為了追她,戚琅跑得額頭上全是汗,将滑板抱在懷裏,喘着粗氣問道,“你怎麽不等我一塊兒?”
“你沒讓我等你啊!” 虞映将小電摩停在路邊,指了指他的滑板,“你的交通工具還挺別致。”
“走路太遠,開車老宅前後又不好停車,就用這個了。”見離工廠還有一段路,戚琅問道,“你載我進廠吧!保安認識我,不然不讓你騎進去。”
戚琅一手抱住滑板,一手抓出小電摩的尾部,問道,“我以後能不能不叫你姐?畢竟我們現在是同事了。”
虞映往前坐了坐,發動了車子,打趣道,“小時候我、你哥、伊春在古廟結拜,當時你哥說,劉關張結拜是三個人,喬峰、段譽、虛竹結拜也是三個人,他不讓你跟着拜,結果你自己非要叫我和伊春‘姐’,我們可沒強求。”
“你是沒強求我叫你‘姐’,你當時要我們都叫你‘幫主’來着。”
戚琅記得她那時候是孩子王,大家都要這麽叫她,戚川不願意,她拉着伊春把他們兄弟倆堵在老街口,不讓他們回家,非得叫了才行。
戚琅當時估計才七八歲,虞映沒想到他竟然記得這麽清楚,感覺小時候和自己如今的形象,跨度太大,笑了兩聲之後,敷衍道,“有這事兒嗎?我不記得了。”
戚家醋廠占地數百畝,大門修得很氣派,磚紅色的牆上是幾個金色的大字——阆上戚家醋業,聽說還是哪個知名書法家給題的字。
整個廠區的建築都是白色,一共五棟樓,虞映跟着戚琅走進了最高的那棟,來到了四樓人事部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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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映——”戚琅差點習慣性叫她“姐”,自己先笑了起來,把筆和入職文件給了她,“你先填,一會兒我帶你去廠區逛逛。”
辦公室裏一個年長的徐姐,将戚琅叫過去耳語了幾句,虞映擡頭的時候,看見那位大姐在對自己笑,将東西填好,遞給了他們。
“要不,先帶我去部門裏認認人?我想大概了解一下,他們之前工作的重點。”虞映說。
徐姐看了一眼她的簡歷,又看了看她的字,誇獎道,“人漂亮,字也漂亮。”
虞映想着這位徐姐,應該是人事部的經理,禮貌地伸了手,做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
她和戚琅正準備出門,聽見外面鬧鬧嚷嚷,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門口就被十幾個男男女女堵住,看見有人還拿了把,類似豬八戒的釘耙,虞映吓了一跳。
戚琅趕緊把她拉到自己身後,辦公室除了徐姐,還有兩個二十五、六歲的人事專員,遲疑地站了起來,躲到了徐姐辦公桌旁。
“怎麽了?”虞映問。
“沒事兒。”戚琅上前,問最前面有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三舅,你們這是幹什麽?”
男人從兜裏将他們的工資條拍在桌上,語氣蠻橫,嗓門極大。
“小外甥,我們就想問問,這工資是怎麽回事兒,怎麽少了這麽多錢?剛才我們去了財務部,他說我們的工資是你核算的,你得給我們個說法吧!”
“廠裏的績效考評三個月前就發下去了,所有人都簽了字的。”戚琅似乎已經預料到了他們會來鬧事,從自己的辦公桌裏面,拿出一個冊子來,依次翻開,“大家的工資,出在哪兒扣在哪兒,每一筆都算得很清楚,誰有疑問,我們可以當場翻看。”
沒有一個人去看戚琅的冊子,三舅不依不饒,“你要在廠裏立威樹典範,也不該拿我們這些親戚開刀吧!”
“三舅,你是負責制曲釀醋的一道工序的,車間是不能帶任何食物和酒水的,你扣的這五百塊錢,是因為你帶了酒進去!而且不止一次,證據監控也有。還有表姨夫,負責采購的,我們自己廠的麥子都沒收,你就開始采購自己家種的麥子!還有三姨,你這個月打了幾次卡?”
