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這是意外
第30章 這是意外。
鎖鏈淅索,琉璃燈籠一瞬脫離重心,毫無征兆從幾十丈高空落下。急劇下墜的鏈條如同群蛇亂舞,途經之地皆是狼藉。
落地後煙塵四起,碎聲駭人。
緊接着,玄鱗塔內部動蕩,擺放書冊的架子排排側翻,零碎的卷軸傾瀉而下。
寫着‘無妄’二字的紅匣子滾到角落,藏在其中巴掌大小的殷紅卷軸一并滑出。
餘羨看着,心因此拴上了一根線,越收越緊。
到底看是不看?
猶豫不過一瞬,餘羨衡了心,腳下故作不穩,背對白盡澤撲倒在地。
廣袖遮擋大半視野,袖子之下,他伸長的手不偏不倚觸到卷軸的綁帶,五指一蜷,用力扯,卷軸收入袖中。
本該壓身的架子遲遲未見砸下,白盡澤來扶他,抹了他面頰上的灰問摔沒摔疼。
不及回話,高塔斜傾,餘羨受到這股力,重心不穩,砸往白盡澤。而白盡澤的身後是一堵裂開的白牆。
煙塵滾滾中餘羨看得格外清晰。
明知會發生什麽,白盡澤還是不移不躲,将人接到懷裏。
唇瓣相貼,溫熱柔軟。現下的動蕩恍如隔世,餘羨清亮的眸子睜大,裝滿了白盡澤。
這是意外,但親吻不是。
白盡澤有心便能讓開,可他不僅不躲,還伸手擁住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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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羨同白盡澤鼻尖挨着鼻尖,呼吸交錯。吻深了,餘羨慌忙推開他,“白,白盡澤?”
白盡澤應他,好像笑了一聲,可周遭嘈雜,餘羨沒聽清,也沒捕捉到他方才到底是什麽樣的神情。
“是我,我沒站穩。”餘羨伸手扶牆,一點點從他懷裏退出來。
“不是。”白盡澤單手摟人,喉結滾動。
玄麟塔的震動越來越明顯,地面爬滿絲網狀的裂縫,空氣也漸漸稀薄了。
白盡澤說:“抱緊,我帶你下去。”
他護着餘羨的顱頂,從塔頂縱身一躍。
穿破黑霧,遠山近海,耳邊呼嘯的風刺得睜不開眼。彼此纏繞的發絲往餘羨面頰上貼,徹底擋住了他的視線。
急劇轉涼的風掃過脖頸,似森森利刃貼面而過。餘羨面頰發燙,感受不到具體的涼,身體打了個寒戰。
他将臉藏在白盡澤胸口,意外聽到這一方小天地,有比風聲更震耳的心跳。
“白盡澤...”
他喊了一聲,輕得旁人聽不見。
餘羨也沒想他能聽見。
泛白的骨節蜷着,輕輕扶着白盡澤臂上的衣料。唇色凍得發紫,可額頭卻仍在冒汗。出來半日不到,他已是疲憊不堪。
以為入棺幾日,竟有萬年之久。白盡澤明知會敗露,還是選擇隐瞞。
還有白盡澤閉口不提的無妄神尊,餘羨尚不清楚二者有何聯系,白盡澤既不願提,一定有不提的道理。
倘若靈梵說的不假,那枚墜佩應該就是用來溫養他魂魄的器皿。一切都說得通了,白盡澤對他素來小心翼翼,因他是魂都不能自養的廢物啊。
餘羨渾噩得如同飄在小公主別院的那些時日。腦袋空得只有白盡澤一個人。反複回想五歲棺中的相遇,在那零星的記憶中,他卻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如玉般潤澤的人。
“誰毀了玄麟塔?還逃了?!”
圭枭被他哥丢出高塔,臉朝地,好不容易掙紮着爬起來,啐一口泥,回過身看徹底塌陷的高塔,扯着嗓門重複道:“誰他媽把玄麟塔炸了!”
圭臧晚衆人一步,破開煙塵出來,手裏捏着一本沾灰的話本。
圭枭斜眼一個勁兒瞟,“一葉道觀?”
書封極其不雅,這種情情愛愛的話本圭枭甚是嗤之以鼻,不料他哥竟然在一塔的藏書中,只救一本不正經的...
“白大人可有傷着?”圭臧問的是白盡澤,卻望着餘羨。因着餘羨面色蒼蒼,搖搖欲墜,像是受了重創。
白盡澤無暇顧及他人,擡手貼着餘羨的額,又裹緊了他的大氅。沒摸到墜佩,遂眉頭一緊,“到底發生了何事?”
“靈梵。”餘羨望着徹底塌毀的玄麟塔,捏緊袖中卷軸的綁帶,心髒跳得一下比一下沉重。
白盡澤在緊張那枚墜佩。
“白盡...大人。”圭枭被迫在極之淵待了上萬年,對他這個人莫名畏懼,光聽名字心髒就會顫的地步,恭敬道:“我在塔裏...”
圭臧斜他一眼,問:“你在塔裏做什麽!”
“我來不來塔裏是其次,肯定是有誰逃...逃...”圭枭話說一半,想到了什麽了不得的事,頓時睜大了瞳孔。
半炷香前,他哥去面客。
圭枭好不容易回來,裝模作樣回寝殿,實則在他哥離開後悄悄返回。
殿內躺的這個素未謀面,卻被圭臧如此縱容的男子他從未見過,好奇得緊。
摸進卧房,只是站在榻前琢磨雲挽蘇那張确實有點姿色的面頰還不夠,圭枭想同他說話,探聽點別的。譬如說,圭臧在他不在的這些日子有沒有說什麽壞話。
殿中點了安睡香,圭枭翻箱倒櫃找來解藥,将昏睡的人活生生拍醒了。
雲挽蘇眯着眼,看了他半晌,來人同圭臧有幾分相像,但看舉止……有點…呆傻。
于是,不理。
“你快些整理整理衣衫,這副樣子示人,成何體統!”圭枭背過身,背着手正色道:“我…不好男色,你今日即便脫光了,我都不會着你的道!”
