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又逢+蒲葵(二合一)
“在想什麽?”嚴涼注意到曲朝露的失神, 笑吟吟溫柔詢問。
曲朝露默了默,凝視嚴涼, 認真道:“我們以後……能有孩子嗎?”
嚴涼心中微訝,感到好笑的同時又感到溫情脈脈, 望向曲朝露的目光也更加溫柔, 灼然璀璨。
他道:“有是能有, 不過不會像活人那樣,動不動就三年抱兩個。看機緣了, 或許百年才能抱上一個。”
曲朝露卻松了口氣, 撫着小腹道:“有就好,這樣嚴家的列祖列宗也能放心了。”
她竟然這樣為他着想,嚴涼不能不極致的感動, 展臂将曲朝露摟緊,在她的額角烙下輕柔的一吻。
這一幕,恰巧落在回廊拐角的老管家眼中。
老管家傻眼了,他以為自己看錯了人, 狠狠的揉了揉昏花的雙眼。再定睛看去, 真的是嚴涼!
老管家霎時熱淚盈眶,蒼老幹枯的聲音, 浸潤着一股激蕩的淚意:“小侯爺!”
聞及喊聲, 嚴涼和曲朝露看過去,見老管家拄着拐杖拼命的想要疾走過來, 夫妻兩個連忙快步跑過去, 一左一右的扶住老管家。
“徐叔。”嚴涼喚道。
徐叔老淚縱橫, 身子激動的顫抖,手也抖的厲害,拐杖顫顫的磕在地上發出咯噠咯噠的響聲。
嚴涼從曲朝露手中接過徐叔的另一只手臂,雙手托着徐叔,微微躬身,懇切道:“我回來看您了,徐叔可好?”
“小侯爺,小侯爺啊……”徐叔泣不成聲,眼睛通紅。
接着他又看向曲朝露,露出怔怔而震驚的神色,呢喃道:“這位難道是夫人……”
曲朝露道:“徐叔,我是曲朝露,常聽阿涼提起您。這些日子您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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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叔喜極而泣:“好,我好啊,我就知道我還能再見到小侯爺……”他抹了抹眼淚,“小侯爺成家了,多好啊,老侯爺和夫人還有大侯爺的在天之靈,這下都能欣慰了。”他欣賞的注目曲朝露:“夫人比神像的樣子還要貌美溫柔,小侯爺有人陪伴了,太好了,太好了……”
嚴涼輕拍徐叔的脊背安撫,道:“外頭風大,我們上屋裏坐着吧。稍後我去看看爹娘和大哥。”
“哎、哎。”徐叔忙要去為兩人泡茶,被兩人阻止了。
嚴涼和曲朝露扶着徐叔,進了屋去。
與徐叔敘話了許久,嚴涼帶着曲朝露去嚴家的祠堂,祭拜父母兄長和列祖列宗。
曲朝露淨手焚香,跪在牌位前,虔誠的敬了香,以兒媳和弟媳的姿态,向着嚴涼的爹娘和兄長的牌位磕了三個頭。
香煙缭繞,曲朝露神思清明,卻又恍惚的覺得祠堂裏仿佛有許多雙溫柔慈愛的眼睛在看着她,她虔誠的感覺那些已經消逝的人似乎真的能看見她、聽見她。
她雙手合十,溫靜如玉,清泉般的嗓音潺潺流在靜靜的祠堂:“朝露和阿涼雖然已入冥府,但阿涼始終是嚴家的阿涼。我們會以新的身份好好的‘活’下去,嚴家沒有絕後,朝露一定會替嚴家延續血脈的。”
嚴涼立在祠堂門口,凝視曲朝露的背影,只覺心被填得滿滿的,熨帖不已。
這時候徐叔拄着拐杖走過來,嚴涼回頭看去,竟然見到了杉欽玉扶着徐叔,一步步的走近。
杉欽玉臉上綻開激動的笑,喊道:“嚴涼!我來探望徐叔,就知道多半能遇到你!這回你可不會匆匆離開了吧?”
