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幸運

第3章 番外：文文的過去

番外：文文的過去

1、所謂目标

2004年，安徽某市高二（1）班。

“蘇曉雯又考了全班第一了。”

這個消息很快在同學中傳開。除了一聲感慨之外，大多數人雖然有些羨慕嫉妒恨，還是坦然接受了。畢竟，蘇曉雯是班上的學霸，從來考試不會落下前三名。她本人也如同一臺精準的學習機器一樣運作，班級、食堂、宿舍，三點一線，從來不知玩樂為何物，對于其他女生之間談論的安妮寶貝和各種細膩的護膚知識也是不置可否，所以，她就是一臺超級瑪麗似的人型電腦學習機。只不過機器報出來的是答案，她産出的是分數。

唯一可以和蘇曉雯在成績上一決高下的是葉琦，不過，和蘇曉雯不同的是，她膚色白皙，明眸皓齒，是班上許多男生的夢中情人。另外，她還是蘇曉雯的公開好閨蜜。兩人在考場上相愛相殺，在課餘時分熱烈讨論習題，被戲稱為一班的學習“女魔頭”。

偶爾葉琦可以把蘇曉雯從她的浩瀚書海世界中拉出來那麽一小會兒。有一天，葉琦美人托腮，傷春悲秋地感慨道，“蘇曉雯啊，我最近有件事比較心煩。”

蘇曉雯從一疊英語試卷上擡頭，看了她一眼，意思是，你可以繼續說，我在聽。

葉琦那兩彎柳葉眉擰得更緊了，“你說，馬上就快高三了，要是我陷入了早戀該怎麽辦？”

蘇曉雯聞言愣了一愣，然後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把葉琦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你丫今天腦子犯抽了麽？還是言情小說看多了？”

葉琦優雅翩跹地轉了個身，繼續說道，“我是不想讓這種事情耽誤學習呀，但是，要是我真的陷進去了怎麽辦啊？好像很多人到了高中都會開始早戀滴啊。”

蘇曉雯已經重新進入了她的學習狀态，只是不冷不熱地丢了一句話出去，“只要你不給別人機會，是不會有這些煩惱的。我相信憑葉大小姐的智商，是不會讓早戀這種愚蠢的事情來影響你的光明前途的——”

葉琦聽了蘇曉雯一如既往地硬邦邦卻又合情合理的分析，略回了回神來。“讨厭啊，被你這麽一說一點意思都沒有啦。”聲音裏帶着一種甜美嗔怪的膩味，讓路過的男生聽了也不由心跳加快了幾個節拍。

之後，她也乖乖地從抽屜裏掏出書本來，認真地看了起來。

這一回合，蘇曉雯完勝。

幾天之後，有暗戀葉琦的男同學在晚自習上給葉琦傳紙條，內容大概類似于告白一類的話語，被葉琦堅決地拒絕了。這一條倒是葉琦的優點，她雖然是個美人，卻不屑于使用美人那種欲拒還迎的手段。

然而那個男同學還不死心，還繼續發動其他的哥們幫他傳紙條。最後鬼使神差，紙條傳到了蘇曉雯那裏。于是，身為學習委員兼葉琦死黨的蘇曉雯，果斷地扣下了紙條，然後潇灑地揉成了一個小紙團，用完美的抛物線扔進了廢紙簍，同時掐斷了那個男生還在萌芽狀态的浪漫幻想。

後來的某一天，為了響應校長主持的高考動員運動，班主任忽然宣布要每個同學都寫一張“軍令狀”，貼上照片，寫上姓名，以及想去的大學。

蘇曉雯想了想，掏出英雄牌鋼筆，端端正正地寫了“北京大學”四個字，在衆人豔羨的目光中，将這張“軍令狀”貼在了後面的牆壁上。

葉琦也想了想，寫下了“複旦大學”四個字，把她的“軍令狀”貼在了蘇曉雯的旁邊。

班主任看到班上學習最好的兩個女生的志向，滿意地點點頭，很是欣慰。

不過，兩人都沒有實現最初的理想。

2、秘密

所有人都認為蘇曉雯只是一臺學習機器，就連葉琦也不例外。

當時一班的學生泾渭分明，成績好的主要坐在前三排，成績差的坐在後三排。一般而言，前三排是一個陣地，後三排也是一個陣營。楚河漢界清晰明了，平常互不幹涉內政，也互不往來。

