酩酊

第14章 喜怒

第14章 喜怒

夜也無月，雲也沉沉。

一聲極輕淺的腳步聲在寂靜之中響起，落在客房之外。

而後，化作一道漆黑虛影，流水般地淌入了客房裏。

客房內，有一人在榻上呼吸綿長，好似睡夢正酣。

那虛影踱步走過去，月光照出他的面容來，卻不是別人，而是簫婁。

他欺身下去，要細細打量榻上人的眉眼，卻在這時，見那眉眼彎了彎。

而後，一雙眸緩緩睜開，露出水綠雙瞳，銀鯉笑道：“簫先生，夜深了，怎會來此？”

簫婁滞了一瞬，但很快恢複溫雅神色，道：“原來公子尚醒着。”

“簫某聽聞一百姓上報，言今日城郊有四人交戰，其一人正是公子，因此特來探望。”

“那還真是巧了。”銀鯉勾唇道，“先生不早不晚，偏挑了子時到來，倒像是是生怕我還醒着。”

“先生。”銀鯉頓了頓，“你其實并非簫婁，是也不是？”

“簫婁”挑眉，似有訝異，但并未顯露，只饒有興味道：“公子是如何看出來的？”

“青山城屍釀再現那夜時，那黑貓通靈性，尋我是因我身負靈術，尋白敕是因他自有靈眼，尋了你，我卻不知是為何。”

“而後來，我問白敕，能否看出你之真身，他卻答了‘否’。”

“眼下，就在方才，你言有百姓曾望見有四人于城郊交戰，卻是忘了，區區凡人，怎能看到那分明身為靈體的男子。”

“閣下。”銀鯉笑吟吟地歪了歪頭，“您一路不動聲色地跟着我們，今夜是要圖窮匕見了麽？”

“匕見？”“簫婁”搖了搖首，“公子嚴重了，我不過，是想為公子錦上添花罷了。”

“哦？”

“公子有所不知。”“簫婁”抵唇咳了一聲，“我之真名，為‘倉央’二字，真身乃是倉央劍靈。”

銀鯉倏地一滞，忽而從榻上躍起，落在他身側。

“呵呵。”倉央彎唇笑起來，“公子沒料到麽？”

“公子……”他忽而湊近過去，壓低了嗓音，“你不曾料到之事，還多着呢。”

眼見銀鯉擰眉，他從容直起身，溫聲道：“公子應當知曉，自己生來異于常人，六魄之中缺少一魄，故而于情感一事，蠢鈍非常。”

“可公子不知曉。”他道，“您那一魄，在我這裏。”

銀鯉雙瞳劇顫。

“銀鯉……”他念起他的名字，“這浮圖幻境之中，你身為輔佐者而存在，白敕身為試煉者而存在，而我，便是你二人的阻礙者。”

“你不妨猜猜看，為此，我會對你做什麽？”

“你……”銀鯉蹙着眉，片刻後在對方那陰森笑意裏意識到了什麽，道，“你想要利用魂魄，操縱我？”

“是呢，公子好聰明。”倉央眉眼挑起，露出笑來，“難怪白敕會對公子心生如此深情。”

頓了頓，他道：“……所以，今晚，我欲要還半縷魄給公子，有了這半縷，公子便會生出情.欲，既能喜歡上白敕，也自然會因魂魄相吸之意對我心生好感，從而在我二人之間搖擺不已，逼得白敕心生魔障，助我完成幻境阻礙，公子……莫非不樂意麽？”

“我不樂意。”銀鯉冷然開口，說着又倒退了半步，擡手欲要結印。

“嗯……可惜晚了呀。”倉央笑着道，“公子，瞧，你身後那是什麽？”

銀鯉并不欲上當，未曾回首，擡手便往後一拽，卻抓了個空，那倉央劍靈已掠至他身前，而後從他軀殼之上穿行而過。

剎那間，魄已入體，銀鯉整個人驟然定在原地。

“公子。”倉央回身過來，“你醉仙一族的幻術，我亦學了些皮毛，足以抹去你今晚的記憶，賜你一場美夢。”

“故而，還請公子閉上雙眼……”

一雙手拂過眼前，銀鯉無聲仰倒下去，咚地一聲靠在牆面，滑落在地。

他蹙着的眉微微展開，很快，陷入沉沉夢中。

而倉央收回手，笑着撫了撫衣擺之上的褶皺，悄無聲息地消失了身形。

*

翌日，銀鯉揉了揉微痛的唇，自地面起身，頗為疑惑地眨了眨眼。

但很快，門外适時響起敲門聲，迫使他不得細想，前去應門。

打開來，卻是簫婁，他笑意溫雅，手中親自端着一托盤，上面是小米、蝦仁熬制的稠粥，以及一碟水晶餃子。

“公子早安。”簫婁道，“我來為您送早點。”

“先生快請進。”銀鯉眉眼彎起來，讓開路，迎簫婁進門。

二人在桌旁坐下，簫婁拾起箸，夾起一只餃子，遞到銀鯉唇側：“公子嘗嘗這個，是簫婁親手為您做的。”