嚴涼嘴角輕翹:“欽玉。”他迎過去,蒲團上的曲朝露正好也站起來,姍姍走出,跟着嚴涼一起迎向杉欽玉。
杉欽玉一身淡青色銀線團福如意錦緞長袍,看起來身量颀長,神清氣爽,濯濯如春月照柳,外披一件純白的狐皮鬥篷,露出腰間質地明翠的祖母綠宮縧。
他放開徐叔,三步并作兩步跨到嚴涼面前,激動的滿面都是紅色。
嚴涼笑着與杉欽玉相擁。
杉欽玉一手握成拳,連連敲打在嚴涼後背上,如發洩這段時間的種種煎熬和不滿般,近乎咬牙切齒道:“昨天今上他們去城隍廟請你,我聽說你把主殿裏的妾室們都砸了,幹得漂亮!今上居然讓那些娘子給你殉葬,這事今早已經有百姓們議論了,非罵死今上不可!”
嚴涼拍了拍杉欽玉的背,溫聲道:“這些日子你諸多不易,辛苦你了。”他松開杉欽玉,認真道:“我說過時候到了,自會來找你。正好今天下午我的舊部們也全都能抵達豫京,我準備一起見你們所有人。既然你提前來了,我便先和你說。欽玉,随我借一步說話,能不能挽救國家百姓的命運,就看這次我們所有人的配合了。”
杉欽玉一聽便來了勁兒,笑意盎然:“好、好,我等好久了!成天受王相那夥人的氣,簡直想在金銮殿上直接拔劍砍了他們!還有王相那個叫王耀祖的兒子,這幾天總在街上碰到,腦滿肥腸左擁右抱的,看着就讨厭!”
嚴涼道:“走吧,去涼亭那裏說話。”又對曲朝露溫柔一笑:“我去了,你先陪陪徐叔。”
“好。”曲朝露淺笑颔首。
杉欽玉笑眯眯端詳曲朝露,沖她作揖施禮,溫潤道:“那麽嫂夫人,我們就先失陪了,抱歉。”
曲朝露笑道:“節度使言重了,反是我應該謝你護着昙華。”說罷盈盈欠一欠身,眸中蘊着感激。
杉欽玉大方笑道:“應該的。”言罷,和嚴涼交換了眼神,兩個人去往那邊的涼亭。
曲朝露來攙扶了徐叔,小心随着徐叔的步伐,緩緩走着,耐心而婉順。
“徐叔小心腳下。”她提醒着徐叔,送徐叔去了侯府的花圃。
徐叔要在花圃裏整理一段時間。
他不讓曲朝露插手,曲朝露也就沒有添亂,索性在侯府裏随處走起來。
侯府被徐叔照看得很好,雖然人去樓空,蕭索寂寥,但并不雜亂頹敗,至少還保留着它的氣度和尊嚴。
曲朝露分花拂柳,随意走着,走着走着就到了侯府的側門。紅牆上爬着的茂密五葉地錦因着隆冬的枯萎,顯得過于斑駁,仿佛将高高長長的紅牆分割成無數個裂塊,拼接成安靜冷寂的圖案。
院牆外有吹奏樂曲的聲音,由遠及近。
曲朝露随意聽了一聽,奏得是哀樂,應該是有亡人出殡,送葬的隊伍即将走到侯府側面這條街。
她忽的心生一念,該不會是常歡翁主出殡吧?