餘浩澤就是後三排陣營中的典型。

他長得挺帥，一米八左右的個頭，是一班的體育委員，每次運動會上都為一班拿下了無數榮譽。但是，再多的體育獎狀也無法掩蓋他在成績上的加速度下滑。用班主任那痛心疾首的一番話來說，他就是太不認真了，想當年考進這所市重點的時候，那可是班級前十名。可是自從他和後三排那些哥們厮混在一起之後，他的學習幾乎再沒有過任何起色。

鮮有人知道，蘇曉雯和餘浩澤從前就讀于同一所小學，是同桌的死黨。

更少有人知道，一開始的時候，蘇曉雯的成績還不如餘浩澤。

小學時期的餘浩澤，堪稱标準的三好學生。成績好，體育好，人也好。班上有什麽桌子椅子壞了，裂了個縫或是掉了個釘子什麽的，他會自己從家裏帶來一些小工具，不聲不響地把這些小東西修好。

小學的班主任有表揚過他。蘇曉雯還以此為題寫了篇小作文，《一個樂于助人的同學》。

當然，在那個有限的時空裏，餘浩澤的确是有很多閃光點的。所以蘇曉雯才開始想要努力，想要成為更加優秀的學生。

有一個時期，在四年級的時候，餘浩澤成了蘇曉雯的同桌。她和他一起學習聊天，一起吵架歡笑，一切都是那麽簡單而快樂。

不過，班主任後來還是把他們兩個調開了，理由是，他們兩個在一起話特別多，不能因此影響了彼此的成績。

那段時間蘇曉雯和餘浩澤打賭，如果他能在運動會中拿獎，每拿一次第一就給他帶一瓶可樂或酸奶。那個年代，一瓶滋滋冒泡的可樂，和一瓶酸酸甜甜的飲料，對于一個孩子來說都是很有滋味的飲料。

後來，蘇曉雯回憶起來，還記得餘浩澤在陽光中朝她跑來，一邊對她驕傲地豎起一根食指，意思是，我拿了第一了，你該把可樂給我了。

她很高興地獻出了早已準備好的可樂。

原本蘇曉雯天真地想道，餘浩澤成績很好，她也成績很好，可以一起考上市重點初中，然後是重點高中，至少還可以一起再做六年同學。

小學升初中的考試中，餘浩澤出人意料地失利了，離市一中差了三分。那時是1999年，□□剛開始出現不久，并不流行，手機也沒有現在如此盛行如此智能。所以同學一旦上了不同的初中，基本上就是斷了聯系，哪怕是在同一個城市。

蘇曉雯以全班第三名的成績上了一中，餘浩澤去了六中。兩個人三年沒有聯系，本以為一切就此結束了。

高一入學報到那一天，蘇曉雯以第一的身份考入一班。在報到處，她又見到了餘浩澤。一種失而複得的喜悅，偷偷地在她心頭湧起。

然而蘇曉雯又錯了。

再見面時，她和他已是兩樣的人。蘇曉雯為了高考，埋頭苦幹拼命學習，而餘浩澤依然自由散漫。小學時候的健談，如今完全演變成了對紀律的蔑視和對學習的不屑一顧。

兩個人偶爾打打招呼，話語卻不是很多。餘浩澤對蘇曉雯始終很友好。每一次班幹部選舉或是優秀學生評選，他都會主動替她在後三排中拉票。

臨近高一期末考試的前幾周，餘浩澤一時心血來潮，來找蘇曉雯借數學習題本。蘇曉雯見他難得有個努力的勁頭，花了整整一天時間，把裏面的重點難點重新工工整整地謄寫在一張大白紙上，鄭重其事地交給了餘浩澤。

