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算計(加粗)
老僧大吃一驚, 一股惡寒的感覺爬上了他的脊背。
他驚訝道:“是你!”老僧驚訝連連:“你身上的氣息也變了……”不再是方才那極度充盈的鬼氣, 而是變成了另外一種具有強勢威壓的清氣……這分明是地祗們身上的氣息!
老僧這下反應過來了, 臉上的表情精彩萬分:“城隍娘娘?!”
曲朝露雪色的裙抉翩然如煙,像一株雪蓮,清澈純然, 綻放在黑夜籠罩的雪山之巅。月光透過遠處一棵孤老的樹木橫絕而來, 而曲朝露就在這昏暗夢寐的光影裏靜靜立着,冷冷看着老僧。
她的微笑如冬日湖上冷冷薄冰,映襯得月光更為寒涼,她緩緩道:“是啊, 數月不見, 你還是那個喪盡天良的惡僧, 我卻是豫京的城隍娘娘了。”
老僧又怒又惱,又不得不忍着。曲朝露的出現提醒他不能不回憶起從前對她的垂涎和追殺,回憶起自己對鴛鴦湖的衆鬼做過的事,更回憶起城隍廟的牌樓前嚴涼給他的那一劍。
那一劍幾乎打沒了他半條命。
他明白, 即便城隍娘娘這樣的地祗受制于地府,但神就是神, 凡人若是挑釁便會付出巨大的代價。
他的傷到現在還沒有完全好。
老僧強忍着翻騰的情緒,給曲朝露施禮:“城隍娘娘,請恕老衲冒犯之罪, 老衲這就告辭。”
“想走?”曲朝露一字字冷道, “我說過你可以走了嗎?”
老僧脊背一震:“城隍娘娘這是何意?”
“你殘害鴛鴦湖衆鬼, 若不是阿涼救得及時, 他們便都要魂飛魄散。這樣喪盡天良的事你也做得出來?”曲朝露臉上浮現些怒色,“就算撇開你我的私人恩怨,你做的傷天害理的事也遠不止這些吧!”
腦海裏似幻化出鴛鴦湖裏往日的景象,尖酸刻薄如婪春也好,冷漠麻木如那些男鬼也罷,終究都是落拓而死後被共同困在湖底的同伴。曲朝露和他們沒有感情,但他們離開後她一個人獨守鴛鴦湖的孤寂和害怕是真的,仇恨也是真的!還有小葵,這老僧将小葵折磨成了那樣一個空洞的傀儡……
那些刻在心上的仇恨在這一瞬變得雪亮無比,曲朝露決絕道:“妖僧,你走不了的!”
老僧察覺到曲朝露對他起了殺心,心下大駭,他如今的法力如何能與城隍娘娘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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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僧轉身就逃。
曲朝露立刻追上,同時向老僧發起了攻擊!
老僧剛離地而起,就被曲朝露從他身後打來的一道法力擊中後心。老僧只覺得渾身一陣劇烈悶痛,一口血竄出喉嚨,他沒能維持住飛行,落下地踉跄了好幾步,對上曲朝露冰冷的臉。
老僧捂着胸口又驚又怒的大吼:“城隍娘娘這是想殺人嗎?怕是地府法則不會同意的!”
幾乎應着他話音落下,當空一道銀蛇般的閃電劃過,那是天罰的前兆,是法則在警告曲朝露了。
然而曲朝露像是根本不在意似的,繼續攻擊起老僧來。
老僧見狀只能逃跑,曲朝露窮追不舍,不斷打出法力,老僧一路逃得踉踉跄跄,天上的閃電也越來越厲害,烏雲聚起,頗有即将落下厲雷的架勢!
老僧從沒有這樣恐慌過,想他這麽多年斬妖除魔,自恃法力高強,什麽時候被一個娘子追殺得如此命懸一線!
他不顧一切的逃,氣得牙癢癢,猛然間又意識到一件事——城隍和城隍娘娘到了陽間便不能踏出豫京城半步!眼下他們本來就在城郊,他只要繼續逃,逃出豫京轄區,就可以徹底擺脫曲朝露了!
就在這時,曲朝露忽然驚呼一聲,老僧感受到身後的風聲和殺氣凝滞住了。
他回頭望去,只見曲朝露像是被看不見的圍牆攔住了似的,無法再向前半步。她急切惱怒的敲在面前那看不見的牆上,卻不管怎麽敲也無法再朝前走了。
老僧見狀大松一口氣,自己走出豫京轄區了,這下總算安全了!
為免夜長夢多,老僧忙要逃走,誰想曲朝露忽然用法術凝結成一道金色的光鞭,狠狠朝着老僧抽上去!
