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仳市的一家心理診所,護士為兩人倒了水,按照慣例先讓白杉填寫心理狀态評估量表。
“不要有壓力,你在這填表。”祁訣扶着白杉在沙發上坐下,“我先過去和楊醫生談談。”
少年看着祁訣走出房間,而後收回目光填寫手中的量表,他順着第一直覺打了幾個勾,擡頭望見午後的陽光從窗外暖融融地照進來,熱乎乎地籠罩在他身上,時間的流速似乎也變得緩慢,他垂眼繼續勾選題目,耳邊時鐘滴滴答答。這顯然是一份相當全面的評估量表,足有三百多道題。有好幾次他以為祁訣回來了,但擡起頭卻空空如也。
差不多是等他剛做完那套題時,祁訣回來了。護士将量表回收,溫聲道:“您稍等會,醫生十分鐘後到。”
“您和醫生說了什麽?”白杉問,他覺得祁訣和醫生談了很久。
“簡單敘舊了一下,然後聊了一些你的情況,沒有說很多,一切還要你親自和楊醫生談一談,她那邊才能有定論。”
“您認識很多醫生嗎?”白杉突然問,他想起黎醫生,之前高達告訴他黎醫生是坐祁先生的車一塊回羲市的。
“為什麽問這個?”祁訣笑了一下,目光柔柔地将少年包裹其中,“我認識的醫生并不多。”
“我之前看到——”白杉有點想問祁訣之前在醫院走廊中和黎醫生的那個擁抱,但他好像沒有立場去問,他只是祁先生收養的孩子。祁先生這麽年輕,戀愛結婚生子擁有自己的家庭,然後疏遠他,這好像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看到什麽?”
“哦,沒什麽。”白杉有些不敢問了,低頭去揪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線頭。
“白杉,可以進咨詢室開始咨詢了。”護士揮着手召喚。
白杉在咨詢室中和醫生交談,祁訣便坐在休息區的沙發上等候。原定咨詢時長一個半小時,剛過去一個小時,白杉就從咨詢室出來了。
少年臉上表情很黯淡,但轉身看見祁訣時還是立刻揚起笑,扶着牆就要跑過來,祁訣先一步迎上去扶住了他。
“怎麽這麽快就結束了?”祁訣扶着白杉坐下。
“楊醫生說今天的咨詢就到這裏,可以結束了。”白杉仰着頭看向祁訣,“但她說要和您談一談。”
“和我談談?”祁訣揚眉,見他情緒有些低落便故意逗他,“難道你剛剛表現不好所以醫生要叫家長?”
白杉不說話了,一臉心虛地低下頭。
“看來确實是表現不好啊。”祁訣壓下心中擔憂,呼嚕了一把少年柔軟的額發,“你在這等着,我進去和醫生談談。”
咨詢室布置得很溫馨,牆體是淡綠色的,沿窗放置了一些綠植,大片的陽光透進來,整個房間溫暖又明亮。
“請坐。”
祁訣落座,楊青合上寫了一半的診療記錄,将方才白杉填寫的量表遞給他,“這是白杉剛剛填的量表,雖然在自戀型和回避型人格維度的得分較高,但各項指标經過計算後也在正常範圍內。”
“在臨床上,幻聽常見于精神分裂症、精神障礙等精神疾病。但白杉各項指标正常,并沒有精神疾病。我推測他的幻聽是心理亞健康狀态導致的,也就是焦慮、抑郁等不良情緒導致的。”
祁訣接過翻看,“他一直以來表現得也很正常,只是最近突然開始幻聽。”
楊青點點頭,“咨詢前你和我說他的幻聽症狀已經稍有改善。”
“是的,他和我說自昨晚入睡前就沒再聽到過任何不應該出現的聲音。”
“但據我的觀察,好像不是這樣。咨詢時,他有好幾次中斷對話,表現出明顯的憤怒情緒。我認為,至少在咨詢期間,白杉還在為幻聽所擾。”
祁訣沉默了片刻,回憶道:“白杉說聞到我的氣味,耳邊就會安靜下來。我那時以為他在……嗯,可能是撒嬌之類的。你覺得這有可能嗎?聞到一個人的氣味幻聽症狀就會消失?”
