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婚不散

第50章 迷途

第50章 迷途

“沒有兇靈，是什麽意思？”夏霖不是聽不懂，但還是眼含希望地問。

“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阿悟說。

“等到傍晚，直接打開這扇門吧。”殷唯清說。

穆沐瞬間想起了那天傍晚，祁家後山昏暗的天光下，一整片火紅的花海。還有那個難耐的夏季，每日逢魔時刻穿過村子去往祁家冥途的那些白衣鬥笠人。

和他想的一樣，這裏沒有兇靈，只有一個迷途之人。

聽到要打開這扇門，夏霖和蘇信如都有點緊張。

“真的直接打開嗎，不要做什麽準備嗎？”夏霖往後退了幾步，有點膽怯。

蘇信如看起來還算鎮定，只是皺起眉：“會不會太武斷了？”

“不武斷，不武斷。”阿悟笑了笑，拍了拍蘇信如的肩膀。

不知為什麽，穆沐覺得這個動作有點不同尋常。阿悟這個時候不去回應緊張的夏霖，為什麽回應了蘇信如？他下意識轉頭去看殷唯清，這家夥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對他眨了眨眼睛。

算了，管那麽多做什麽，穆沐立刻移開了視線。

秋季的白晝已經沒有夏季那麽長了，但是距離黃昏還有一段時間。夏霖開始還有些緊張，随後慢慢緩解了一些，就想請幾人去他舊家裏坐坐。阿悟看看天色，已經下午四點多了，決定還是就在車棚下等。

夏霖也不打算自己回去舊家裏，于是就在四處裏随便走動。為了驅散緊張感，他還開始和蘇信如回憶過去。

“信如，我們很久沒有一起回來過了吧？你還記得以前我們老在這邊玩勾勾将嗎？”

“這棵桂花樹真的太厲害了，我記得小時候媽媽還來摘桂花曬幹了煮圓子呢。”

“食堂樓頂還有我們以前壘的秘密基地啊，偷偷拿了工地的磚做的炮臺……”

“嗯，工地的磚……”

蘇信如說：“是食堂後面圍牆工地的磚吧。”

“等等，”夏霖擡起頭，有些迷茫地看向已經埋頭刷手機的穆沐三人，“我好像想起了什麽，關于廚娘阿姨。”

“嗯？”穆沐有些疑惑地看他。

“信如不說這個事之前，我真的不記得食堂阿姨，可能模糊印象裏是有這麽一個人，可是沒有關于她的任何細節，”夏霖撓撓頭，“這太不可思議了，我至今還記得信如第一天去幼兒園，把腦袋卡在欄杆裏的事呢。”

“閉嘴！”

“可是我剛剛好像想起來了，那個阿姨……”夏霖求證地看向蘇信如，“她是不是有一條和袖套同顏色的圍裙，我們還說是會議室的窗簾同款？”

蘇信如點點頭：“對，紅色的，你說很像會議室的窗簾布。”

“我剛剛看着食堂樓頂那圈磚，突然想起來這麽一個人，她攔住了追着我們跑的修牆工人……”夏霖努力回憶，“真奇怪，所以我是要到這裏才能想起這個人嗎？她是不是生氣我不記得她了？”

“不會吧……”穆沐看着突然陷入回憶的夏霖，越發覺得氣氛有些怪異了。

“有次我和我媽媽在路上走散了，找不到媽媽，我就自己跑回來了……”夏霖沿着車棚踱步，指了指一個角落，“那天下着雨，我都淋濕了，蹲在這裏哭。阿姨怕我生病，把我帶回家去洗澡，問清楚事情就趕緊去給我媽打電話。那個時候還是尋呼機，阿姨和尋呼臺說你孩子在我這裏，忘記署名了。我媽一看吓死了，還以為我被人綁架了。”

夏霖笑了起來，望着那間平房發了幾秒呆，有些恍惚地說：“真奇怪，我怎麽突然都想起來了……信如，這個阿姨是不是姓洪啊？”

蘇信如冷靜地答：“是啊，洪阿姨。”

夏霖又走到了那間平房前面，他看起來完全不害怕了：“洪阿姨還養兔子，大兔子生小兔子，她就讓小兔子在門口曬太陽。剛生下來的小兔子是沒有毛的，像小老鼠一樣，我很害怕……過了一陣子，小兔子長出毛來就很可愛，洪阿姨就讓我把小兔子捧在手心裏面。”

“天吶，天吶，我怎麽都忘了呢……”夏霖看着那扇門喃喃自語，突然流下了眼淚。

“夏同學？”穆沐吓得跑了過去，他覺得夏霖這個狀态太不正常了，像被什麽東西上身了一樣。

蘇信如.殷唯清和林慶悟都站在原地，他們只是看着夏霖。這氣氛讓穆沐有些手足無措。

“我想起來了，原來是這麽回事，原來是這麽回事……”一米八的大男生站在那裏，突然有些無措地哭出了聲音，“原來是這麽回事，對不起，對不起，洪阿姨！”

