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轉機
轉機
袁景自中毒後,雖常常昏睡,但睡得并不安穩。一開始是因為病痛,後來又開始做一些亂夢,他最常夢到的就是戰場上的厮殺、父親及母親的遺容,以及各種場合下的褚钰滿臉血淚倒在他面前。
這些都讓他或憤怒、或傷心、或害怕……
現在,他又在睡夢中看到褚钰哭的聲嘶力竭,然後七竅流血倒在他懷裏。
他被驚醒,睜開眼就看到滿臉淚痕的褚钰,他一時竟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仍在夢境。
他又焦急又害怕,一把抽回褚钰握住的手,顫聲道:“你能不能別哭了?”
他聲音嘶啞,語氣透着焦急與恐懼,這聲音在褚钰聽來,卻被誤以為是不耐煩與嫌惡。
褚钰見袁景醒來,尚未高興起來,便聽到他嫌惡的語氣,見到他極力回避的動作和神态,愣在當場,心想:“他竟這般厭惡自己,對自己避若蛇蠍。”
褚钰急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去叫刀醫師,我這就走,馬上走,你別生氣。”他一邊說着,一邊用手抹掉臉上的眼淚,卻忍不住掉下更多眼淚來。
褚钰覺得心髒像被人拿刀子戳似的疼,連呼吸都亂了,急忙奪門而去。
他急急忙忙的找到刀醫師,告知他袁景醒來了。
刀醫師一邊往袁景房間趕,一邊問褚钰怎麽了,表情怎麽這麽難看,莫非是袁景出什麽事了?
褚钰只一味搖頭卻不說話,他跟着刀醫師到袁景房門外,卻不敢踏進房內。
他實在不想再看到袁景滿臉嫌惡的表情。
他在門外,除了哭,除了等,什麽也做不了。
袁景看見刀醫師回來,卻不見褚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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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着門口,忍不住撐起身。
刀醫師急忙按住他,扶他躺下,責備道:“大将軍,你快別折騰了,你剛昏睡了幾個時辰了,別一會再摔下床來。快跟我說說,現在感覺怎麽樣。”
袁景往門口望了又望,都不見褚钰,只得失望的躺下,對刀醫師道:“你這次配的藥,我感覺還行,毒性似乎被壓制了,我感覺沒那麽難受了,不過嗜睡症不知為何更嚴重了。”
刀醫師:“嗜睡嚴重了,說明這藥方還是不對,你的脈象也越來越虛弱了。唉,這樣一直拿你試藥,我怕你扛不住。”
袁景:“我這條命都是你給我撿回來的,我什麽都不怕,你盡管放心大膽的用藥,我死不了。”
醫師:“焚心毒性實在難以拔除。我之前試着将七殺停掉,你立馬就渾身疼痛,心如刀絞。應是焚心一直未解,才會至此。若毒一直解不了,七殺雖能克制他的毒性,但也及其傷你神智,也許有朝一日,你就再也醒不過來了。我這是讓你飲鸩止渴,會害死你的。”
褚钰在門外聽到這,再聽不下去。袁景居然尚未完全脫險,他怎麽也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褚钰離開時,差點撞到門外端藥的下人,下人護住藥驚呼出聲,褚钰顧不上道歉,快步跑遠。
袁景躺在床上聽見了外面的動靜。
他一怔,剛才他與刀醫師談話時均沒壓低聲音,所以這一切都被褚钰聽到了麽?
他知道自己也許活不長了麽?
他會傷心麽?
他會不會又在哭?
袁景頓覺心如刀絞,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幾乎将他擊潰。
褚钰剛跑出袁景的院子,就碰上進院子的葛武。
葛武見褚钰臉色有異,急忙攔住他,問他怎麽了。
褚钰不敢将剛才聽到的告知葛武,便說自己累了,想快點回房休息。
褚钰實在不擅長說謊,葛武一眼便看出他沒說實話,卻也不忍逼問褚钰。
他對褚钰道:“夫人且慢回房,受陛下委托,安南王與長平郡主在京期間,将在侯府下榻。我已命人将北邊兩間別院收拾出來,接待貴賓。剛才接到消息,兩位貴客即将抵達侯府,還請夫人前去迎接。”
褚钰反應了一下,訝然道:“沐哥哥和虹姐姐要來侯府住?”