餘浩澤翻了翻習題本，注意到了夾在其中的習題講解，感動之餘說道，“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也許那是餘浩澤高中三年裏唯一一次用功。高一下學期的那次數學期末考試，餘浩澤竟然沖到了數學前三名，甚至超過了蘇曉雯。

但是蘇曉雯當時并不知情，直到後來，蘇曉雯無意中在某個場合聽到數學老師發牢騷，說餘浩澤的數學成績如同過山車一樣不穩定，她才知道他那次的确是努力過的。不過那時他們已經很久沒有交流了。

因為餘浩澤喜歡上了班上一個漂亮的女生慕蓉。二人公開出雙入對，無論是圖書館上閱讀課，還是晚上上自習課。好在也沒有什麽過分的舉動，所以班主任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蘇曉雯将一切看在眼裏卻依舊沉默。又能如何呢？她對自己說。我從來就沒向他表示過什麽，而且我也不想向他表示什麽。如果他真的喜歡那個女生的話，那我就祝他們二人幸福。

的确，她這樣說了也就這樣做了。之後，她非常努力地學習，将其它一切都抛到腦後。

3、郊游

楊敏言是高三上學期開始展露頭角的。

以往班上的第一名和第二名，都是由蘇曉雯和葉琦兩人平分的。但是楊敏言卻忽然像一匹黑馬一樣，在高三上學期的期中考試中擊敗了蘇曉雯和葉琦，躍居第一，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葉琦雖然有些郁悶，但是她一向性格開朗，所以也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蘇曉雯就比較難過了，畢竟她每逢大考都是拼了命地在複習。也許直到十年之後，蘇曉雯才會意識到這種想法的可笑。但是那個時刻，一次考試的失利足以讓一個好學生難過許久。

還好有毛毛在。

毛毛的大名叫莫铮，如果他努力的話，他的成績大概可以排到班級前十名，但是他在學習上向來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所以經常在十幾名左右晃蕩，班主任每次提到他，總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但是蘇曉雯他們都很喜歡毛毛，因為他是蘇曉雯、葉琦、孟柯他們一個小團體裏面的開心果。平常沒事就喜歡插科打诨，逗他們開心。

高一的時候，毛毛還喜歡在放學時粘着蘇曉雯一塊兒走一段放學的路，他們還一起去看過哈利波特的電影。葉琦常常開玩笑說，毛毛就像蘇曉雯的弟弟一樣。

“蘇曉雯，蘇曉雯，你怎麽了？”下課的時候，毛毛雙臂撐着下巴，對着蘇曉雯眨了眨又黑又亮的眼睛。

“還能怎麽樣？沒考到第一，人家好郁悶。”蘇曉雯攤開一本數學習題集，整個人都要趴在上面了。

“那又怎麽樣？你爸媽會扣你零花錢麽？”毛毛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我從來都沒有零花錢，買書的錢都是另外向父母要的。”蘇曉雯略微擡了擡眼皮，意思是，不要以為我會為了這麽俗的原因而難過。

“葉琦和孟柯打算這個周末去爬山，要不要一起去？”毛毛無視蘇曉雯鄙視的眼神，繼續興奮地建議道。

“可是我還有很多練習沒有做。”蘇曉雯無奈地翻了一翻她那本小巧的記事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寫了各種學習計劃，比如背誦英語單詞，做物理練習等等。

“去吧去吧——”毛毛使出他的殺手锏——撒嬌。“就半天時間，所有費用孟柯全包。”

蘇曉雯在心裏滴了幾滴冷汗，“你們又打算蹭孟柯？”

“沒關系，”毛毛繼續沒心沒肺地說道，“孟柯一向很大方，反正他家裏有錢，我們可以不用費神，大不了下次我們請他。”

