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挑撥(加粗)
“容娘。”嚴涼的身影忽然出現在樹下, 仰頭望着容娘, 厲聲道:“還不放人!”
容娘幽幽哼一聲, 兩手一松, 王相慘叫着跌下地,重重摔在地上,痛得半天都爬不起來。
他在侍衛們的攙扶下,勉強坐在地上喘氣,對嚴涼道:“謝……謝謝……”目光瞥到容娘, 見她還立在枝頭靜靜的撫摸鬼貓,他心中又是一陣發毛。
嚴涼靜立在王相面前,月光從他身後照下,光暈絲絲滲過嚴涼鬥篷上的毛領,仿佛鍍上一層清冷的白暈,愈發顯得他身姿如松,頂天立地。
王相狼狽的樣子就落在嚴涼的影子裏, 嚴涼俯視王相,道:“要不是我來得及時, 你剛才就死了。你死後, 容娘更不會放過你。我手下的鬼差還會把你弄進提刑司審判。依你生前做的那些惡事, 必定逃不掉下十八層地獄的結局。”他停一停,唇角勾起, 如冷漠的上弦月:“還記得當初在豫京死牢裏, 你用在我身上的三十六般酷刑嗎?”
王相莫名有些寒噤。
“比之十八層地獄裏的刑罰, 那三十六般酷刑, 算不得什麽。”嚴涼道,“等你到了十八層地獄,就會知道,那兒多得是你這輩子都看不到也想不到的恐怖刑罰。”他口吻帶着恐吓,一字字道:“早死早超生,王相是想早點去受刑,還是想長命百歲?”
王相心中一寒,這瞬間有種難言的恐懼在心中滋長。梢頭容娘還在沉沉的笑着,一聲一聲,夾雜月色的冰冷,連同嚴涼臉上充滿諷刺的目光,幾乎要摧毀王相心中最後的防線。
王相感受到脖子後面有汗水流下來,像是蜈蚣的百足涼涼的搔過,冰冷而刺痛,同時他口中已脫口而出:“你是在吓老夫?”
嚴涼呵一聲笑道:“不信我說的?好,那我就給你看看。”說罷便在面前畫出一道鏡面,鏡面裏緩緩呈現出十八層地獄裏的場景。
沸騰的火山,冰天雪地的冰山,青面獠牙的鬼差們賣力的行刑,受刑的鬼魂們聲嘶力竭的慘叫……
血池、牛坑、油鍋、鐵樹……
業火沖天,怨戾魂斷,這是王相一輩子都不曾見過的地獄場景,慘絕人寰,足以将人逼瘋……
王相不能控制的顫抖,試圖別開眼不要再看,身邊攙扶他的跟班已經兩眼一直,吓暈過去了。而這時候,畫面裏出現一個女鬼,王相突覺得眼熟,他定睛一看,直吓得喪膽亡魂。常歡翁主!
翁主穿着被染成紅色的囚衣,被驅趕進刀山,從山的這一側爬到那一側。
刀山上無數的利刃劃破了她的身體,貫穿了她的四肢。她眼淚已流幹,麻木的爬啊爬,衣衫漸漸染得再沒有原本的顏色,像是在做着一件司空見慣的事那樣麻木而熟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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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相無法動彈的看着這一幕,身體冷到極致,仿佛那些尖刀就出現在他的身下,會随着他的顫抖而刺.入體內。
接着他發現自己身邊真的有刀光,是自己的侍衛手中的刀劍……王相忽然瘋魔一般的将侍衛推開,揮手把他們的刀劍撞飛出去,嘶喊道:“滾!給我滾!”
他兀的扭頭瞪着嚴涼,驚恐的雙眼宛如燒開兩個火洞:“嚴涼,你別想吓唬我!你已經死了,我不怕你,老夫堂堂宰相怎麽會怕你……”
嚴涼淡淡一笑:“好啊,就知道王相并非貪生怕死之輩。既然這樣的話,那麽——容娘,送他上路!”