原來三舅手裏那個釘耙,是翻曲的。
虞映以前沒發現,戚琅口才竟然還不錯,不過這群人明顯不是來講理的。
“我說小琅,我們在這個廠,幾乎都幹了十來年了!廠子之前有困難,我們哪家沒給你們借過錢呢!你這樣做,別寒了大家的心!”一個女人嚷嚷起來。
找他們借錢是因為當時戚琅的爸搞擴建,資金周轉不過來。
“三姨,借錢的事兒确實很感謝大家,但是一碼歸一碼。你這個月一共打了十天卡,有六天下午三點半就走了,既然你家裏忙,明天可以不來上班了。”
“诶!不是!”女人着急起來,不可置信地問道,“你要開除我?你爸媽知道嗎?”
“這是我人事部的事兒,我沒通報大家扣錢、降薪、開除的原因,已經是給各位長輩留面子了。”
戚琅原本是想私底下找他們談這件事兒的,今天一起找來了,覺得就該如奶奶說的,快刀斬亂麻。
“你這也太沒良心了!個白眼狼!”
“你個小兔崽子,你憑什麽這麽做,你爸見着我們都要客氣幾分呢!”
“少給我們算的錢我們不要了,可你定的那些規矩,我們當親戚的,難道也要和員工一樣遵守嗎?”
“你這個後生,簡直不會做事情!今天我們這些長輩,就要替你爸媽教訓教訓你!”
……
衆人七嘴八舌,直吵得虞映耳朵痛,她悄悄問戚琅,要不要叫保安,戚琅輕輕搖了搖頭,逐漸失去了耐心,只想讓他們離開。
誰曾想,衆人推推攘攘,那把釘耙不知怎麽的,一下子敲到了戚琅的頭上。
戚琅“啊——”地一聲慘叫,然後捂着頭蹲了下去。
*
福寧路麥田路邊的小賣部,虞映買了根碎冰冰,掰成了兩段,給了戚琅一截。
戚琅坐在矮凳上,伸長了腳,覺得今天這事兒沒處理好,要不是虞映心思活絡,上前來讓他捂住眼睛,裝受了傷,估計還要鬧上一陣。
他吃了一口冰,嘗到了一點甜,看見虞映拿着碎冰冰盯着他看。
“不好意思啊,第一天就讓你碰見這事兒。”戚琅狠咬了兩口碎冰冰,有些擔心她會打退堂鼓,低下了頭,“是不是感覺在廠裏上班,不比城裏的辦公大樓,挺低級的?”
虞映見他情緒有些低落,想他太年輕了,像今天這樣被指着鼻子罵,估計還是頭一遭。
她站到戚琅面前,将自己的那半截冰摁在了他的額頭上,“你額頭都青了!讓你冰敷一下,兩口就給吃了!”
看着手中快見底的碎冰冰,戚琅笑着故意“哎喲”了一聲。
虞映放緩了手中的動作,還好青的範圍并不大,也沒破皮,估計那把釘耙的主人,也不是真的想揍他。
她的指尖偶爾會碰到戚琅的額頭,戚琅慶幸自己每天早上都會洗頭,只是早上踩着滑板跑了一路,剛才又鬧了那麽一遭,不知道頭上有沒有味道。
虞映見他頭發稍微有些長了,早上應該是精心做過造型的,還噴過香水,是個精致的人。現在頭發卻像雜草一樣亂糟糟,她用另一只手,将他額前的碎發摁着,拿手指給他揉了揉。
“你不用擔心,這種場面,我在我家燒烤攤見多了,而且城裏上班也會有勾心鬥角,只是大家都在私底下,各個小群裏隔空對罵,還不如這樣面對面吵一架……”
戚琅根本沒聽見虞映後面說了什麽,他閉着眼睛,感受着虞映手指上的微涼,很舒服,想要一直貼着。
沒想到下一秒,碎冰冰化了的水滴到了他的臉上,讓他清醒起來。
虞映将自己手裏的半支碎冰冰給了他,“我看你還挺享受,自己揉吧!”