“好吧。”蘇曉雯合上了書本。也許是時候給自己放松一下了。她心裏想道。

初秋的小山坡，天氣涼爽。

原本蘇曉雯以為只有他們四個人，沒想到真正去的時候，卻又多了好幾個。

毛毛偷偷地對蘇曉雯咬耳朵道，“這可不能怪我，他們聽說孟柯請客，一個個都搶着要來。”

蘇曉雯看了看其餘幾個同學，算不上很熟。也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裏聽到的風聲，也許是毛毛大嘴巴了吧。

四人小團體裏面，蘇曉雯和葉琦和毛毛比較熟，孟柯也和這兩人比較熟，但是蘇曉雯其實和孟柯沒有特別深厚的交情。除了她偶爾問一下孟柯物理習題，孟柯偶爾問一下蘇曉雯英文題目而已。

那個早晨，蘇曉雯第一次認真看清了孟柯的長相。很幹淨的臉龐，雖然沒有餘浩澤帥氣，卻也是溫文爾雅，沒有富家孩子的不良脾氣。

爬到半山腰，一群人準備野餐的時候，毛毛不失時機地從孟柯的背包裏掏出了一瓶葡萄酒。

“毛毛你瘋了，你還未成年呢。”身為學習委員的蘇曉雯忍不住大呼小叫了一通，完全不顧所謂的淑女形象。不過，在場的人好像都沒有達到18周歲的成年标準。

“蘇曉雯，難得出來玩一趟，現在都高三了，恐怕我們以後都沒有機會玩了，你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

“反正班主任不在。我們每個人就喝一小口，沒什麽問題的。”孟柯溫言相勸道。

“蘇曉雯——”葉琦開始使她的美人計了，她睜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白皙的雙手拽着蘇曉雯的袖子搖啊搖，“我還沒怎麽喝過紅酒呢，我們一起嘗一嘗麽。”

在三個人的輪番進攻之下，蘇曉雯傷感地擡頭45度角望天，決定屈服于三個人的軟磨硬泡。

于是大家在地上攤開了一次性桌布，開始吃喝。

葉琦已經長成了一個長發披肩的漂亮女孩，好像初沐夏雨的一枝新荷，散發着少女青春的氣息。來的幾個男生中間，只怕有一半是沖着葉琦的美貌來的。蘇曉雯心想。可惜他們都不是葉琦喜歡的類型。

吃到一半，毛毛忽然湊到蘇曉雯耳邊，神秘兮兮地說道，“蘇曉雯，我想撮合葉琦和孟柯，你看怎麽樣？”

蘇曉雯愣了一下，她回頭看了看眼神迷離的毛毛，忽然有種在看一只忠犬小泰迪的感覺，“毛毛，你喝醉了吧？”她不禁脫口而出。

“沒有啊。”毛毛顯然有些倦意，仍然很認真地說道，“你看，他們都是好朋友，孟柯家裏條件不錯，成績也很好，當然葉琦更好一點，而且人也漂亮。而且他們以後可能會考去一個地方讀大學，撮合一下總可以吧？”

蘇曉雯想了想，認真地對着毛毛胡說道，“毛毛，我覺得你是不是最近不想學習了，所以想拉他們一起下水，才會出這個馊主意啊。現在已經高三了，你在這個時候去攪和他們的感情，萬一不成功，豈不是要鬧得他們朋友都做不成，到時候你可就罪過大了哦。”

蘇曉雯的一番論斷，如切金碎玉，铮铮有聲，讓毛毛的一番美意煙消雲散。

4、局

高三下學期，臨近高考。

美女葉琦最近開始煩惱。

這實在令人匪夷所思。因為她剛剛在最近的江南十校聯考中順利擊敗了好友蘇曉雯，一舉成為全班第一名。就連班主任李老師也不禁對她多了幾分關注。

但是她的煩惱來自于早戀的困擾。

錯誤的時間，錯誤的人和事。——如果當時蘇曉雯知道了她煩惱的來源，一定會這樣說。

所以葉琦并沒有告訴蘇曉雯。

有時候正是這樣呢，看似很要好的朋友，也會有不願意向對方吐露的秘密。

葉琦并不是主動投入戀愛的那一個，但是她成了“被早戀”的對象。孟柯的一個比較要好的哥兒們，喜歡上了成績優秀，容貌秀麗的葉琦。但是他誤以為孟柯要奪人所愛。湊巧的是，另一個和葉琦有幾分交情的女生，剛好對孟柯有感覺，她也誤以為葉琦和孟柯是一對。

