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顯靈+別走(二合一)
曲朝露忍不住驚呼:“城隍爺小心!”
周遭也是一片嘩然。
嚴涼面色含雪, 手中乍然現出幾縷寒锃的光, 幻化為他生前所用的佩劍,執在手中。
起劍、翻袖、揮劍, 排山倒海的力量和殺氣組成了一城之神所不能被冒犯的威壓。老僧撞上嚴涼這一招, 僅是這一招一式, 便如被踢開的蹴鞠那般被彈飛出去, 甚至在半空中吐出一口血,手中劍應聲而斷。
老僧重重的摔出去好遠,斷了的劍刃在空中劃開一道狼狽的弧度,跌落在廟前一側的黃土地裏。
老僧咳嗽着, 吐出口血,不甘的瞪着嚴涼,“你……”
嚴涼巋然不動,口吻冷到極致:“我再說一次, 給我滾!”
老僧掙紮着站起來, 這時候他那兩個弟子尋過來了, 見師父受了傷,忙一左一右的攙扶住老僧。
“師父!”
“師父您怎麽樣?”
與此同時趕來的還有杉欽玉的那兩名親衛,他們一人開路,一人扶着曲昙華過來。
曲昙華見曲朝露已經安全了,終于撫着胸口長舒口氣,視線四顧之下沒瞧見蒲葵, 不由心頭又是一緊, 朝着曲朝露沖過去, “姐姐!”
那兩名親衛原本拖住了老僧,只是老僧的兩名弟子和常歡翁主完成了鴛鴦湖的法陣後,兩名弟子趕了過來,反将兩名親衛拖住,令老僧得以脫身去追曲朝露和蒲葵。眼下親衛和弟子們邊打邊挪的到了此處,驚詫的看着現身的嚴涼。兩名親衛也忙沖到曲昙華身邊,并向嚴涼行了禮。
那老僧示意兩名弟子自己沒事,扔掉了斷劍,雙手合十唱一句“阿彌陀佛”,道:“不愧是鎮守國門的東平侯,老衲自愧弗如。”
嚴涼冷笑:“廢話少說,趕緊滾。”
老僧不甘的瞅了眼曲朝露,無奈的帶着弟子給嚴涼行禮:“驚擾城隍爺了,老衲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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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腳老僧等人剛走,後腳人群裏就鑽出一個人,清亮的嗓音裹挾着無比激動的語調,喊道:“嚴涼!”
是杉欽玉的聲音,嚴涼心頭微震,朝着杉欽玉看過去。
杉欽玉穿着金錯繡绉的蜀錦,被街道邊飛檐翹角斜挑來的陽光一照,通身都泛着清貴和剔透,在一衆布衣百姓裏分外的顯眼。
他驚喜的注視嚴涼,雙眼像是要噴出殷切的火來,萬分激動:“嚴涼……嚴涼你可算是!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我……”
他快步沖到嚴涼身前,一手扣住嚴涼的肩膀,手中真實的觸感令他更加喜悅。他手上用了很大的力,仿佛要确定嚴涼正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好兄弟!我……”杉欽玉紅了眼睛。
他方才在附近轉悠,冷不丁見百姓們都朝着城隍廟的方向湧動,還有人說什麽城隍爺顯靈了,他心中一動立刻沖過來。沒想到,真的見到了嚴涼!
杉欽玉因着太過激動而反不知該說什麽,語無倫次之下便轉臉看向那兩名親衛,叱責道:“你們兩個是怎麽回事?讓你們護着昙娘子,我怎麽瞧着你們是把事情給半砸了?”
兩名親衛跪了下去,這事說來話長……
曲昙華已經确認了曲朝露的情況,心疼不已,她仰頭望向杉欽玉,道:“杉郎君,這兩位大哥已經盡力了。”
杉欽玉看了眼曲昙華,搖頭道:“罷了罷了。”
“欽玉。”嚴涼終于開口,杉欽玉立刻瞧着他,等着他說些什麽。
嚴涼卻只是淺淺微笑:“我該回去了。”
杉欽玉面色一變:“什麽?回哪裏去?你剛見着我就要走嗎?”
嚴涼笑色裏有些無奈:“我身死後魂歸地府,元神封神,受制于地府法則,除非人皇邀請或者地府批準,否則便不能以本來面貌在人前現身太長時間。”
杉欽玉語調窒了窒:“人皇邀請?”旋即臉上便挂起了深惡痛疾,“意思就是今上不請你出來,你就只能在地底下待着,出來晃悠一會兒都已經是極限?要麽就是變成別人的相貌出來,非得不能暴露身份才行?”