“這是非常有可能的。”楊青微笑道:“在我往常的咨詢經歷中,遇見過許多類似的案例,看來,你是治療白杉幻聽的關鍵。”
楊青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白杉對咨詢有些抗拒,這是正常的,許多第一次來接受咨詢的來訪者都會對咨詢表現出程度不一的阻抗。就像你當初那樣。”
祁訣淡笑了一下,“他和我有很多相像之處。”
“是的,于是我同樣采用了繪畫投射技術,讓他畫了三幅畫,不限定主題,只需畫心中所想。”她取出三幅畫遞給祁訣。
祁訣接過畫,仔細翻看,第一幅用黑色的蠟筆畫了一個鐘表,線條很雜亂。第二幅畫了一個巨大的藍色雪人,把整幅A4紙都填得滿滿當當。第三幅畫了個房子,周圍簇擁着一朵朵白色小花。
“你是否能看出這三幅畫的內容呢?”
“第一幅是時鐘。我記得他和我說過會幻聽到鐘表的滴答聲,我想,或許和這個有關。”
“是的。”楊青點點頭,“這幅畫的線條雜亂扭曲,鐘表占比超過畫面的4/5,且用了較為壓抑的黑色,這些都展現了繪畫者緊張急躁焦慮的心理傾向。”
“第二幅的雪人也很大。”祁訣若有所思。
“雪人?這是雪人嗎?”畫面中的小人在楊青看來更像是姜餅人而不是雪人。
祁訣莞爾,“你聽過雪孩子的故事嗎?我第一次聽這個故事,腦海中想象的形象就是這樣的。”
“原來是這樣。或許白杉也是這樣認為的。孩子的想法總是受到養育者潛移默化的影響。他的第二幅畫筆觸細膩,選用了較為明亮的色調,盡管畫面占比較大,但并不會給人壓迫之感,反倒是讓人覺得沉靜安心,這或許是緩解他幻聽的突破口。”楊青打開記錄本,快速記了幾筆,“我認為這個雪人似乎代表了你。”
“我?”祁訣有些驚訝。
“在《雪孩子》的故事中,雪孩子從火災中救出小白兔就消失了。這讓我不由聯想到你先前和我說的——白杉經歷過一起惡性綁架事件,你将他救了出來,随後又因為兩人之間的矛盾和工作上的事情離開了幾天。如果這幅畫真的是雪人的話,或許就是指代了你。在下次咨詢之前,我希望你能多多陪伴他。”
祁訣點頭,他那時不該抛下白杉就走,沒想到他的所作所為能給少年的心理帶來這麽大的影響。他看向第三幅畫,那是一個花叢掩映中的小房子。
楊青注意到他的目光,解釋道:“第三幅是花叢中的房子,這個我倒是能認得出來。不過房子畫得很小,快要被花叢淹沒了,代表畫者比較沒有安全感,自信心不夠強,這可能是導致他出現幻聽的深層次原因。”
祁訣點點頭,補充道:“他除了會聽到鐘表的滴答聲外,有時還會聽到他人的議論聲,議論的內容大多是帶有貶損、侮辱性質的。”
楊青了然,“很多人在經歷過創傷性事件後,會表現出一系列的PTSD症狀。但只有當病人持續體驗PTSD症狀一個月,才會被确診為創傷後應激障礙症,一個月內被稱為應激性障礙症。目前白杉的症狀較輕且有明顯的突破口,通過積極的幹預和治療,應該很快便能幫助他改善并擺脫幻聽症狀。”
“治療的方案确定了嗎?”