老僧完全沒料到,身體被抽得飛起。他這才意識到曲朝露無法再向前一步并不意味着她不能遠程攻擊,至少現在自己還在她的攻擊範圍內!
然而不過頃刻間,電閃雷鳴,頭頂上轟隆隆的雷聲響起,沉悶而震耳欲聾的聲音宛如法則被藐視後發出的怒吼。曲朝露剛才那一鞭子重傷了老僧,神主動去傷害凡人,這在地府的法則裏是重罪,她的屢次襲擊終于觸動了天罰。
雷電聚集而成,一道霹靂從天而下,直朝着曲朝露劈來。
這一刻,那被鞭子高高抽起的老僧,嘴角翹起一絲如釋重負的笑容。
他知道,只要這雷罰劈下來,曲朝露就無法再攻擊他了。
雷電劈落的時間只在一剎那,而曲朝露接下來的動作也只在這一剎那。
她用光鞭卷着老僧,将老僧穩穩的送到地面,與自己不過一步之遙的距離。她的動作看起來就像是放過了老僧,可是,此刻兩人間的距離很近,而滾滾天雷劈落至頭頂——
這瞬間,老僧意識到了什麽,死灰般的面龐上唯有一雙驚恐到極致的眸子,被曲朝露靜致而帶着冷笑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
他想要說什麽,卻大腦一片空白,一開口,那聽不出是什麽的字節也因雷罰的落下而化作一聲萬般凄厲的慘叫。
天罰何等威力,比普通的閃電還要厲害百倍!響雷劈落在曲朝露身上,也将近在咫尺的老僧吞入其中!
一道雷過,以曲朝露為中心向外十丈地,皆成黑色的焦土。
而那老僧,也跟着被電成一具黑色的人幹了。
“你……”他還沒死透,發出一聲寒鴉般粗嘎沙啞的呻.吟,身子重重的倒在焦土裏,咽下最後一口氣。
憤怒和不甘,是老僧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東西了。
至此,曲朝露笑了。
被雷劈了那麽一下子,她的痛苦無法言說,也不由得想到當初嚴涼被雷劈了連續十天,每天一個時辰。如今她親身體會到雷罰的威力之大,越發的心疼嚴涼,恨不能時光倒流穿梭回過去,替嚴涼挨下天罰。
天穹上,烏雲在以極快的速度飛散,彷如一個晃神間,烏雲雷電都不見了,天空重新變得蒼藍深邃。皎月沒了雲層的遮掩,寒涼而明亮的清輝灑滿這片荒野土地。曲朝露沐浴在月色裏,朝着天空勾了勾嘴唇。
她成功了。
老僧的魂魄從屍體中冉冉升起,一張慘白的臉因仇恨和不甘而扭曲的無法直視。他吼道:“你……你居然……你身為地府正神,居然打殺凡人性命,你會神位不保的!”
曲朝露喘過幾口氣,忍着身體上的痛苦,泰然笑道:“你弄錯了,我何曾打殺了你的性命?你是運氣不好被天罰的雷電波及,死于天打雷劈的。”
他微微一怔,旋即不可遏制的狂獵顫抖。
他怒不可遏,兩眼噴射出冷厲的光芒,直欲弑人:“城隍娘娘這是什麽樣的心思,連地府的法則都敢算計!以身為餌觸動天罰,在落雷的瞬間将老衲拖到你面前,跟着你一起被雷劈。城隍娘娘原來是都算準了啊!”
曲朝露望着他,從容道:“那就要怪你自己了,你若潛心修佛向善,又怎會落到如此結局?”她一字字冷厲道:“都說佛門可度一切不度之人!可你造孽太多,連佛法都護不住你了!妖僧,我說過,你走不了的!”
老僧身子顫抖的厲害,他朝後退去,退了一步又一步,見曲朝露始終站在原地沒有挪動步伐,他才終于反應過來,自己和曲朝露之間隔着的是豫京府的邊界線。
自己在豫京外,曲朝露在豫京內。老僧怔然片刻,漸漸的臉上又出現一抹難看的冷笑,他道:“只可惜老衲是死在豫京之外的,就算是下地府,也不下豫京的地府。城隍娘娘今夜算計了這麽多,終有一處失算的。”
曲朝露玲玲而笑:“是麽,你真的這麽以為麽?”她擡手指了指老僧的身後,“你看那是什麽?”
老僧回頭看去,霎時整張臉慘白到深淵谷底。
就在他身後不到七尺開外的黑色焦土裏,斜躺着一塊石板。因着雷電燒毀了這裏沒膝的野草,将這塊石板露了出來。
這石板、這石板是……界碑!!