這個混亂的局，并沒有産生情敵相見分外眼紅般的沖突。但是那些尴尬而疏遠的關系，給每個局中人都帶來了一片陰霾。

一直要到數年以後，來到上海讀研究生的葉琦和蘇曉雯重聚，加上由于出國前來上海辦簽證的孟柯，葉琦才娓娓道來當年的這段往事。而蘇曉雯的第一反應是，你丫的你們當年真是生活豐富，我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然而這個局終究是鑄成了。

最後，原本可以考上複旦大學的葉琦，勉強達上了一本的重點線，去了湖南的一所醫科大學。而孟柯因為情緒受到了影響，高考成績甚至連一本線都沒有到，不得不去複讀了一年。這是後話了。

蘇曉雯去了上海。她并沒有如願考進北大，而是去了上海外國語大學。但是在四個人當中，她已經擁有最好的結果了。

高三的時候，蘇曉雯一度陷入了生病的怪圈。長期的缺乏鍛煉和高負荷學習終于給她帶來了不良後果，基本上每次模拟考都會有疾病相随。永遠都不是什麽重病，但是仿佛陷入了永不停歇的咳嗽、感冒和鼻炎的惡性循環。蘇曉雯的心情其實挺糟糕的。但是她那時還是一心一意地學習，就連毛毛的早戀轶事也不清楚。讓後來的毛毛有意無意地覺得受到了被忽略的“傷害”。

所以盡管蘇曉雯在高考時沒有發揮最好的水平，還是殺進了班級前三名。而楊敏言以班級第一名的成績考去了廈門大學。

非要等到十年之後，當蘇曉雯拿着新上海人的身份，走在大都市的茫茫人海裏，她才肯承認她的遺憾。學習是很重要，但并非生活的全部。如果可以重頭再來一次，也許很多事情都會改變。

錄取分數線出來後的某天，蘇曉雯被葉琦拉去拍大頭貼。

葉大美女的理由是，反正高考已經一錘定音了，能填的學校也都填了。與其待在家裏虛度時光，不如出去好好逛逛街，把因為高中三年辛苦學習而占用的時光補回來。

她們選了學校附近的一家大頭貼店。在小小的空間裏對着鏡頭擺出了各種搞笑的動作。

出來的時候，正好碰上餘浩澤和他的幾個哥們。

蘇曉雯一愣，随後對餘浩澤微微一笑。畢竟也算是認識多年的老同學了，他們之間還有些許默契。

“這是什麽？”餘浩澤的目光落到了蘇曉雯的手指上，她正好在往小紙袋裏裝大頭貼的照片。

“我們在拍大頭貼。”蘇曉雯很自然地回答道。

“給我一張好不好？”餘浩澤突然脫口而出這句話。

蘇曉雯又愣了一下。随後她也不知為何，傲嬌一般地回道，“不給，我全都要自己留着玩。”

她終究沒給餘浩澤留下一張照片。

5、蔓蔓

最初進大學的幾年，蘇曉雯偶爾會翻看餘浩澤的□□空間。

他竟是個多愁善感的人。總是在空間寫下各種細膩的文字。只是這些文字，都是為了他和慕容之間的感情糾葛而寫。蘇曉雯從字裏行間可以讀到他終于追到她的欣喜，對未來的期待，然後是分手，之後便是一蹶不振。

與他相比，蘇曉雯覺得自己倒像是冷面冷心了。

好在有蔓蔓。

蔓蔓何許人也？來自浙江的一枚女漢子。她和蘇曉雯結識于體育選課的排球課堂，從此便開始了一段親密的閨蜜之旅。

蔓蔓的體育天賦奇佳，所以後來拉着蘇曉雯去選了跆拳道。蘇曉雯選了之後，悔得腸子都要青了。硬着頭皮咬着牙才勉強混了個及格。看着蔓蔓在那邊喜氣洋洋地從白帶一路升到綠帶，心裏面自嘆不如。