洪阿姨是個圓臉的農村婦女，文化水平不高，經別人介紹進國管站食堂做廚娘，副業是養兔子。她對家屬院裏的孩子們特別好，最害羞的女孩也喜歡她的小兔子，最調皮的孩子王也折服于洪阿姨做的零食。

洪阿姨因為心髒病發猝死，但是她自己并沒有意識到。她的家人沒敢在單位地盤上大操大辦，早早收屍帶去老家下葬。

沒有大人特地向孩子解釋為什麽洪阿姨不在了，他們說：“洪阿姨回鄉下老家了。”

直到有天傍晚，小夏霖從食堂拎着飯盒路過小屋……

“小雨林，小雨林，你來一下。”

“洪阿姨，您不是回老家了嗎？”

“我什麽時候回老家了？小雨林，你去叫人幫阿姨開下門，門怎麽從外面鎖上了？”

“好啊，洪阿姨您等等！”

小夏霖跑回家裏，說洪阿姨還在房間裏，她找人開鎖呢！他得到的只有一頓臭罵，問他為什麽說謊。

小夏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挨罵，但是他想別人路過的時候，洪阿姨一定也可以得救吧？

可是第二天，洪阿姨還在房間裏。

“小雨林，你怎麽還沒叫人來幫阿姨啊？”

“我找了我爸爸，可是他說我胡說八道。”小夏霖也很委屈。

“那你問問別人啊？快點讓阿姨出去，怎麽搞的啊……”

于是小夏霖去找了樓下的叔叔，結果叔叔二話不說，直接把他拎到了他爸跟前……

第三天，洪阿姨還困在房裏。

“有人聽得到嗎？聽得見我嗎？幫忙開開門！”

“怎麽回事，洪阿姨，為什麽沒人開門呀！”

“夏霖，是你嗎？小雨林？”

“洪阿姨，是我啊，門還沒開嗎？”

“夏霖，你快去找人，找誰都行，幫阿姨開門呀！”

“好，阿姨您等我！”

夏霖這次學乖了，他跑去找隔壁對他最好的那個退休爺爺。

“梁爺爺，你千萬別和我爸爸說啊！我真不知道他為什麽總說我撒謊了，洪阿姨就在樓下啊，他和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老爺爺摸摸胡子，笑眯眯：“好啊，你在這裏等爺爺，我去看看。”

“後來，梁爺爺回來和我說，他們去給洪阿姨開門了，”夏霖沮喪地捂着臉，搖頭道，“他說洪阿姨老家有事，這幾天心事重重，所以老是忘記帶鑰匙。他們都騙我，那個門明明是從外面鎖上的。”

“第二天開始，我就再也不記得洪阿姨了……原來她一直沒走，原來她還在等我回來！”

“那是因為小孩未知世理，才可以看見聽見……”阿悟走過來，“那個老人家以為你撞邪了，一碗符水或是一塊開光玉佩，你家裏人很容易就可以讓你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可是洪阿姨還在這裏啊，”夏霖的關注點還是這個，“他們就堅信我是說謊是撞邪，沒人想到我說的是實話嗎？”

“有人想到了，放心吧。”殷唯清說。

穆沐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所以，你去打開這扇門吧。”阿悟擡眼看了看天光，把不知哪裏撿來的一支鐵撬交到夏霖手上。

平房的門是挂鎖，這也就是夏霖為什麽敢肯定，洪阿姨不是沒有帶鑰匙才被鎖在房裏。

“直接把挂鎖邊連着門柱的鐵片撬下來，你的諾言就實現了。”

天光漸漸昏暗下來，夏霖艱難地撬着那片生鏽的鐵鎖，汗濕的掌心打滑了好幾次，險些弄傷自己的手。蘇信如想幫忙，但被拒絕了。

夕陽最後一絲餘晖要消失的時候，門開了。

夏霖只感到彌漫着陳舊氣味的屋裏有一股涼風拂面，然後就聽到阿悟說：“她離開了。”

什麽都沒有，沒有兇靈惡鬼，沒有感人重聚，遲到了十幾年的承諾只得到了一瞬的涼意拂面。

夏霖擦擦汗：“洪阿姨是什麽樣子的？還穿着紅色的圍裙嗎？”

“對啊，”阿悟說，“袖套也是紅色的，真的很像那種會議室的紅窗簾。”

夏霖笑着點點頭：“太好了。”他笑着笑着，又擦起眼淚來，依舊像當年那個無能為力的小男孩一樣。

穆沐默默攥緊了自己的手。他的眼鏡被殷唯清拿走了，此刻他清楚地看見，黑色的氣息被一層淡淡的金光死死禁锢在房裏，唯一漏出的只有開門剎那被絞殺的一縷黑霧……

作者有話要說：　　有一個人，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