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的世界煙霧四起
她的世界煙霧四起
吳梓路還在審訊室裏，吳向溫和薛思來了，吳梓珑已經蘇醒。
這是三年來，吳向溫和安禾第一次見面，當年的事他們潦草替孩子解決，殊不知埋下了如此大的隐患。
舟宇作為舟浪的親生父親和法定監護人，姍姍來遲，氣的安禾破口大罵，“姓舟的，你還知道來啊！怎麽沒死半路上！”
舟宇坐在一邊，沒理她，要不是接到警方的電話，他還真不願跑這趟腿，舟浪這賠錢貨，就知道給他惹麻煩。
炎江到的時候，舟浪已經被訊問了十個小時。
十個小時，得到的只有四個字。
當所有人都不再抱有期望打算結束今天的審訊時，炎江帶來了最後的希望。
炎江進入審訊室的時候，舟浪才像是活了過來，好像就是為了等他。
炎江進入審訊室，徑自走向她，卻被攔了下來。
“請保持距離。”警官提醒道。
他這才坐回該坐的位置。
他看着舟浪，舟浪也看着他。
“來晚了一點。”他笑看着她，說話的語氣，像是約會遲到的小男生，只希望女朋友不要介意。
舟浪微微一笑，明明沒有悲傷的情緒，眼角卻落了淚，“生日快樂。”
她記得，今天是他十八歲的生日。
炎江紅着眼眶，努力想穩住聲音，卻總也控制不了。
明明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看見她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落淚，遠比他阻止她做傻事的那一刻更加揪心。
“舟浪……不是說好了，一起考大學。”
舟浪：“我騙你的，對不起，從一開始就在騙你。”
“騙我什麽？”炎江笑的澀然，擡手抹了一把眼淚，如鲠在喉，“我有什麽可騙的。”
舟浪淡淡回應：“一個月前，跟你在一起，是想安心備考，怕你像吳梓珑那般難纏，從沒想過和你考一個大學。”
炎江苦笑着：“那，騙就騙吧。”他一點都不在乎這些，她總愛口是心非，他只需要記住現在他是舟浪的男朋友，要竭盡全力去救她。
可他該怎麽救她。
兩人相顧無言。
舟浪再次開口，這次問了炎江一個問題：“炎江，你很喜歡這個世界吧。”他活的那麽熾熱，那麽灑脫，一定十分熱愛這個世界。
這是她被審問以來第一次不問自答。
炎江予以回應：“我喜歡。”因為這個世界上，有他喜歡的人，有愛他的人，有他在乎的人，有珍視他的人。
所以，他愛這個世界，也許不能愛這個世界的全部，但那一小部分就足以讓他付出全部。
“可我不喜歡。”甚至于痛恨這個世界，來這世上走了十七年，已經倦了累了，沒有什麽能給她繼續往前走下去的力量，她已經精疲力竭。
她的世界，煙霧四起，向來辯不明方向，炎江曾為她指明了前路，可她奮力追趕，直到如今，不過是又回到了原點。
“能見到你，我很開心。”她微微笑着，從來沒有這麽滿足過，審訊室內外那麽多人，此時此刻今生今世，她只想看見炎江一個，“你來了，就沒有遺憾了。”
算起來，他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虧欠的人，也是唯一一個願意與之傾訴的人，但她不确定，他願不願意，有沒有耐心聽她講話，但她還是很想告訴他，這短短的一生，他是最美的風景。
“可是我有……”炎江哽咽着，努力控制住即将坍塌的情緒，對她說，“我會遺憾，你走不出這裏。”
倘若把最寶貴的青春和時間爛在了監獄裏，那麽這輩子也就毀了大半。
舟浪笑着搖頭：“沒什麽的，我都想到了。”最壞的結果，無非是被他們整死，好一點，在監獄裏蹲幾年，這些在她動手的時候就已經看淡了，也為自己擇好了路。
死路也能走，這條路上沒有牛鬼蛇神沒有人性至惡，想必會更好走一些。
“那我呢，我們呢……”一個吳梓珑，把他們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他不甘心。
不甘心，為什麽到頭來錯的總是他們。
“炎江，我都說過了，那些所謂的喜歡，都是騙你的。”
炎江權當沒聽見，固執的追問：“你想過以後嗎？我們以後的生活。”
舟浪搖頭：“沒有以後了。”
她想過，想過很多，也許會實現的，也許永遠都實現不了的，但只要他在就好。
“炎江，我躲不開他，真的……很想殺了他。”
只這一句話，就可以判定舟浪的殺人動機。
那個他，在場的，盯着監視器的，都知道是吳梓珑。
這一句話，涵蓋了多少恨意，從舟浪這十個小時的閉口不言便可以看出。
她不是不能說，只是不想對着除炎江以外的人說。
別人不會理解她，只會站在道德的制高點，譴責她，施暴者一旦落了下風，受害者便成了施暴者，最後被正義制裁。
她不需要同情可憐，也并不渴求其他人的理解，在炎江之前的所有人，她都無意于溝通，懶得組織語言去和他之外的人交流。
被拘留審問的這段時間，她一直在等炎江，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如果等到了，她還欠他一句“對不起”要還給他，債還清了，她才能走的痛快，如果等不到，就算了，至少死前她最記挂的還是她虧欠的炎江。