又一次，蔓蔓甜言蜜語哄着蘇曉雯買了泳衣，滿口答應教會蘇曉雯游泳，硬是把旱鴨子騙去了泳池。結果蘇曉雯的體育白癡細胞繼續發揚，怎麽學都不會。蔓蔓痛定思痛之下，決定放棄調教這個傻徒弟，自己沖到泳池裏歡快地游着。于是蘇曉雯便無比怨念地坐在池邊撲水，新買的泳衣只穿了一次，從此便扔到衣櫥的某個角落被埋沒了。

直到數年以後，蘇曉雯和同事去熱帶風暴玩，才又把這泳衣翻了出來。她在衣櫥深處挖出包裹來打開一看，前塵往事又浮上心頭。

但是蔓蔓也有抽瘋的時候，她高中時有一個有些喜歡的對象。大學後許久不聯系，忽然一天心血來潮電話告白，才得知對方已經有女朋友了。

于是乎，自尊心和戀愛心都大大受挫的蔓蔓，抱着半瓶紅酒灌了下去，喝得一塌糊塗賴在盥洗室的地上不肯回寝室。

蘇曉雯抱着一盆衣物路過，看到蔓蔓披頭散發坐在地上的頹唐模樣。眼角抽了一瞅。她湊到蔓蔓跟前，陪着半醉半醒狀态的女漢子天馬行空地瞎聊，從尼采的哲學扯到各種物質甚至生命的意義，讓蘇曉雯心裏恨得直磨牙齒，真想一拳把她打暈了直接拖回去。

經過一番唇槍舌劍，蘇曉雯終于口幹舌燥，難以忍受，敗下陣來，于是決定采取以無賴對無賴的手段，連哄帶拖，使出吃奶的勁才把蔓蔓拽回她的寝室“交還”給她的室友。

事後，蘇曉雯默默在心裏想道，蔓蔓你可真重，要減肥了。

作為回報，萬聖節之夜，蔓蔓教會了蘇曉雯第一口紅酒。她們叫了幾個菜，一起大口喝酒，大塊嚼肉，看着那一陣時興的鬼片《畫皮》一邊尖叫一邊胡鬧。

“周迅的蛻皮過程其實不恐怖，可怕的是趙薇流出血淚的那個模樣。”蔓蔓還不忘點評。

幾年之後的某個夜晚，蘇曉雯一個人在租的房子裏一杯一杯灌着悶酒，心裏想着要是蔓蔓在就好了，至少瘋狂也有個伴。

附：

無憂無慮的少女時代，

我也希望能夠一直這樣下去，

我也知道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分別啓程的時候，終将來臨。

從此後各自找尋個旅途的方向，

那一刻便認定生活的模樣。

你有你的異國之夢，

我有我的文學征程，

我們都已各自就位，

帶着夢想眺望遠方。

銀色筆尖流淌出來的預言，

永記心中，勿忘

——2008年，蘇曉雯致蔓蔓

6、地鐵三十分鐘

這個場面是如此尴尬麽？

學習委員剛好坐在蘇曉雯的身旁，另外四個同學坐在對面。

她們這裏寂靜無聲，對面卻是歡聲笑語。

只見她從包包裏掏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來，抽出一支唇刷，對着MP4閃光的背面，往嘴唇上均勻的塗抹了幾下。接着，又拿出一盒不知道是什麽牌子的化妝品，開始一項一項的美麗工程。

蘇曉雯就在一旁默默地瞅着她，從護甲油換到護手油。一個個慢動作，有條不紊的進行。一個個小盒子中包含着盒子。完成了一道道工序之後。她戴上了MP4的耳機，眼睛半閉着，那是一種安閑，自在而驕矜的神态。