與常歡翁主的仇怨,已經随着常歡翁主落入十八層地獄而終結,曲朝露已經釋懷了,只是偶爾想起那些去輪回轉世的鴛鴦湖水鬼們,還是有淡淡的傷懷。
這會兒索性也無事,她便隐了身,輕輕飛起,坐在了高高的紅牆上,望着那送葬的隊伍。
那隊伍還真是給常歡翁主送葬的,黑色的棺材,白色的挽布,一行人持着獵獵白幡,一路吹奏哀樂,飛撒紙錢,浩浩蕩蕩的走入侯府側面的街道。
棺材兩側跟着些侍女,都在悲傷的哭泣。大長公主和驸馬爺也跟在棺椁旁,臉上盡是淚水。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扶棺之人……曲朝露看向這人,瞬間倒吸一口氣,震驚激動的宛如渾身的肌骨都在巨顫。
老僧!那個老僧!
曲朝露眼中如燃起了兩團火簇,焦灼在老僧的身上,死死盯着他。
常歡翁主是老僧的徒孫,怕是徒孫出殡,做祖師爺的怎麽也要來送上一程。所以這老僧再度出山,回到豫京。
曲朝露盯着他,視線飛快的在他身上掠過,爾後落在了他腰間的葫蘆上。
就是那個葫蘆……她不會忘記那葫蘆帶給她的噩夢,不會忘記小葵是如何消失在那道葫蘆的佛光裏。
縱觀老僧全身上下,只有這一個法器是裝鬼的。只要小葵沒有魂飛魄散,就一定還寄生在這個葫蘆裏,日日被老僧煉化、洗腦,好将小葵煉化成一個效忠于他的傀儡厲鬼。
小葵,小葵……她要救她!
曲朝露狠狠一咬牙。
她也好,嚴涼也好,他們都無法踏出豫京城半步,所以只能等着老僧自己進來這座城。
這個機會終于被她等到了,既然老僧來了,那她說什麽也會把蒲葵搶回來,決不讓老僧再離開這座城!
那老僧忽然擡起頭,看向曲朝露所在的位置。
曲朝露隐身了,他并不能看見,卻是直覺感到那裏有什麽不同尋常的東西存在,就仿佛自己被一雙冥冥之中的眼睛盯住了。那是一種充滿寒意和殺氣的眼神,他甚至察覺到空氣裏細微的冰冷。
曲朝露雙眸眯住,眸底有冷然如冰雪的神情。她站起身立在紅牆之上,暗暗計算着時機,找準機會,猛地朝老僧沖過去!
老僧只覺得一股迫人的威壓襲來,夾雜寒意,如數九寒天撲面而來的冷風,煞是犀利。
他心中大駭,忙憑借身手朝旁掠去,試圖躲開曲朝露這一擊。
老僧的反應令大長公主等人詫異,大長公主驚呼道:“師父怎麽了?!”
老僧喘着粗氣,落地站定,一手豎在胸前,沉默片刻,慌忙低下頭注視自己的腰間。
他看見,腰間的葫蘆,沒了。
老僧不免大驚,卻不知方才襲擊自己之人去了哪裏,他高聲向周圍問道:“尊駕乃何方神聖?老衲與你無冤無仇,光天化日之下,你為何搶奪老衲的法器?”
沒有人回答他,而方才還徘徊于此的寒意,現下已散得無跡可尋。
老僧不甘的咬着牙齒,眼中閃過一絲憤慨而心痛的光芒,摻雜極致的不甘。方才那來者無影無蹤,他試着施展追蹤術,卻完全追蹤不到那人和葫蘆的去向。
眼下,只能先送他的徒孫去下葬了,再好好的用些法子,尋找那個奪走他葫蘆之人。
那葫蘆可是他寶貴的法器,葫蘆裏積攢了他多年來煉化的一個個傀儡。那都是他的財富,他無論如何也不允許法器落入他人之手。
老僧的眼波劃過周遭四面,含了深深的決絕和冷厲。他必定要找回他的葫蘆!掘地三尺,翻遍豫京,他也要找回來!