“恐怕要等到下周第二次咨詢時我才能與白杉共同确定咨詢方案。在這之前,這一個星期,我希望你能盡可能多地陪伴他,關心他的情緒變化。”
“好的。”
“回去之後,如果有異常情況請立刻聯系我。”
“好。”祁訣起身,心情有些沉重,少年的異常有一大半的原因是他沒有盡到一個監護人應盡的責任,在他剛經歷綁架最惶然無助的時候扔下他走了。
回去的路上,少年正偏頭看車窗外的風景,祁訣突然開口道:“楊醫生給我看了你畫的畫。”
少年轉頭看向他,祁訣繼續道:“有一副藍色的,畫得是什麽?”
“是雪人。”意料之中的答案,“因為小時候讀到《雪孩子》那個故事時覺得雪人應該是長那個樣子的。”
“怎麽了?”白杉想到自己先前咨詢時拒絕回答了好幾個問題,心中有些不安,難道醫生真的會向家長告狀,“楊醫生說什麽了嗎?”
“別擔心,她只是和我約定了下次咨詢的時間。”
等紅燈的間隙,祁訣側頭去看少年,“今天有聽見什麽奇怪的聲音嗎?”
“今天?沒有啊,沒有聽見什麽。”白杉擠出一個輕松的笑,祁訣一眼便識破了,他挑了挑眉,并沒有立刻戳穿他,“是嗎?那看來你今天狀态不錯。”
“是的。”白杉幹巴巴地附和。
“剛剛劉博打電話給我,我等會把你送回醫院就回羲市,你一個人在醫院會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養傷嗎?”
“會的。”白杉低着頭,霜打的小白菜似的,頭靠着車窗無精打采地看着窗外。
祁訣見他這副強裝沒事的樣子,既好笑又心疼,本想晾着他,治治這嘴硬的毛病,卻終究還是心軟,嘆了口氣道:“你這樣子,我怎麽忍心把你一個人留在醫院。”
話音未落,少年唰地擡起頭,“您不去公司了?”
“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誠實作答。”祁訣看着前方的路況,眼神并沒落在少年身上,但從他口中說出的“誠實作答”四個字已經讓少年緊張起來了。“你今天幻聽了嗎?”
“咨詢的時候……還有咨詢前做題的時候,都幻聽了。”白杉老老實實回答。
祁訣伸手摸了摸他的額發,“下次幻聽了就要老老實實告訴我,知道了嗎?”
“好。”白杉低下頭感受祁訣的撫摸,心裏癢癢的,像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
“您多摸摸我。”他忍不住說,等到意識自己說了什麽,他整個人都熟透了。天吶!他為什麽要對祁先生說這種話。
祁訣被逗笑了,他收回手,“我在開車呢。”說是這麽說,等到下一個紅燈時,他忽然轉過身,雙手齊上,把少年的頭發全揉亂了,末了,他捏捏少年的耳垂,“你喜歡這樣?”
白杉腦子暈暈的,他看見祁訣灰眸中的笑意,便懵懂地點頭。
“怎麽像小狗一樣?”祁訣伸手蹭蹭他的下巴,“等過段時間上了高中,交新朋友,可不能被他們這麽欺負。”
一聽到“高中”兩字白杉就清醒了不少,“祁先生,我好久沒上課了。”
“沒有好久,你只曠了不到兩周的課。不用擔心,你的老師們都說以你現在的成績直接去參加中考都能考上高中了。”
“我要快點回去上課。”少年滿臉都寫着“我愛學習”四個大字。
“你的幻聽問題還沒解決,要多休息休息。如果老師講課的時候,你耳邊出現其他的聲音,你還能聽得進去嗎?”
白杉搖搖頭,不說話了。他想快點上課一方面是擔心自己學得不夠好,辜負祁訣的期望,另一方面也是他想回羲市,他怕祁訣回公司後又連着好幾天不來看他。
“等會回醫院,我們就辦出院手續了。”祁訣像是有讀心術似的,“你的身體恢複得差不多了,醫生也建議回家靜養。而且,回羲市我也更方便照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