這是一個明智之舉，可以避免四目相對沒有話說的尴尬。于是蘇曉雯也知趣的閉上了眼睛，佯裝打盹。腦海裏卻在努力搜刮關于這個女生的種種。她所代表的上海本地學生的優裕世界，是蘇曉雯所無法涉足的。這是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7、新起點

我的世界太過安靜，靜得可以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心房的血液慢慢流回心室，如此這般的輪回。聰明的人，喜歡猜心，也許猜對了別人的心，卻也失去了自己的。傻氣的人，喜歡給心，也許會被人騙，卻未必能得到別人的。你以為我刀槍不入，我以為你百毒不侵。

——徐志摩

赤裸裸的真相一旦剝落開來，便會如同冬日的空氣一樣散發着冰冷。而那種冰冷的氣息會随着你的呼吸滲入你的五髒六腑，讓你感同身受。

“蘇曉雯，你到底想怎麽樣？既然你之前又要撮合我和孟柯，為什麽你現在還要過來橫插一腳？”睡夢之中，葉琦的指責戳中了蘇曉雯的心扉。

夢中的蘇曉雯心頭一驚，仿佛一道雪亮的閃電從心頭劈過。她到底做了什麽？夢境中，葉琦接着說，“我總奢求別人的理解，卻吝啬敞開心扉。如今，就連你也對我撒謊了。”夢中的景象發生了變化。這次是蘇曉雯在說話，“我也希望能在最美的時光遇見對的人。但是，我也許等不到了。”

“蘇曉雯，別這樣說。你真的打算遠去美國不回來了麽？”

“也許吧。也許過個幾年，等這些事情都平靜了，我會再回來。葉琦，你們多保重。”

可惜這不過是夢境。

真正去了美國的那個人，是孟柯。

8、疏離

如果我就此忘了你，你會不會覺得難呼吸？

——歌曲《我們》

那一天，蘇曉雯在上海路邊的一家咖啡廳裏，擡頭看到久違的雪花，在那一瞬間仿佛千萬個細小的碎片從眼前掠過

蔓蔓問道，“蘇曉雯，你怎麽了？”

“我忽然意識到，我自以為喜歡的那個人，不過是我想出來的一個影子之後，所有的所謂的情感，立刻就像冰雪一樣消融了。”

蔓蔓試探地問道，“你真的不再想孟柯了。”

“對——錯誤的感情如同發育不良的枝葉，一定要立刻剪掉。”

“你真狠心。”

告別朋友之後，蘇曉雯一個人走了出來。她的耳邊忽然響起了一些聲音。

一直在奔跑，一直沒有停歇。

為什麽你不肯停下一步？

我沒有辦法停止，因為我知道，只要我停下來，便會前功盡棄。

“蘇曉雯，你為什麽這麽要強，為什麽不能像別的女孩子那樣溫馴一些？”孟柯曾經關切又疏遠的聲音響起。

“蘇曉雯，你為什麽要留在上海？我已經原諒你了，為什麽我們不能像從前那樣重歸于好？我歡迎你到我的城市來。”葉琦俊俏的模樣浮現在她面前。

“蘇曉雯學姐，你為什麽要那麽拼呢？我覺得小姑娘家，還是找個好人嫁了比較好。”

“蘇曉雯，你今天完不成這張單子，這個月的獎金就泡湯！”

“蘇小姐，嫌房租貴的話，你就搬走吧！”陰測測的中介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各種各樣的聲音，來自生活的各個角落，鋪天蓋地地襲來。

可是她只想把一切都抛在腦後。

下雪了。

雪花真的很美好，這些嬌小的精靈，鑽進她的頭發和皮膚裏，有一種清醒的功效。所以她不會停下來，她會一直前進。

一年後。

蘇曉雯轉過半邊臉，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她的身上。孟柯清晰地看到她臉上的表情。那是一種介于陌生和熟悉之間的表情，在那一瞬間他忽然意識到，他們已經漸行漸遠了。