曲朝露搶到了老僧的葫蘆。
她至始至終都沒有在衆人的面前現形,也隐藏了自己的氣息。在奪得葫蘆的瞬間,她便施法蓋住了葫蘆的氣息,讓老僧無法探尋。
嚴涼為她講解過地府的法則,她知道佛道門人的特殊性。
這類人,他們捉鬼煉鬼之事雖然不義,卻也會斬妖除魔、捉走些為禍地方的厲鬼,因此有功也有過。
功大于過者,自然是為自己積攢了功德;過大于功者,也遲早會有報應加身。
因這類人受到佛門和道門的庇護,針對他們,地府多采取不予幹預、任其造化的原則,因此城隍和城隍娘娘不被允許主動攻擊這些人、搶奪他們收走的妖鬼。
但法則也有空子可鑽。
就像這三天,曲朝露和嚴涼被批準公開行走在陽間,不可能不與陽間人溝通,因而地府對他們的行為可以适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方才一沒有傷害到老僧,二沒有和老僧沖突,三沒有現出真面目,如此偷走了老僧的法器,正是鑽了法則的空子。
曲朝露跑到涼亭那裏,正好嚴涼和杉欽玉說完了話,從涼亭裏出來。
嚴涼遠遠看見曲朝露行色匆匆,便也加快腳步,迎了過來:“朝露,怎麽了?”他問道,視線在她身上一打量,就看到了她手中緊握的葫蘆。
嚴涼一驚,了悟道:“你奪了那個老僧的葫蘆?”
曲朝露道:“是。”接着便把事情的經過講給了嚴涼。
事出突然,嚴涼決定立刻帶着曲朝露回地府,想辦法将葫蘆裏的鬼放出來淨化。
和杉欽玉、徐叔打了招呼,兩人回到了地府城隍廟的主殿。
主殿裏的香爐正燃着,龍涎香散發袅娜的白煙,如絲如縷的四散着,将曲朝露嚴沉靜穆的神色氤氲在一片霧色中。
她緩緩的舉起葫蘆,平複了喘息,準備将葫蘆打開。
因不确定裏面到底有多少鬼魂,鬼魂們又是否會胡亂攻擊他們,因而,嚴涼喊來了陰曹所有官職較高的鬼神,候在曲朝露周圍。并且他親自在主殿設下結界,将整個主殿封死在結界裏,以防葫蘆裏出來的鬼魂逃散。
“諸君可都準備好了?”曲朝露環顧衆人,問道。
衆人答是,一個個臉上都升浮起嚴陣以待的表情。
嚴涼站定在曲朝露的身邊,用鼓勵的眼神安撫她,一面不忘做好随時護着她的準備,道:“可以了,朝露。”
“嗯。”曲朝露點點頭,打開了葫蘆,用法力驅使葫蘆将鬼魂們吐出。
這瞬間所有人的心弦都是緊的,主殿裏寂靜一片,靜得就如同沒有一個人在一般。
曲朝露做了很多個心理準備,她想,或許鬼魂們會呆呆滞滞的飄出來,一個接一個的落滿地面;或許會猛然沖出幾個兇神惡煞的厲鬼,朝着她亮出青面獠牙;亦或許……
她設想了很多,然而卻什麽也沒有發生。
沒有一個鬼魂從葫蘆裏出來,曲朝露有些訝然,繼續以法力驅動,卻依舊沒有看到有鬼魂出來。
嚴涼道:“朝露,我來試試。”他從曲朝露手中拿過葫蘆,盡力以法力驅動,葫蘆始終無動于衷。
嚴涼不由皺眉,神色嚴峻,加大了驅動的法力,驀然間感覺到手中的葫蘆在發燙,滾燙的像是一塊燒紅的銅,令他幾乎要握不住。
這葫蘆在反抗他了!手心裏傳來火焚般的灼痛,如綿綿密密的針刺.入掌紋,直蔓延到嚴涼的全身。
他眯眼冷冷看着葫蘆,勾唇一笑,松了手,将葫蘆抛向半空。
這整座主殿都在他的結界禁锢之下,他倒是要看看,這葫蘆想怎樣!
