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婚不散

第10章 水猴（下）

第10章 水猴（下）

一雙手輕輕搭在穆沐的肩上，然後他感到殷唯清低下身從背後環抱住他：“其實你來的第一天就被夢魇纏上了。魇并沒有在你身上強加痛苦，被夢魇糾纏而至的痛苦全部來自每個人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那些痛苦是無法抹去無法忘記的。小沐，你只能被釘在時光的洪流中選擇接受。”

所有的苦痛除了選擇接受，別無他法。

所有的苦痛，別人無法體諒也無法安慰，更沒有資格說“我能理解你的心情”這樣的話。

我們只能把它們默默地放在心底，放在靈魂最深的地方。無法用語言表達，無法用歲月抹殺。它們将同我們的軀體一起被埋進墳墓，它們将與我們的死亡一同長眠。

穆沐慢慢收斂了情緒，但是那環抱着他的手臂卻溫柔得令他淚意更重。他輕輕推開殷唯清的手，站起身來。

“這樣就害羞了麽？”那個惡劣的家夥笑着說。

穆沐被他逗得一時間哭笑不得，只能惱羞成怒地哼了一聲，卻是連眼睛該往哪瞪都不曉得。

水猴的哭聲也慢慢止住了，它只是緊緊地抱住容淨的腿，不時抽噎幾聲。

而容淨此時看起來已經全無恐懼了，他如一位真正的兄長般，輕輕撫着水猴那一頭糾結的發。

“容……”穆沐驚訝地望着他。

容淨轉過頭，對他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夜色中，他的臉青白如鬼魅，卻透露出一股詭異的溫柔。

穆沐瞠目結舌，此刻他的心裏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只見容淨慢慢地俯下身去，把小水猴抱進懷裏，輕聲說：“都是哥哥不好，哥哥來帶你回家了。”

小水猴在他懷裏再次爆發出哭聲，隐隐的還是那個字：“哥，哥……”那樣痛哭着，然後窒息般抽搐着身體。

容淨捧起小水猴的臉，輕輕替他拭去淚水：“哥哥來帶你回家了，別哭……”

小水猴怔怔地看着容淨，那張皺巴巴的醜陋的臉上漸漸流露出一如孩童般天真的神情。他睜着大大的眼睛，艱難地說：“哥，哥，回……家……”

容淨微笑起來，牽起它的手說：“好，我們回家……”

容淨的話音剛落下，空氣裏傳來一股濃濃的腐朽的血腥味。

小水猴的臉上還挂着一個類似笑容的表情，它的身體卻在迅速地腐爛。血肉如同溶化一般往下流淌，卻在落地之前化為塵灰。

短短幾秒，那只哭泣着喊着哥哥的小水猴就在他們面前灰飛煙滅了。

穆沐握緊了拳頭，指甲嵌進掌心，疼痛卻不及心裏。

容淨青白的臉上是深沉的哀傷，他對穆沐說：“謝謝你們。”然後像要窒息一般劇烈地咳嗽起來。穆沐急忙過去扶他，容淨擺擺手，慢慢平靜下來。

穆沐擔憂地看着他：“你是被奪襲了麽？”

容淨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剛才我突然想起了那個夢的內容。”

“什麽內容？”

“穆沐，你知道我原本是不相信這些的。可是我夢到過，那個小孩的哥哥是在救他弟弟的時候死的。他的屍體被撈了起來，他的魂靈卻一直跟随着弟弟，被河水帶去了很遠的地方……”

然後他眼睜睜地看着弟弟殘留着執念變成了精怪，可是一個彌留于冥途一個殘存于陽世，他無法使弟弟聽見他的聲音。

他無法訴說：“別再找了，阿弟，我就在這裏。”

我在這裏。

我一直在你的身邊。

我們回家吧。

阿弟，我們回家吧。

穆沐苦笑了一下：“容淨，你別……”

容淨打斷他的話：“我知道，我不會很在意的，能幫助他我已經很高興了。”然後他轉身向門外走去，走了幾步又停下來，輕聲說：“小沐，我們也是很重要的親人吧？”

“嗯，”穆沐微笑了，“很重要很重要。不過我可不會游泳哦，容淨小表弟。”

“啧，”容淨嘆了一聲，“還不快走，小心明天上課打瞌睡。”

“沒關系，還有一個曠課一天的副班長容淨同學墊底呢。”穆沐握住殷唯清的手，輕笑着追上容淨。

月已升至中天，六樓的長廊被月光映照得明亮許多。

穆沐一邊走一邊想到來時的心情，真覺得恍若隔世。殷唯清感覺到穆沐變好的心情，惡作劇般捏了一下他的手心。穆沐驚了一下，差點叫出聲。當然，穆沐同學很快就用力地掐回去了。

就在後面一人一鬼掐來掐去不亦樂乎的時候，走在前面的容淨突然踉跄了一下。

穆沐急忙過去扶他：“你怎麽了，累嗎？”

容淨皺着眉說：“沒有，只是腳踝突然很疼。”

穆沐的好心情剎那粉碎，心驀然沉了下去。他蹲下身，不容拒絕地拉起容淨的褲腳。

月光下，容淨腳踝上一圈青黑的手印清晰可辨。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故事雖然不長，但是我是哭着寫完的。

水猴這個故事的初衷其實算是獻給我素未謀面的叔叔。

我一直到懂事都不知道我曾經有一個叔叔，直到某年游泳的時候爸爸和我說，他以前有個弟弟，夏天偷偷跟在他後面去游泳，結果溺水死了。爸爸當時并不知弟弟跟在身後，當他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我不知道爸爸是否親眼看見了死亡，也不知道他內心有多少痛苦和內疚。我只知道我七歲就開始學游泳。其實，其實很在意吧？我知道爸爸夜裏經常夢見去世的家人，然後哭着醒過來。

所以，一直很想寫一個故事，給我的小叔叔。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記得你，還有人思念着你，還有人因為你的死承當着多年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