說來也奇怪，一開始蘇曉雯是主動的那一個，如今他卻成了那個主動去看她空間的人。他們之間的聯系少得可憐，變成了只在春節問候的交情。

現在的蘇曉雯，塗着雪白的面霜，刷了兩彎淺棕色的眉毛，配着一抹紫色眼影，硬生生地将自己和學生時代的學霸模樣隔離了。她身上是business cansual的夏季套裙，以小黑裙打底，搭配着白色荷葉狀的衣袖，确有一種清涼的優雅。但這種優雅是生疏的，是經過了裝扮的。

在國外這幾年，孟柯也變得滄桑了。兩人竟說着這些不着邊際的話。

聊了沒幾句，蘇曉雯一下子抓起放在椅子上的黑色小皮包，“對不起，我還有事，先回去了。”便與他擦身而過。

路邊不羁的風，朝蘇曉雯迎面撲來，吹起她的短發。她心中想到，我必須和他和解，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和自己和解。但是再次遇見他，就好像已經痊愈的傷口，再次被血淋淋地剝開，展覽在世人眼前。但是她很好地控制住自己，不會再有情緒波動。只是這樣，實在是很累。

所以她終究是不想再見他的了。

銀杏葉子落了一地。

9、故人

“餘浩澤，好久不見。”

“蘇曉雯，你回來了？”

“陪我們在這裏逛街挑衣服，你豈不是很無聊？”蘇曉雯真心地開玩笑道，“也許你應該和他們去踢球，我們不用你來拎包。”一面說着，她又拿了一條裙子在手裏比劃着。

“沒關系。”他竟然用了溫和的眼光看着她，讓她極為不習慣。

那個高中時代留着分頭短發的蘇曉雯，如今也算是長發披肩的淑女了。

“你穿這條紅裙子，很好看。”他真心地贊嘆着。

“我們都覺得他挺好的，希望你回到家鄉，好好地找個人過日子。不要再在大城市闖蕩了。”回家之後，父母親抛出了底牌。

蘇曉雯心裏咯噔了一下，不再說話。

她仔細回顧了自己和餘浩澤的交集，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那無憂無慮的小學時光。

細細想來，她對他的這份感覺，算不上是愛情，只能說是，某段時間內對某個男孩子的一種好感罷了。

如今餘浩澤回到了家鄉，她選擇留在了上海。終究是，走不到一起了。

蘇曉雯想起他說的那句話，連你們這樣的好學生，在大上海都這樣辛苦，我是斷然不想去那邊的了。

她苦笑了一下，她和他，終究不是同路人。

****

蘇曉雯夢到了餘浩澤。

也許在夢中的列車上，他們才能敞開心扉進行聊天。

其實這才是真實的你吧。夢中的他說道。蘇曉雯，我們早就是不同的人了。

你留在了上海，有你的那個圈子，我卻只能留在家鄉，在親戚的公司打工幫忙。所以我們并不是同路人。你又為什麽，還要固執地和我保持那麽一點聯系呢？也許你只是為了自己，為了自己內心深處的那點安慰吧。也許你以為，只要你和我保持聯系，就能保持住，十年前的那一點你吧。可是你已經不是那個你了。

好久不見。也許我們可以挑選一個時間，在一個路口相遇。或者我們可以裝作在路上擦肩而過，從而可以避免打招呼的尴尬。夢中的蘇曉雯文不對題地回答道。

醒來之後，蘇曉雯恍恍惚惚回憶起了真相。

餘浩澤自從蘇曉雯去了上海，就沒再見過她。所有的這一切，不過是蘇曉雯想象出來的。

孟柯去了美國，和他妻子一起，只在春節時會回一趟老家。蘇曉雯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

毛毛和自己的大學女友結了婚，去了東北一個省做汽車工程師。蘇曉雯曾經開玩笑道，這麽個冰天雪地的去處，千萬別指望姐會去看你。不過，她後來還是去過一次，為新婚夫婦送賀禮。

葉琦去了南京，她一直鼓動蘇曉雯去南京發展，終究沒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