只見葫蘆在半空中不斷的旋轉、變大,旋轉帶起烈烈的風,吹散了殿內龍涎香的百合色煙霧。它轉的越來越快,在鬼神們的嘩然之聲中,亦發出低低的嗡鳴聲。每個人都能聽出來,這嗡鳴聲含滿了抗議的情緒,極其的不友好。
有幾個鬼神想要使出鐵鏈子纏繞住葫蘆,嚴涼卻立刻豎手阻止了他們,讓所有人靜觀其變。
終于,葫蘆長大到一個龐然大物,幾乎要頭頂藻井、底壓地面,這時它也停止了旋轉。它的葫蘆肚子此刻通紅如炭盆裏的火焰,葫蘆壁漸漸透明,露出了肚子裏面的場景。
曲朝露驚訝的看見,葫蘆肚子裏有不下十五個鬼魂,皆雙目空洞,如同木偶般傻傻的立在那裏,似乎外界發生的一切他們都感知不到。
曲朝露一個眼尖,看到了蒲葵的身影,不禁喊道:“小葵!”
蒲葵無動于衷,就仿佛一座石雕。
曲朝露急的上前兩步,嚴涼連忙摟住她,與她一同接近了葫蘆。
葫蘆龐大身軀散發着滾滾熱浪,越是湊近越是覺得熱氣撲面,曲朝露的額頭已經起了汗意。
她不斷喊道:“小葵!小葵你能聽見我說話嗎?我是朝露啊,小葵你快醒醒!”
曲朝露喊了許久,蒲葵都毫無所覺,其餘的那些鬼魂也是一樣。
葫蘆紋絲不動的矗立在眼前,就仿佛是要絕了曲朝露的希望似的,專程讓她看見葫蘆肚子裏的鬼魂們,讓她眼睜睜的看着喊着,卻無能為力。
容娘粗長的眉毛都似根根豎起,淩然道:“沒用了,他們已經被煉制成傀儡了。”
岑陌有些義憤填膺,壓抑着怒色道:“如果能将他們從葫蘆裏弄出來,或許還有辦法喚回他們的神智。”他忙問衆人:“你們有誰見過這種葫蘆?”
“唉,不曾見啊!”白無常嘆氣道:“依我看,這葫蘆像是劍走偏鋒後的佛法融合了邪門歪道煉制而成的,太是古怪。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萬一傷到裏頭的鬼魂,那可就造孽了!”
曲朝露聽着他們的對話,心痛如絞,她握緊嚴涼的手,不斷暗示自己不要亂了陣腳。
在焦急和無措中保持冷靜,是件極難的事,曲朝露保持住了,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讓自己好好的思考一陣,睜開眼,道:“地府裏可有生前入了佛門之人?最好是有些修為根基的。若是能找到這樣的人,詢問一二,說不定能夠給我們些啓發。”
白無常無奈的聳聳肩:“娘娘啊,最近倒是的确死了兩個和尚,卻都是平日裏只吃齋念佛的那種,沒有什麽修煉根基,對法器之事更不會有了解。”
“那道門中人呢,可有?”
白無常略一沉吟:“請容屬下等想想。”
還未等衆人想出來,就聽嚴涼緩緩道:“提刑司司公何在。”
被點到名的提刑司司公不由得心下微緊,走出來幾步,給嚴涼躬身施禮:“城隍爺,屬下在。”
嚴涼道:“我問你話,數個月前,被提刑司關進牢裏的那個道士,還有多久刑滿釋放?”