戚琅自己揉了揉,感覺不痛不癢,幹脆又買了兩支雪糕,給了虞映一個。
虞映的小腿處被蚊子咬了兩個包,紅紅的疙瘩,她一直在撓,皺着眉頭很難受。
戚琅穿着長褲,悄悄把褲腿卷到了膝蓋,裝作很熱的樣子,幫她轉移蚊子的火力。
“你處理你家親戚的事兒,你爸媽知道嗎?”虞映吃着雪糕,問道。
“提前打過招呼了,所以他們今天一早,就一塊兒去成都開行業交流會去了,估計一周後才會回來。”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處理?”虞映又問。
“下午回去,看看他們什麽反應再說。”
虞映想了想,給他出起了主意。
“下午你就別去廠裏了,把電話調靜音,回去睡個下午覺,先晾晾他們。他們不占理,還動了手,想走的估計明天自己就不會來,不想走的,今晚估計會給你打電話。”
戚琅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那我一會兒給徐姐打個電話,下午她帶你熟悉一下工廠和你們部門的人。”
“行。”虞映站起來,騎着自己的小電摩走了。
戚琅并沒有回老宅,他去了孫丁的架子鼓學校,孫丁本來想趁着中午休息一會兒,被他吵得有些煩。
“來就一直敲敲敲!怎麽了,又在廠裏不痛快啦?”孫丁拆了他的那份外賣,問道,“你真不吃啊?不吃我吃了。”
“你吃吧!”戚琅又重重地敲了半首曲子,感覺終于發洩了出來,坐在帶滑輪的凳子上,滑到了孫丁面前,看他吃得正香。
孫丁以為他反悔了,把飯遞給他時,戚琅又搖了搖頭。
“你是不是想聊聊?說出來我聽聽,是什麽事兒讓你這麽煩。”
戚琅想了想,确實除了孫丁,也找不到別的人可以說了,開了口,“孫老師,我有個朋友——”
孫丁差點噴飯,見戚琅拿眼神警告他,憋着笑,“你有一個朋友,然後呢?”
“他喜歡一個很優秀的人,本來他以為只要接近她,慢慢地就能讓那個女生愛上自己。但今天他發現,越了解她,就越覺得她優秀,反觀自己,就越感覺自己能力有限,是個廢物,那女生要喜歡他,才奇了怪了。”
“所以你就自卑了?”孫丁笑着拿筷子指了指。
戚琅打開他的手,沒再強調“是那個朋友”的事兒,不是自己的,因為他也感覺出來了,好像正如孫丁所說,今天他在面對虞映的安慰時,是有些無力的。
“男人的愛情就是這樣,愛上一個人,第一反應就是覺得自己不配,這很正常。就像上次我們在窗臺看見的那個美女,我打聽出她是誰了,可我也不敢去她家堵人吶!”
孫丁放下手裏的飯,擦了擦嘴,坐到了戚琅那邊,摟着他的肩膀,故作深沉,然後怪罪起戚琅來,“你和那個美女住一個院兒的,上次你怎麽不說呢?”
戚琅回頭看了他一眼,将他的手從肩上扔了下去,“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怎麽了,她是你嫂子啊?”孫丁是阆上下面某個鄉的人,早年一直在成都當架子鼓老師,是四五年前才回來開的學校,所以對老街那片的人并不熟。
“不是。”戚琅站了起來。
孫丁也跟着站了起來,“不是你急什麽,你有她電話號碼嗎?”
“有也不給你。”
戚琅擡腿想走,突然被孫丁勒着脖子拽了回來,逼問道,“卧槽!這位朋友,你喜歡的人該不會就是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