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重逢
重逢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沈睿寧在府中安心養身體,偶爾看着藍萱和花朝鬥法,日子倒是過得不無聊。這兩位一個演技精湛,一個油鹽不進,一個愛撩撥,一個冷冰冰。
沈睿寧問過藍萱,難道不怕被花朝發現身份?
藍萱掩唇一笑:“你越躲着她,她才越想查你,你貼着她,她就想離你遠遠的。”
沈睿寧于是留心觀察了下,果然,花朝來院子裏的次數真的越來越少了。
看來這位藍萱擅長的不僅僅是毒物啊,對人心的拿捏,似乎也很是懂些門道。
端午佳節,太後在宮中設了賞花宴。
沈睿寧也受到了邀請,但是六個月的服喪期未過,她不方便參加正式的宴席,只入宮觀賞後花園的石榴花。
宮中的各處大門兩旁都擺放着花盆,花盆高大,裏面插着艾蒿和菖蒲,用來驅蟲辟邪。
大門上方則懸挂着吊屛,上面畫着執劍的天師和仙女,描繪的是他們降滅五毒的故事。
宮中的太監宮女也比平日裏也多了些裝飾,盡都佩戴艾葉,身上也描畫了治病的符纂。
皇室和臣子們則佩戴着裝有朱砂、雄黃、香藥的各色香囊,手上系着五彩繩,寓意驅邪平安。
沈睿寧的香囊色澤素雅,這是她自己做的,原本藍萱自告奮勇說要包了沈府上下所有人的香囊,被沈睿寧按住了。
她怕藍萱做出來的香囊不是避毒,而是招毒。
于是這幾日趁着養病看戲每天還算省心,她便為沈府上下每個人做了一個香囊,甚至還有富裕。香囊裏放的香藥是她的獨家秘方,跟瑞香丸的味道差不多,是晚春木香的感覺。
沈睿寧随着領路的太監走進後花園,太監躬身退走,留下沈睿寧一人等人來接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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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禦花園與沈府宅邸差不多大,這其中奇花異草衆多,假山怪石嶙峋,回廊水榭遙遙可望,卻似乎彎彎繞繞地走不過去。
領路太監僅僅負責将她引到花園進口,原本應該有別的當值宮女或者太監再将她引進去面見太後。
只是不知道為何,此時周圍根本看不到人,沈睿寧想要問路都問不成,只能在原地等着。
她是第一次來皇宮後花園啊…而且她的認路技能幾乎為零…
“你是…”身後一個聲音響起,沈睿寧心頭一松,急忙回頭轉身看去。
原來是另一位領路太監又引來了一位客人。
那人一身月白色雲紋長袍,頭戴束髻冠,身形清瘦挺拔,俊逸的眉眼裏映着幾分疑惑,幾分試探,以及幾分溫和。
沈睿寧看到他的一瞬,卻是心中猛然一震。
她想過會與他在京城中再次相遇,卻沒想到,相遇的地點會是皇宮禦花園。
沐公子……
她看着這熟悉的眉眼,一瞬間想起從北都入京城這一路上發生的很多事情,離京城暫別不過幾十天,此時再見,沈睿寧居然生出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彼時的他是自己的任務目标,是被自己救下的盲眼公子,是一路上遷就自己遮掩試探的假夫君,是必須帶回京城換救命藥的人。
而此時此刻,皇宮禦花園中,她是寧郡主,可是對方是什麽身份,她一點也不知道,也與自己毫無關系。
這種“毫無關系”,讓沈睿寧心中湧起一絲絲的悵然。
四目相對,各懷心事,誰也沒有開口。還是領路太監先明白了過來。
“郡主殿下可是需要人引路?”
沈睿寧有些不好意思:“初來皇宮花園,确實不知該往哪邊去。”
領路太監愣了下,惶恐自責道:“是奴才失職,沒有安排好引路事宜。”
其實這位太監心裏是疑惑的,之前明明安排好了人手,可是人呢?怎麽都不見了?
沈睿寧急忙道了聲“無妨”。領路太監正準備引着他們往園子裏走,旁邊那位卻開了口:
“我帶郡主殿下過去即可,公公自去忙吧。”
沈睿寧頓了下,心情複雜地看了這位一眼,柔柔道:“如此,有勞了。”
領路太監察言觀色,心下有所猜測,他急忙躬身一禮,退出了禦花園。
沈睿寧端着身形,眼眸微垂,沒去看對方,只是輕輕一福。
男子嘆了口氣:“寧姑娘,可是要一直裝作與我不識?”
沈睿寧在心裏嘆了口氣。如果可以,她确實想。
或者說,也不是不想相認,只是“沐公子”這個身份明顯是假的,對方既然能入皇宮禦花園,那他的真實身份,就要掂量掂量是敵是友了。
所以,就算要相認,也不能由自己開這個頭。
畢竟,在與人交往的過程裏,主動的一方反而容易陷入被動——這是她在前世中認識到的道理。
沈睿寧做出一臉無辜又無奈的模樣,緩緩擡頭看向面前這位俊逸男子:“沐公子一路目盲,又是如何認出我的呢?”