來這世上走一回，她自認無愧于任何人，當然，除了被她欺騙的炎江，是她把他牽扯到了這場本不該有他的風波裏，只因他成了她的男朋友，他就要陷入泥潭，她虧欠他，有愧于他。
是她同意交往的，也是她拽着他在這個節骨眼上早戀。
從醫院到警局，這短短兩天的時間，她已經被釘死在萬惡之源的牌位上，衆人只等一個合理解決她的理由。
當她選擇這條路的時候，就沒想過回頭，什麽改過自新，重新做人，她只遺憾，沒能在七歲那年，死在安禾手裏。
她試圖忘掉着那些曾讓她生不如死的過去，那些刻骨銘心的經歷，最後的最後，痛到麻木。
炎江握緊拳頭：“他又對你做了什麽？告訴我。”
舟浪卻沒再說下去，“剛才那些話，足夠了吧。”足夠給她定罪了。
警官規勸道：“如果你有難言之隐，完全可以說出來。”
舟浪似是看淡了生死，對判定的結果也毫不在乎，她閉上眼睛，眉宇間透着疲憊，“沒什麽可說的，我就是想殺了吳梓珑，他沒死，真是太可惜了。”
警官：“可惜？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條人命啊。”
舟浪笑而不語。
炎江：“他威脅你了是嗎？是他約你去的操場，對不對？是他先動的手。”
舟浪沉默須臾，才緩緩開口，然而卻是答非所問，“你還想知道什麽？”
“所有，全部，關于你的關于那群混蛋的！只要你想說我都聽。舟浪，你都告訴我，好不好……”
他對舟浪的了解，實在是太少太少了，見過她孤立無援的模樣，卻從未走進過她的內心。
總有人趁他不注意，欺負她的女孩。
他恨自己不能快些長大，快些獨當一面，給她一個固若磐石的靠山，給她一個遮風擋雨的堡壘。
舟浪低下頭：“沒什麽可說的了，你走吧。”
再也不會見了。
監控室裏的李巽通過耳機連線審訊室裏的警察，“炎江可以出去了。”
警官嘆了口氣，“你先出去吧。”
炎江沒有走，徑自走到舟浪身邊，握住她的手，“你告訴我，吳梓珑是不是威脅你了，他拿什麽威脅你了！是吳梓珑先招惹的你，是他先打的你，是不是？！”
警官上來牽制他：“這位同學請你先出去。”
炎江推開他，瘋了一樣拽着舟浪的手铐，歇斯底裏的吼道：“舟浪你說啊，你說啊！！他對你做了什麽，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
室外兩個警察跑進來，試圖把他拉開。
他卻激烈的反抗着，緊抓着她的手，等着她的回應。
舟浪見他臉色慘白，想起他後背的傷，對警察喊道：“別拽他，他有傷。”
炎江眼眶濕潤，語氣帶着絕望和請求：“舟浪！舟浪……”
“他說，他爸爸，能讓你滑檔落榜……”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就連剛進門的李巽都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吳梓珑到底哪裏來的底氣，連高考這種事都能說的如此兒戲，是誰給他的底氣，可以拿同學的前途做威脅。
炎江忍着傷口的痛，扯出一絲微笑，“還有呢？”
舟浪微微哽咽：“還有很多……”淚水從眼角滑落，比起那些事，她更關心他後背的傷。
“好。”炎江松了口氣，站直身子，回到原本的位置坐下，抹去臉上的淚水，“在這裏，在我面前，全都說出來，舟浪，你信我，法不容情，但邪不壓正。”
法不容情，但邪不壓正。
這句話舟浪一直記得，甚至在多年後，炎江差點偏離正途時，她也靠着這句話，讓他回頭。
炎江的一句“你信我”，終是讓她開了口。
随着舟浪的敞開心扉，審訊室內，二十四小時錄音錄像設備終于派上了用場。
她平鋪直敘的揭露吳梓珑醜惡難堪的嘴臉，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相信，炎江信就夠了。
因着這一場風波，那些被隐藏的，難以啓齒的，不聞不問的真相，被撕扯掉最後一層遮羞布，明明白白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審視着、諷刺着自以為是的成年人。
十七歲的舟浪，陷入世間渾濁又肮髒的泥潭，充滿了利益和金錢的味道，充斥着薄情寡義的親情和生而不養的悲哀。
最後一根弦崩斷，在她踏上不歸路的那一刻，與此相關的所有人都是元兇。
她渴望的不渴望的，她期待的不期待的，都變成了可有可無的泡沫，這世上能留住她的東西少之又少，仇恨占了大半，不甘和絕望拉扯着她，在生死邊緣徘徊。
她想活着，沒有人願意她活着，忍氣吞聲的結果是任人宰割。
總有人能一腳踩滅她僅有的希望。
舟宇不希望她活着，浪費他的錢，安禾不希望她活着，打擾她來之不易的幸福生活，吳向溫不希望她活着，影響他寶貝兒子的前途，吳梓珑不希望她活着，揭開他虛僞醜陋的真面目，或許校長主任老師都不希望她活着，只願她死了，平息這一場風波，別壞了學校的名聲，攪了平靜的校園生活，最好能作為施暴者，釘死在名為罪犯的恥辱柱上，千夫所指萬人唾罵引以為戒。
人本就自私又偏頗，從出生起她就被定義為浪費糧食的存在，人命竟也分起了高低貴賤，重男輕女的家庭容不下她，離異重組的家庭更加容不下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