葛武:“是的,據說是兩位貴客主動向陛下請願,來侯府住的。說是他們與将軍及夫人你都交情匪淺,免不了來叨擾你二人了。”
褚钰:“他們已經知道我與将軍……”
葛武聽懂褚钰話裏意思,點頭稱是。
褚钰于是收拾心情,前去迎接祁沐、祁虹兄妹二人。
祁沐二人乘車抵達侯府,褚钰已在門口等候半晌。
褚钰神情郁郁,見到二人時臉上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祁沐忙向褚钰打聽袁景情況。
褚钰邊領着二人進府,邊說:“他剛才醒了,刀醫師說他……說他脈象虛弱,殘毒未解,恐有性命之憂。”
褚钰說着,忍不住差點又哭了起來。
祁沐急忙撫着褚钰的背安慰他:“袁将軍此次遇險,我全程在場,确實十分兇險。可即使那樣兇險,他還是憑着求生意志,頑強生存,我們應該對他有信心,是不是?刀醫師醫術高明,定有辦法為将軍解毒,你勿需悲觀了。”
褚钰知道祁沐是想安慰自己,于是點頭稱是。
祁虹在一邊看着褚钰,看他為袁景失魂落魄的樣子,滿臉落寞。
剛得知褚钰與袁景婚事的時候,她簡直不敢相信。
可回想麓川一路,他二人的相處情形,又隐隐明了。
褚钰生性最怕麻煩人,若非與袁景關系不一般,又怎會事事依賴袁景,對袁景言聽計從。
她失落,那個她放在心裏的純白少年,終究走進了別人的世界。
祁沐和祁虹提出想去探望袁景,褚钰道:“我剛才聽下面的人說,将軍喝了藥已經睡下。沐哥你們既住在侯府,要去探望只需知會一聲,讓下人帶路,十分方便,不必急于一時。今天挺晚,你們趕了這麽久的路也累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祁沐:“既如此,那好吧。不過钰兒,你不厚道呀,成親這麽重要的事也不同我們說。”
褚钰撓頭,道:“對不起,我實在不知道怎麽開口跟你們說。你們不會怪我吧。”
祁沐:“跟你開玩笑呢,不怪你。”
祁虹也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道:“钰兒覓得如意郎君,我與兄長都替你高興呢,怎麽會怪你?我看你面容憔悴,這些日子可是擔心袁将軍擔心的沒好好休息?”
褚钰聽出祁虹關懷之意,心下感激,祁虹從小就對他關懷備至,他一直視她如親姐。
褚钰不想他二人擔心,便稱面容憔悴是因為早上起太早所致。
褚钰将二人送到給他們準備的別院,囑咐好下人好好招待二人,便告辭回自己房間了。
祁沐看着妹妹盯着褚钰背影失魂落魄的樣子,一副了然于心的樣子,心疼的忍不住用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祁虹将臉埋在祁沐胸口。
不一會,祁沐就感覺自己的衣襟被打濕了。
祁沐安撫的輕拍着妹妹的背:“好了好了,別傷心了。”
祁虹努力平複着自己情緒,在祁沐胸前點頭:“嗯嗯,我馬上就好,給我一點點時間。”
祁沐:“哭出來就好了,哥哥永遠是你的後盾,想哭就哭吧。”
祁虹聽了兄長的話,終于放任自己的情緒,在祁沐面前痛哭失聲。
第二天,祁沐與祁虹一早就前去探望袁景,褚钰也早早在袁景房間待着了,見他二人進來,向他們點頭示意。
袁景此時還未醒來,刀醫師一晚上都守在他床前,此時見祁沐兄妹二人到來,連忙向兩人行禮。
祁沐扶起刀醫師,問道:“将軍情況怎麽樣?”