林遠昭的目光在她身上佩戴的香囊上頓了下,坦然道:“目盲之時,嗅覺會異常靈敏,姑娘送我的藥丸有着與衆不同的異香,讓人難以忘卻。而你今日所佩香囊的香氣,卻與那藥丸的味道一模一樣。”
“我在京城多年,相信京城之中無人能配出這種藥丸,也無人能配出如此味道的香藥。”
沈睿寧:“…公子真是細心又敏銳。”她由衷地贊嘆道。
林遠昭看着她眸光流轉臉頰微紅的模樣,忍不住繼續道:“只是在下愚笨,竟不知寧姑娘便是如今太後憐愛的寧郡主。”
沈睿寧咬了咬唇,擡起眸子看了對方一眼,又迅速垂了下去。
這一眼,卻是含着一汪清淚,似乎有些委屈,卻難以開口言說。
林遠昭一滞,有種自己剛剛說錯話了的感覺。
他自然知曉她的真實身份,從那日她大步走上沈府門前的階梯扣響大門開始,他便已知曉。
那時他是驚訝的,但是他當晚親自帶隊将她救下,更多的卻是出于影嵬司的職責所在。
再後來三堂會審,他親自為她取針,親自為她父母驗屍,看着她一樁樁一件件描述着自己父母身上曾經受過的傷,最後耗盡心神暈倒在自己懷中。
那個時候,他第一次有了一個念頭——他想護住她。
他想護住這個突逢變故失去所有庇護的柔弱女子,她不知道的是,他們第一次的見面并不是在北都,而是在雲州,在那個即将城破的混亂夜晚。
待到她在北都救了他後,以及從北都回京的這一路上,他居然慢慢習慣了她為自己診脈、換藥、洗發,甚至是挽着自己的胳膊,與自己裝做夫妻。
所以,當她第二次暈倒在自己懷中時,他終于意識到,自己居然是在意她的。
于是,在她于沈府養病的那些日子裏,他曾親自前往查探周圍安全,便那麽巧,遇見了想要潛入沈府的宵月樓的樓中人。
也是這個時候,他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這個看上去外表柔弱卻內在堅強的女子,真的需要有人保護。
所以當陛下暗示希望派人在沈府盯着時,他毫不猶豫的接了下來。
而此時重逢的這個機會,也是在他得知太後要在端午設賞花宴時,便謀劃好的時機。
無他,就是覺得對方孤身一人在京中,總需要有人可以照應。
護着她,可以照應她,就足夠了。
至于皇室中她的那些所謂親人…呵呵。
他想起自己常做的那個噩夢…
皇室中人,不可盡信。
林遠昭假想過該如何相認,只是沒想到,自己的小心翼翼,卻依然引得對方想起傷心事。
是自己大意了。
林遠昭自責地輕嘆了一聲,沒再說話,擡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沈睿寧濃長的睫毛微微抖了抖,垂着眼眸向他再次一福,便跟在他身後向着花園裏面走去。
天上濃厚的白雲遮住了陽光,蜻蜓低飛,蝴蝶輕舞,鳥兒清脆地鳴叫着,落在剛剛落盡缤紛的海棠枝頭,兩人一路行走,林遠昭在前,沈睿寧在後,繞過嶙峋的假山怪石,經過打苞的芍藥花從,卻誰也沒有說話。
林遠昭等着她問自己到底姓甚名誰,可是這一路走過回廊走過花圃,她卻沒有開口問一個字,只是垂着頭跟在自己身後兩步左右,不遠不近,不疾不徐,看上去有些傷感,又有着些許的無措。
其實沈睿寧心裏穩得一批。
她已經快速分析了一下,覺得這位自己打過“好人”标簽的公子是位可以争取的對象。
宵月樓不是讓自己監視少師林遠昭嗎?自己修養多日,也到了該開工的時候了。直接跟蕭明月打聽林遠昭有些唐突,還可能被追問一堆問題,搞不好自己還會露出馬腳。這下好了,宮中又碰見一個可以聊的,那就等自己的人設再穩一穩,然後問問他那位少師大人的情況,要是能引薦一二就更好了!
至于怎麽引薦……不如打聽好之後便去求太後讓自己進尚學宮讀讀書吧?也做做少師他老人家的學生?這樣監視起來不是事半功倍嗎?
不過話說回來,沈睿寧還是很想知道,那位委托宵月樓監視林遠昭的客人,到底有什麽意圖呢?
一位老學究到底有什麽好監視的……
她一邊想一邊亦步亦趨地跟在“沐公子”的身後,左繞右繞的,前方終于可見花園中的一片石榴林。
樹上的石榴開的紅豔似火,在濃綠的枝葉之中嬌豔地舒展着自己的身姿。
樹下擺着案幾座塌,案幾上擺着茶水糕點和雄黃酒。
這裏熱鬧了許多,多是宮中嫔妃以及皇子公主,還有些京城中的青年才俊,王侯世家的年輕人。
男子們多是廣袖長袍,極盡潇灑之姿。
女子大多身着各色宮裝,或隽永秀麗,或明豔動人。
與他們相比,一身素白宮裙的沈睿寧便顯得寡淡了許多,只是秀麗明豔之中,素白寡淡卻能抓人眼球。
比如瑞王蕭漣,一眼便看到了款款走來的這位寧郡主。
“寧兒妹妹,”蕭漣十分自然的改了稱呼,他起身熱情地向她招手,目光落在沈睿寧旁邊時,卻是明顯一愣。
“子翊?”
“子翊”兩個字一說出口,旁邊的不少年輕人都是動作一頓,循聲望了過來。
待他們看到來者果然是這位時,都神情肅正起來,向着沈睿寧這邊的方向遙遙行禮。
“見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