雲挽蘇鼻尖哼了一聲,攏了衣襟遮住圭臧蹂躏出的斑駁。奈何亵衣帶子被圭臧扯斷了,系不上。
“穿不了。”雲挽蘇氣得褪下衣衫,丢地上,“你,滾出去!”
“啧,”圭枭抱着手臂又轉回來,“你以為在和誰說話?”
“你,滾!出!去!”雲挽蘇一字一頓,誰來了他也就這麽個口氣。
圭枭嫌棄得很,脫下外袍丢給他,問:“你是我哥強搶的民男?”
搶來的性子都硬。
起初雲挽蘇确實不打算和他廢話,一心琢磨如何逃出去,等再次聽到他口中‘哥’這個稱呼時,心中有了法子。
只見他輕聲咳了咳,撿起墨綠外袍裹上,垂下眼簾,柔弱道:“是不是有什麽要緊?反正我也出不去了。”
“我哥好男色?”圭枭簡直聞所未聞,咂咂嘴繼續盯着他:“你再美又如何,是男子就是不行。男子哪有女子來得香軟。”
“是沒有。”
“你呢?”圭枭質問:“你好不好男色?”
“不,四大皆空,我不好色。”雲挽蘇人畜無害的眨眼,故意頓了頓,露出剛才打圭臧太用力而充血的手掌,吃痛道:“我聽說,到了鬼界,人間便再查無我人?”
“嘶...”圭枭适時糾正:“你好像不是人。”他挨近雲挽蘇,睜大圓圓的鼻孔使勁兒嗅,猜道:“是水草?不對,水草有泥腥味,你是香的...你該是一種長在水裏的...浮萍?”
浮!萍!
雲挽蘇面上的柔弱瞬時收了不少,暗暗睨他一眼,差點一咬牙把人直接踹出去。
不明所以的圭枭又說:“我哥的喜好果真是越來越難琢磨了。”
雲挽蘇怕自己裝不下去,蜷縮回榻上,阖眼不理人。
“浮萍的壽命太短,即便成了精也不過三五百年...”圭枭摩挲着下巴,可惜道:“小浮萍,我哥什麽時候把你搶來的?”
雲挽蘇充耳不聞,一動不動。
圭枭接着琢磨:“看你和他這麽熟,怕是有幾百年了。”
“嗯,我要死了。”雲挽蘇說。
他音色淡淡,無故透着一股悲涼,和現在的處境莫名搭配。
圭枭共情了。
他在極之淵要死不活和一把聒噪的掃帚呆了萬年之久,當時絕望得不知與誰說。他能懂雲挽蘇的痛。
“不過是個好事。”圭枭真心實意覺得是個大好事,他說:“我哥這麽喜歡你,你要死了,他估計能讓你投個好胎,起碼不再是浮萍。”
雲挽蘇握緊拳頭,忍下這口氣,繼續悲傷:“我真的要死了。遺憾的是掙紮一輩子,終是逃不出這地方,再看不到人間的風光了。”
“出去何其容易?只是你不知道罷了。”圭枭高深莫測抿唇,料定雲挽蘇病恹恹的模樣也翻不出什麽花來,實在可憐小浮萍,這才說:“玄麟塔,那地方是除陰門之外,通往人間的唯一暗道。”
“!”雲挽蘇翻身過來,病态消失得無影無蹤,“玄麟塔,那破地方竟有暗道?”
“...?”圭枭咳了咳,“你什麽口氣?”
雲挽蘇忍他很久了,一腳把人踹開,拔腿就跑。
他悶在這地方許久,無聊便去玄麟塔找人間的話本解悶,愣是沒發現其中有個能逃生的暗道。
...
後知後覺回過味的圭枭,扭頭望向他哥的後腦勺,只一眼便如臨大敵般直咽口水。
這個節骨眼上,還有誰會逃?
雲挽蘇跑進玄麟塔,并且知道有個密道。
除了他,圭枭想不到第二個在陰府如此膽大包天的人!一個對堂堂鬼君都毫不留情巴掌伺候的人!
跑了還不算,直接将玄麟塔炸了……
思忖間,圭枭的心又涼半截。
最好的結果是雲挽蘇沒走,只是毀了玄麟塔,最壞的結果是,雲挽蘇不僅跑了,還毀了玄麟塔……
怕他哥興師問罪,圭枭吞吞吐吐找墊背,問餘羨:“方...方才,你在塔上?”
他一路追雲挽蘇下來可沒見到什麽人。
餘羨不答他的話,同樣想到了雲挽蘇。
救他雖是舉手之勞,奈何這樣拙劣的障眼法,餘羨即便靈力充沛也挨不了多久。想不被鬼君看出端倪,萬全之策就是馬上離開。
于是,餘羨不僅沒理圭枭,眼睛一閉,脫了力往地上倒。
“我...我什麽都沒幹!”
圭枭知道餘羨身子不好,但不知道已經壞到說話大聲些就會暈的地步。怕他哥和白盡澤的怪罪,罰他又當一萬年的小金魚,先跑為敬,于是縱身在半空化作大魚鑽入海中。
圭臧大聲喝道:“圭枭!”
“今日之事,日後再給我個交代。”白盡澤語氣冷淡,望着圭枭下水蕩起的波紋,他問:“玄麟塔通往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