銀鯉一滞，輕輕眨了眨眼睫。

但須臾後他回神，見對方眉眼含笑，神色切切，便張開嘴巴，咬了下來。

“唔！”他眯起眼，含糊地道，“好燙！”

“燙？”簫婁一怔，轉瞬間似是有些慌亂，忙起身去給他倒涼茶，怎料端着茶盞一轉身，銀鯉已然将餃子吞了下去。

他托着腮，水綠的一雙眸盈滿笑意，仰頭望着他，喚他道：“先生，銀鯉在逗你呢。”

簫婁張了張唇，眸中露出一閃而逝的茫然。

“先生今日，怎生如此可愛？”銀鯉狡黠道，“莫非……”

簫婁捏着茶盞，怔怔然道：“莫非什麽？”

銀鯉歪過頭，單眨了眨一只眼睛，笑道：“不告訴先生！”

說着捧起粥碗，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鮮美至極。

于是咕嚕嚕喝完一整碗，他正要擡手以袖角随意擦擦嘴巴，身側之人卻遞來一只素色方帕。

銀鯉一怔。

那方帕之上隐約散發出馥郁的香氣，那香氣叫他倍感親切，他不自禁地伸手接下，放在鼻尖下輕嗅了嗅。

“先生。”他有些恍惚地擡眸去望簫婁，“這是……什麽味道？”

“公子喜歡麽？”簫婁溫柔地笑了笑。

“喜歡的。”銀鯉颔首。

“可若是我說……這是簫婁的氣息。”簫婁眉眼清麗，“公子，您還喜歡麽？”

那粘稠的香氣如水一般裹住了銀鯉周身，雙瞳漸生渙散，綠眸一點一點顯露癡然：“喜歡……簫婁。”

“乖。”簫婁俯下身，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

片刻後，待身下人享受般地閉上眼，簫婁收回手，溫聲喚他：“公子。”

銀鯉恍然睜開眼。

“快用餃子吧，否則該涼了。”

銀鯉懵懂地望向餃子，剎那間如夢初醒，應了聲：“好。”

說着重新拾起雙箸，默默然吃起了餃子。

最後一只餃子入腹，銀鯉将瓷碟擺正，起身道：“我吃完啦。”

簫婁溫聲道：“好。”

言畢側首喚道：“來人。”

有三兩侍女推門而入，躬身道：“少爺有何吩咐。”

“将這些收拾了去。”

侍女應了，端起托盤，欠身一禮，正要離去。

“慢着。”簫婁忽而擡手。

侍女皆是一頓。

卻見簫婁蹙起眉，目光望向門外，疑惑道：“外面站着的那人，是誰？”

銀鯉原本正在托着腮發呆，聞言随之望去，卻是跟着雙眸一亮。

“是白敕！”他笑起來，頓了頓，站起身往門外走，一邊喚道，“白敕！”

門外身姿颀長的烏衣人側首回眸，正是白敕。

察覺到來人，他轉過身，垂眸一禮，低聲道：“公子。”

銀鯉正要說些什麽，簫婁卻在此刻走近來，笑道：“白先生，我看你似是來這裏許久了，怎的也不敲門？”

白敕不語，直起身，長眉輕蹙，冷冷地睨了一眼他。

簫婁卻也不惱，讓開一條路，道：“二位進來吧，我還有些瑣事，待午時再來尋銀公子，一同去見我父親。”

“好呀。”銀鯉笑着道，“帕子我便收下了，先生慢走。”

簫婁一禮，離開了。

待他遠去，銀鯉牽起白敕的手，拉着他進門，又将門合上，一邊轉身道：“白敕，都怨你，你看我此處。”

說着，他以指點在自己唇上，示意給白敕看。

那淡粉色的唇上血跡點點，如同惹了露珠的花瓣，格外誘人。

白敕攥着劍，抿唇，而後匆匆偏開頭。

“抱歉。”他低聲道。

“既然抱歉，那你為何不看我？”銀鯉踮起腳尖，湊近過來。

長睫撲簌，金眸微顫，白敕倒退半步，側首避開他的視線。

“白敕！”銀鯉蹙起眉，生平第一次生了氣，喚他喚得語氣微沉。

白敕倏地一滞。

卻未及他回應，身前人上前一步，伸手挑過他的下颔，逼着他直視自己。

“白敕！”銀鯉蹙眉道，“我在同你說話呢，你聽見了麽？”

那張臉近在咫尺，神情仿佛比總是笑着的模樣更為生動，似是漂亮畫像終于有了喜怒哀樂，一颦一笑幾乎要落在人心底。

白敕喉結滾動一下，低聲答：“聽見了。”

“哼。”銀鯉松開手，氣呼呼地道，“這還差不多。”

他繞過他，走到他身後的桌上坐下，敲敲桌沿，道：“白敕，過來。”

白敕壓抑地閉了閉眼，轉過身，緩步走過去，欠身一禮。

“公子有何吩咐。”

銀鯉翹起腳，露出白皙如藕的腳踝，故作傲慢地道：“你家公子的嘴巴不舒服，你幫着揉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