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眠蟬(下)
第20章 眠蟬(下)
穆沐感到頭劇烈地疼了起來,模糊的視線中沾染着斑駁血跡的絞索套在他的脖子上,慢慢地緊縮……
“小沐,清醒一點!”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喊他。
“誰?”穆沐努力把眼睛睜大些,卻什麽也沒看到,只是感到扶着他的手是那麽冰涼,就好像那個人……
“殷……殷唯清……”穆沐喊他,聲音委屈得有些哽咽。
“是我,別害怕,”殷唯清在他耳邊說,“你快睜開眼,這是魇!你只是被魇住了,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
“我……”穆沐無力地在頸間抓着,痛苦道,“纏得好緊啊,我喘不過氣……”
“都是假的!小沐,振作一點!”
殷唯清的聲音還在耳邊,但是穆沐卻像溺水之人一般,感到這個世界離他越來越遠,灌進耳的慢慢變成虛空中的風聲……難道就這樣結束了?莫名其妙地被魇鬼吞噬?穆沐閉上眼睛,可以見到素未謀面的媽媽了嗎,可惜沒能和外公外婆道別。
“小沐……”
“小沐……”
明明已經無法再聽到殷唯清的聲音,耳邊卻又響起了呼喚……
“小沐……”這呼喚像極了昨夜聽到的私語。
“是誰?”穆沐無聲地問。
“回去!”一聲厲喝,穆沐猶如噩夢驚醒般猛地睜開眼,驚坐起身。
夏日的烈陽從樹枝的縫隙裏撒播下灼熱的光影,蟬鳴響徹樹林,空氣裏彌漫着松脂略略刺鼻的味道。平靜一如往昔的山嶺,就好像穆沐真的只是做了一個噩夢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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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好嗎?”旁邊有個聲音說。
穆沐被吓了一跳,直接蹿起來扶着旁邊的樹。他堪堪回顧看一下四周,突然咬牙切齒道:“我好像把你扔了吧?”
殷唯清低低笑起來:“我以為你聽了你那個同學的話能明白呢,其實我一直不在魂瓶裏。”
“什麽?”
“那個魂瓶是騙你的,我一直跟着你,我一直就在你的身邊。”殷唯清輕聲說。
“難怪!”穆沐突然有些洩氣,“難怪小黑不肯靠近我,都是你!”
“不,不是我,”殷唯清憂心道,“你身上的魇鬼一直不肯離開,昨天晚上你又惹上了一個更麻煩的東西。”
穆沐咬唇:“我應了它,所以它一直跟着我?可是,剛才救我的好像也是它。”
殷唯清低低嘆了口氣:“都是宿命吧……”
“宿命你個頭啊!”緩過氣來的穆沐突然又想起了之前的恩怨,“你這個騙子別跟着我,快滾!”
“這都是宿命啊小沐,”殷唯清笑嘻嘻說,“我注定要跟着你……”
“滾!”
一人一鬼吵吵嚷嚷沿道回去,只摘了小半籃的酸棗。穆沐也不知道自己是算暫時原諒了殷唯清還是什麽,只是突然就安心了。哪怕曾經心有猜忌,但是在被夢魇中的繩索套住的那一刻,他迫切地想要殷唯清出現救他,甚至忘記了阿悟才是正經的神棍。
日夜相伴了一段時間,竟然是這樣快就習慣了他的陪伴。這家夥簡直是命裏劫數吧!但是,既然擺脫不掉,就等着看他最後究竟是想怎樣吧。
穆沐進了村子就看見慌慌張張的阿寧。
“小沐,你總算是回來了!”
“怎麽了,”穆沐捧起竹篾,“阿寧哥抓一把酸棗去吃吧。”
“哎呀,這時候就別說酸棗了,山裏的公墓出大事了!”阿寧急惶惶地時候。
“怎麽了呀?”
“小沐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你媽媽的墓被人挖開了!”阿寧哥抓着穆沐的肩膀道。
“什麽!”竹篾摔在地上,穆沐不管不顧地就往水壩後的深山公墓跑去。
“小沐,小心點!小沐!”阿寧擔心穆沐,急忙跟上。
穆沐的心跳得很快,在烈日下奔跑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但是至親的墳墓被挖開,這種事怎麽也讓人難以接受!
他一路跑進公墓,就見鄉民們已經圍了好幾圈。村長見穆沐氣喘籲籲的樣子,端來了涼茶,嘆氣道:“孩子,別看……”
“我媽媽,我媽媽……”穆沐喘着氣,抓着村長的手。
村長閉上眼睛:“蓮生不見了……”
仿佛一道驚雷劈中了穆沐,他整個人呆立在那裏,手也開始顫抖。
“小沐,”一邊追上來的阿寧急忙安撫他,“小沐你別急,想一下你的阿公和阿姆,你要堅強點,先照顧好老人家!”
“阿公阿姆,”穆沐驀然清醒過來,“我的阿公和阿姆呢?”
周圍的人慢慢散開,只見外婆鎮定地走了過來:“小沐我們回家,阿公在家裏肚子餓呢。”
村長也拍拍穆沐:“這裏我們處理,你回去照顧好老人家。”
穆沐呆呆跟着外婆回家,外公還坐在窗下看報紙,什麽也不知道。穆沐想起他那天晚上拉着自己喊蓮生的樣子,鼻子一酸差點要哭出來。但是他只能當作什麽也不知道,桌子上擺着阿寧後來送回來的酸棗,穆沐機械地拿去洗,一邊洗一邊掉眼淚。
“別哭,”殷唯清在他身後環抱着他,“你還能見到她。”
穆沐停下手上的動作:“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你聽說過美洲有種十七年蟬嗎?在地裏蟄伏十七年才破土而出……”
穆沐又做噩夢了。
夢裏一片昏黃,早年的土葬公墓是一排排土丘,風一吹卷起滿地紙錢。然後像是慢動作電影一般,一個土丘中慢慢伸出一只雪白的手,那只手撥開散土,一點一點撐着一個白色的人影鑽出墓穴……
“小沐,小沐……”
在北美洲,有一種蟬要在黑暗與沉寂的地下蟄伏十七年才會破土而出。十七年的蟄伏只為了短短的幾日,羽化.交配.産卵,然後死去。那些漫長而孤獨的隐忍,仿佛只是為了生命某種隐秘的遞接和延續。
沉浸至夢的深處,穆沐覺得自己快要醒不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