他居然是死在豫京界內的!
老僧大驚,不能置信道:“豫京界不是在你面前嗎?!”
曲朝露淡然一笑,擡腳就朝前走來,毫無任何屏障的阻擋,越過老僧走到界碑的旁邊。
她回眸沖着老僧一笑:“我剛才是裝的,你上當了。”
“你!”老僧氣得急喘起來,恨不能殺了曲朝露洩憤,但此刻的他已然成了脆弱的新鬼,就算心底盤桓一股怨氣,也敵不過掌管衆鬼的城隍娘娘。
老僧的面龐上逐漸露出驚恐的神色,驚怒交加的想要逃走。可是曲朝露根本沒給他逃走的時間,她手中的金色光鞭瞬間纏繞上老僧的魂體,化為了漆黑粗重的鐵鏈!
老僧徹底失去了冷靜,近乎瘋狂叫起來:“老衲并非豫京人士,縱然客死他鄉,也輪不到豫京府來收老衲的魂魄!”
曲朝露含着一縷冷笑道:“只可惜你死的突然,你家鄉的鬼差就算趕到這裏也得一炷香之後了。此刻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豫京地府秉承效率優先的準則,就先帶你下去了。”她緊一緊鐵鏈子,道:“事從權宜,地府也講究這個,懂麽?”
她召喚出金色的法陣,金光大現,千絲萬縷的圍繞着她的身姿舞動着,也照亮了老僧臉上極度驚恐絕望的表情。
曲朝露再不和他廢話,鐵鏈子一收,帶着老僧的魂魄回到了地府城隍廟中。
牛頭馬面日夜游神他們等了曲朝露許久,都有些不安,尤其是感知到有天罰落下時,更是擔心的恨不得全體再出動一次。
只是那天罰就落了一道雷就停下了,可見曲朝露犯的錯并不大,大約也就是打傷了那老僧而已。
誰也沒想到,曲朝露竟然親自将老僧的鬼魂綁來了。
衆人委實驚訝了半晌,才接受這個事實。曲朝露走到夜游神面前,問他道:“小葵他們呢?”
夜游神答:“暫且用法術禁锢住了,都關在結界裏。屬下等試着淨化他們,卻辦不到,怕是只能等着城隍爺回來了親自用神力拯救他們才是。”
曲朝露點點頭,又看向老僧,冽然問道:“那些被你煉成傀儡的鬼魂,要怎麽才能恢複常态?”
老僧惱怒的将臉別向一邊。
牛頭馬面立刻甩着手中的鐵錘,恐吓道:“大膽妖僧!娘娘問你話呢,還不照實說來!”
老僧将嘴閉得嚴嚴實實。
曲朝露面不改色,冷冷道:“把他丢去提刑司,讓司公狠狠審他,一定要讓他把話吐出來。要是咬死了不說,即刻丢進十八層地獄,讓他好好見識見識!”
這一招恐吓着實有效,沒過多久,提刑司就傳來消息,說那老僧禁不住提刑司鬼差們的連番恐吓,招了。
他招供說,那些被他煉成傀儡的鬼,均是從額心位置灌入了他的攝魂法術。而破解的方法,就是以城隍神的清氣注入他們的額心,解了攝魂的術法便是。
曲朝露當即就要去救那些鬼魂。
只是她這一擡腳,身子忽然有些不穩,晃了晃,頭腦發昏,身子斜斜的要倒下。
離她最近的夜游神連忙攙了她一把,“娘娘,沒事吧?”
曲朝露想說“我沒事”的,只是,雷罰那一下子給她造成了不小的後遺症,她忽然覺得使不上力氣,身子沉沉的幾乎要垮下。她只能無奈笑了笑:“我先調息一下,再去幫小葵他們脫離控制。”
曲朝露本是想着稍微調息一下就馬上去的,只是沒想到自己的身子會那麽不争氣,竟然在打坐調息的過程中睡着了。
這一睡也不知多久,醒來的時候,是在床上,周圍層層疊疊的幔帳都落了下來,顯得床上的空間既私閉又朦胧。
曲朝露還沒有完全找回神智,渾渾的,動了動,只覺得有溫暖的身體貼着她。
她聽見嚴涼的聲音在耳邊柔柔響起:“朝露,醒了?”
曲朝露驀然就清醒了,對上嚴涼的眼,朝着他懷裏拱了拱:“阿涼,你回來了。”
嚴涼摟着曲朝露躺在床上,口吻帶着些怨怼的薄斥:“你膽子也太大了,竟然借着天罰殺了那老僧,為此不惜自己挨雷劈。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讓自己受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