衆人不由得全都看向嚴涼,曲朝露也看着他,稍微一怔,就明白了嚴涼說的那個道士是誰。
數個月前,正是那道士高價賣給她一面寶鏡和一沓道符,助她修為大增。接着就發生了沁水被常歡翁主淹死的事情,曲朝露從沁水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的死亡真相,新仇舊恨瞬間爆發,她沒能控制住戾氣,化為厲鬼,沖去陽間,重傷了常歡……
記得那之後,岑陌便命人去将那道士抓到了陰曹,交給陰陽司審問量刑。
陰陽司在審問那道士後,得知這一連串事情都是陰差陽錯,并非誰有意為之,于是便判了那道士幾個月的牢獄之刑。
陰陽司司公一揮手,召喚出一本卷簿,飄在他的手邊。他翻看了卷簿,确認了道士的情況後,對嚴涼說道:“回禀城隍爺,那名道士還有十天就可以出獄了。”
嚴涼道:“我記得那人對法器之事有些研究,去将他帶來主殿,讓他看看這葫蘆。若他能說出一二,幫到陰曹,剩餘那十天的刑罰就免了他吧。”
“是。”
陰陽司司公立刻安排了鬼差去将那道士提出來。
不多時,那道士就來了。顯然是鬼差們已經告訴他眼下有個能夠提前出獄的機會,因此道士顯得很躍躍欲試,雙眼中猶自帶着亮光,來到嚴涼和曲朝露的面前。
他給嚴涼行了道家的揖禮,又瞧見曲朝露渾身的氣息已經變化為地府之神的氣息,不禁吃了一驚,緊接着就反應過來這幾個月裏陰曹多了位城隍娘娘,于是他又恭謹的給曲朝露行禮:“貧道參見城隍娘娘,數月不見,娘娘已經脫胎換骨,風姿更勝往日了。恭喜、恭喜……”
嚴涼沒給他廢話的時間,直接打斷了他:“知道什麽就說吧。”
“明白、明白。”道士在方才進殿時,就已經注意到這古怪的大葫蘆。他走近葫蘆,一陣熱浪襲來,他不禁皺眉,又觀察了半晌,眼底閃過絲肅穆,開口道:“這支葫蘆并非一般的法器,而是持有者以自己的精血為媒,夜以繼日煉制出來的。”
他停了停,面孔覆上一層淺淺的陰翳:“這種法器,沒什麽厲害之處,卻有個特點——認主。除了主人,誰也驅使不了它。”
曲朝露見他口氣雖然平靜,但底下的森冷意味,如洶湧在河流底下的尖冰,絕不是說着玩的。她只能問道:“那該如何是好?”
道士說:“貧道方才也說了,這種法器沒什麽厲害之處。城隍爺或是娘娘想要毀了它,易如反掌。”
嚴涼冷冷看他一眼,不鹹不淡哼了聲:“毀了它,裏頭那些鬼魂豈不要魂飛魄散?”
道士一窒,不免讪讪:“當貧道沒說。”
幾人對話的功夫裏,也許是那葫蘆察覺到幾人投鼠忌器、不會試圖毀掉它或者是再嘗試驅使它,它的溫度又變得正常起來,肚子也凝實起來,同時體量慢慢的縮小,很快就變回了一開始的模樣,落在地上。
曲朝露将這重新變小的葫蘆撿起來,摩挲着葫蘆光滑的表皮,心中焦躁又覺得發冷,手指扣在葫蘆上有沉悶的篤篤聲。
她喃喃:“這樣說來,若想讓葫蘆裏的鬼魂出來,必須是那老僧親手驅使葫蘆,并下命令,是不是?”
道士點頭應道:“娘娘說的極是,就貧道所知的,這是最穩妥的方法。”
曲朝露沉默不語,她站在空闊的大殿中央,外頭幻紫青藍色的天光镂在長窗上的印花如同淡淡的水墨痕跡,為她的面孔罩上淺淺的一層疏影,愈發顯得她思慮重重。
曲朝露的口吻陡地淩厲:“既然這樣,那我就邀那老僧相見,好好會一會他,非讓他召喚出所有的鬼魂不可!”
她說罷,毫不意外的接觸到嚴涼變化的神色,她軟下神色,認真注視嚴涼,懇切并莊肅道:“阿涼,請将這件事情交給我。我一定要親手救出小葵,救出這所有的魂魄。我會做到的,阿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