在被容娘差點掐死、見識了十八層地獄的恐怖後再聽到嚴涼這句宣判死刑的話,王相的心理防線終于被擊垮了。
他從沒這般失态過,近乎扯着嚴涼的袍角呼道:“你不能殺我!我是衛朝宰相!我不能死!你也不能抓我去十八層地獄受刑!”
嚴涼嫌惡的掃了王相一眼,微俯身看着他道:“可是你死後就會去,落到和常歡翁主一樣的境地。除非……”
“除非什麽?”王相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連忙追問。
嚴涼卻不急着說,而是看了眼王相身邊的衆人,道:“你讓他們退開,我再告訴你。”
王相略有遲疑,偏頭看了眼容娘。
嚴涼嘲笑:“怎麽還怕容娘殺你不成?有我在這裏,她不會動手。”
王相這才松開嚴涼的袍角,讓衆人攙扶他艱難的站起身,擺擺手,揮退他們,忍着心頭叫嚣的恐懼,咬牙道:“你說吧。”
嚴涼的袍角被王相抓出一手褶皺,他厭惡的瞥了眼,眼中含雪,唇角卻含笑,無形中一股壓迫的氣勢讓王相難以招架。
嚴涼貼近王相耳邊,低聲道:“地府講究功可抵過,王相若能立功,自然過錯可消。我以豫京城隍的名義,給你兩條路選擇。”他徐徐道:“第一條路,你可以不聽我的,繼續我行我素,将來等着你的多半是死于非命,再和常歡翁主于十八層地獄相會。常歡翁主要在那裏受兩百年酷刑,自然等得到你。”
王相不禁打了個寒噤。
嚴涼繼續道:“第二條路,想辦法将淮南府與浙江府的二十萬駐軍交給杉欽玉指揮,助他領兵抗擊異族。”
王相瞪眼道:“這不可能!”
嚴涼冷笑:“既然如此,那你就走第一條路吧。”
王相瞠目結舌,臉色灰白。
嚴涼從容說道:“讓你這主和派的領袖去主戰,似乎的确為難你了。不過,想要調動那二十萬駐軍,對你這一手遮天的宰相來說,卻并非難事。”他頓了頓,含了一縷鄭重的警告道:“王相,鹹祯帝封我做城隍,就是為了死後不落在我手裏。可惜他不會考慮你,你死後卻是會落到我手裏的。我想怎麽折磨你就怎麽折磨你,你怕是想都不敢想吧。”他冷哼一聲,道:“趁現在還有命活,趕緊自救吧!照我說的做,給國家百姓立下功勞了,來日就是到了我手裏,我也不能公報私仇!”
話落,嚴涼轉身而去。黑色的鬥篷融化在漆黑的夜色裏,背影像是一座無比沉重的山巒,仍舊壓在王相的胸口處,令他宛若窒息,大腦空白,驚恐交加的不知該怎麽做好。
容娘陰恻恻笑了起來,對上王相驚恐的目光,幽幽沉沉道:“城隍爺統領豫京衆鬼,我不能忤逆他,所以今晚先放過你。”她的身影慢慢化為一團黑霧,在消失的前一刻,聲音輕輕散開,如咒語般回蕩在王相的耳邊:“真是可笑,是今上自己容不下城隍爺,卻要你給他當劊子手,沾了一手罪孽。王呈繼,連我都替你感到不值……”
容娘消失了。
嚴涼也不見了。
小巷裏重新安靜的像是沒有一個人。
深夜無盡的黑暗是那麽黑,像可怕的死亡一樣,要吞沒巷子裏正恐懼的人。
不知哪裏有貓頭鷹發出倉惶嘶啞的聲音,如磨在沙礫上似的粗嘎難聽,睜着一雙捕獵者所擁有的泛着綠光的眼睛,從頭頂的一棵棵樹上掠過,直勾勾盯着樹下的王相。
王相怔怔許久,驀然力氣盡失,癱軟在地。