刀醫師:“主上,屬下無能,将軍至今病情反複,我尚未找到解決之法。”
這時,有下人通傳,華師來訪。
褚钰還未作出反應,華師就急急忙忙的進了袁景的房間。
他似是沒看見褚钰三人,徑直走向刀醫師,對他道:“醫師大人,您說之前停過七殺,将軍就覺得心如刀絞,以此推斷,将軍身中焚心未解。可我左思右想,若将軍所中焚心未解,怎麽至今仍安然無恙?将軍脈象虛弱,若毒未解,兩毒在他體內相撞,脈象定非如此。老夫鬥膽猜想,将軍胸痛之症,非因焚心未解,而是毒發後遺症。七殺毒性會損人神智,致人麻痹。若焚心已解,只是損傷了将軍心脈,而七殺只是起到鎮痛之用……”
他話未說完,卻已讓刀醫師茅塞頓開。
他一把抓住華師的手,激動不已:“華太醫你說的沒錯,焚心毒性烈,若它一直未解,與七殺相沖,将軍估計早就撐不住了。我怎麽一直沒想到,七殺毒性被我弱化,才僅是讓将軍麻痹加嗜睡,用量雖低卻導致将軍越來越虛弱。我早該察覺,若将七殺換成普通鎮痛,然後補些修複心脈的藥物。”
他說着就沖到桌邊,寫方子去了。
華師站在他身邊,與他商量如何用藥。
兩大神醫,很快就将方子定下來,交給下面人去抓藥了。
祁沐二人見袁景病情似有轉機,均是松了口氣,袁景幫了他們太多,他們都打心眼感激袁景,不希望他有事。二人一會有事,就向褚钰告辭出門去了。
華師與刀醫師一直在對袁景病情和用藥以及治療手段等進行讨論,并未多關注褚钰。
倒是悠悠醒轉過來的袁景,一眼就看見站得離他遠遠的褚钰。
他緊緊盯着褚钰,褚钰也很快發現袁景醒了。
他立即想過去查看袁景情況,卻又踟蹰不前。
刀醫師和華師也察覺到袁景醒了,急忙來袁景到床邊,問他情況如何。
褚钰也忍不住跟着兩位大夫靠近袁景,只是他再不敢離袁景太近了。
華師提出要為袁景診脈,袁景便伸出手任他把脈。
袁景忍不住時不時的瞟一眼褚钰。
良久,華師收回診脈的手,又詳細詢問袁景身體狀況,更加堅信自己的判斷。
他提出為袁景針灸,以緩解七殺毒性帶來的嗜睡之症。
袁景點頭同意,刀醫師對針灸一事幫不上忙就出去盯着熬藥去了。
褚钰看到床邊空出來一個位置,很想靠過去,又怕幹擾華師施針,更怕……惹袁景不高興。
他不敢看袁景眼睛,只敢躲在華師身後,盡量讓華師擋着他不讓袁景看見自己。
袁景突然擡手止住華師施針的手,出聲道:“褚钰,你站過來。”
褚钰一呆,看向盯着自己的袁景,華師也捏着針看向褚钰。
褚钰急忙走到袁景示意的地方,袁景便老老實實任華師繼續下針。
袁景就一直看着褚钰。
褚钰一邊擔心着,一邊被袁景盯得渾身不自在。
終于,華師針紮完了,袁景滿頭都是銀針。
華師問袁景感覺如何,袁景道:“只一點酸脹,沒別的感覺。不過您給我紮了針之後,我感覺神清氣爽,不再像之前那樣昏沉了。”
華師摸着胡須點頭,心知這樣就對了,他道:“如此甚好,半柱香後,老夫再為将軍拔針。”
華師接着便将自己的診斷和同刀醫師對他病情的探讨,以及如何用藥,一五一十對袁景和褚钰說了。
兩人摒除雜念,專心的聽着。
華師說完就離開袁景房間,找刀醫師去了。
屋內就只剩下袁景和褚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