他的侍衛們連忙撲過來攙扶他,這才發現他的衣領全都汗濕了,被冷汗濕得透透的,風一吹,黏膩的粘在脖子上,如容娘那雙鬼手在掐着他、勒着他……
嚴涼已走遠,不過一瞬的功夫,便出現在陽間城隍廟的顯靈塔上。
高處不勝寒,冷風尤其的大,掀得嚴涼厚重的鬥篷獵獵翻飛。他端立在塔頂,望着某一處方向出神片刻,忽然躬身,一手将自己的袍角撕下來,丢下顯靈塔。
那闕袍角,正是方才被王相揪着的地方。
容娘抱着鬼貓立在嚴涼身後,指甲上紅蓮色的蔻丹紅紅的,如染了十指鮮血。
她道:“也不知道王呈繼會不會按照您說的去做。”
嚴涼鎮靜道:“你我合力吓唬他這一場,以我對他的了解,應該是足以将他逼急。若是還不行,我便入他的夢再吓唬他幾天。是人都有恐懼之處,我不信擊破不了他。”
他眼底劃過深重的決心,身姿挺立,目光鎮定,一如生前面對千軍萬馬,仍面不改色。
接着他的視線在塔下無數的建築群上搜尋而過,定定落在大長公主府的位置——那是曲朝露所去的地方。
對于曲朝露出現在大長公主府,大長公主在片刻的驚訝後,就恢複了慣常的高傲冷靜。
這個鹹祯帝的姑母的确不同于一般的皇家女子,她身上有種當權者才有的霸氣。這讓曲朝露不由猜測,若是衛朝可以出女帝,而女帝又恰好是這位大長公主的話,說不準,她會比鹹祯帝做得好得多,也說不準會堅定的抗擊異族侵略。
大長公主也不愧是常歡翁主的生母,母女兩個都有種多年浸淫在歪門邪道中的妖調之氣,連手指上的護甲都比旁的貴族女子要更尖、更長,綴滿金碧飾物。
大長公主邀曲朝露坐下,好好的談,茶水和點心都給曲朝露擺出來了,還屏退了自己的貼身丫鬟。
曲朝露也不是沒料到大長公主會是這個态度,因而也不驚訝,只從容的走到客座上坐下,臉上挂着淡淡的和婉的笑,儀态矜貴,看似溫柔,氣場上卻不輸大長公主半分。
嚴涼說大長公主是個直來直去的人,因而曲朝露也就直接抛出了來意——請大長公主聯合劉家從王相手裏奪權,架空鹹祯帝,助溧陽王名正言順榮登大寶。
大長公主眯了眯眼,她的眼睛本就生的像是月牙,一眯起來更是深不可測,她道:“想來你身在地府,知道本宮的這些秘密也不奇怪。只是,你方才的話裏用了‘名正言順’四字。你倒是說說,讓溧陽王篡位怎麽能篡得名正言順?”
曲朝露握了握耳垂上晶瑩剔透的寶珠耳環,道:“今上名不正言不順,忝居帝位已是對衛氏的亵渎。溧陽王乃先帝慧妃所出的皇子,血脈分明,自然能名正言順的取而代之。”
大長公主聽出一絲不尋常的味道:“城隍娘娘這意思,怎麽本宮聽着倒像是在暗示本宮,今上他血統有問題?”她眼中射出兩抹厲色,“城隍娘娘可要仔細!有些話說不得!別連累了本宮和府裏這些活人!”
曲朝露面不改色的笑了笑,道:“朝露當然知道有些話沒有證據是不能說的,不過比起朝露拿出證據,還是由大長公主親自去發現證據更合适,這樣大長公主就知道朝露是不是胡說了。”她莞爾一笑,笑容裏帶着慫恿的成分:“證據要怎麽取得,我可以為大長公主提供一條線索。這可是扳倒今上、扶溧陽王上位的好機會。如何?大長公主想不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