“是。”
幾乎嚴涼話音剛落,晴朗的天空便陡然閃過一道霹靂,将所有人的臉孔映得雪白。這霹靂無聲,不過是閃電一縷罷了,卻明明白白的警告嚴涼——他若是繼續以真身駐留于此,下面來的就不是無聲的閃電,而是九重天雷了。
曲朝露親眼見過雷罰的恐怖,一想到嚴涼曾經被那雷電摧殘成何種模樣,就心裏慌張發澀。
她央道:“城隍爺……”
嚴涼看了眼曲朝露,一手在杉欽玉肩頭用力拍了拍,“我走了,你務必珍重。”
“嚴涼!”杉欽玉急的欲抓嚴涼的袖子,卻被嚴涼幹脆的躲過。
“欽玉,自你回京後在朝堂上的每件事,我都有關注。你心系國家百姓的命運,我也和你一樣。”
杉欽玉紅着眼道:“那你為何不來見我?既然你可以在人前現身,縱然時間有限,你也可以來見我的!何況你不是還能給我托夢嗎?”
嚴涼歉意道:“你一力主戰辛苦奔波,與王相他們抗衡,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并非故意不去找你,也并非因為身死便沮喪的不再理會陽間事。我不去找你,只是因為還不到時候。”他停一停,語調鄭重起來,猶如做下一個可靠的保證:“時候到了,我自會去找你。我們的民族不會亡于異族之手,百姓也絕不淪為他們的奴仆!”
杉欽玉不由虛咽了咽,艱澀道:“我信你,只是……前線戰況太糟,我們一直在丢失領土,不知道什麽時候異族就會打進豫京,到時候一切就無力回天了。”
“不會有那一天的。”嚴涼定定道,“相信我。”
杉欽玉沉默了,他願意相信嚴涼,但也對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的未來感到惶恐和戰栗。嚴涼死了,岑陌死了,岳麓叛了,剩下的手握重兵能夠在朝堂上說上話的,只剩下自己一個了。連自己也是舉步維艱,杉欽玉太清楚王相等人茍且偷安的心思和鹹祯帝那副被灌了迷魂湯的不争氣模樣。
每隔一段時間看着輿圖上屬于衛朝的領土變成了異族的,杉欽玉真的很焦慮悲痛,一度想着若是嚴涼能活過來該多好。
天空又閃過一道閃電,銀蛇般的猖狂而過。這次的閃電不再只是無聲的銀光,而是帶着電花咝咝的聲音,宛如毒蛇在做出攻擊的姿态。
曲朝露擔心道:“城隍爺,天罰将至!”
容娘也道:“趕緊走吧,當着這麽多百姓的面被雷劈,你這城隍不能當成這樣。”
嚴涼無聲嘆口氣,沖杉欽玉一笑:“保重。”他來到曲朝露面前,低下身,要抱起她。
曲朝露卻忽然低下頭,将自己的臉埋進他的衣袍裏,不看他。
嚴涼似乎明白了她的心理,她被陽光曬得體無完膚,大概是羞于将自己此刻“醜陋狼狽”的樣子展現在他眼前。他沒說什麽,默默用衣袍把曲朝露裹好,抱起了她,而後召喚出一道法陣,與容娘一道走入法陣中。
“姐姐!”曲昙華依依不舍的望着曲朝露。
曲朝露虛弱的聲音從衣袍下傳來:“昙華,照顧好自己。”
“姐姐,不要再來陽間了。”曲昙華道,“我們知道你在那邊好好的就成,別再來了……”
曲朝露嗯了聲,聲音輕的仿佛一吹就散,疲憊的再說不出話來。
法陣發出刺眼的光芒,一道道光線如絮般,飛快的籠罩了陣中幾人的身影。
“嚴涼……”杉欽玉悲喜交加的看着他。
“欽玉,保重,時候到了我自會去找你。”嚴涼說着,瞥了眼曲昙華,“昙娘子就麻煩你送回去了。”
話落,法陣的光芒大現,轉瞬之間,已不見嚴涼三人的蹤影。
跪拜于此的百姓們口中念着“恭送城隍爺”,久久,才陸陸續續的站起身來,議論着城隍顯靈的種種。
杉欽玉苦笑的自言自語了幾句,看向曲昙華。曲昙華仍盯着曲朝露消失的位置,眼角有淚意凝結的胭脂紅色,喃喃道:“姐姐,別太難過……”她說着抹了抹眼角,揩去一滴晶瑩的淚珠,轉眸的時候和杉欽玉的視線對上。
杉欽玉斂了面上的表情,微微一笑,清貴如玉:“昙娘子,我本也是出來晃悠晃悠,暫且沒什麽事做。我送你回去吧。”
曲昙華點了點頭,施禮道:“有勞杉郎君。”
嚴涼回到地府時,曲朝露已經昏迷過去,像是奄奄一息的小鹿般蜷縮在他的海水藍衣袍裏。
容娘問:“可需要我安排人送她回鴛鴦湖?”
嚴涼道:“還是暫且安置在城隍廟吧。”
鴛鴦湖出了那麽大的事,将曲朝露一個人丢回去,誰也沒法放心。
容娘笑道:“我就猜到你會這麽說,既然這樣,那就你自己辛苦照顧她吧。”
嚴涼眉峰微皺,意味深長的凝視容娘片刻,什麽話也沒說。他将曲朝露安置在自己的浴室裏,她緊緊裹着他的衣袍,他怕弄醒她,也就沒将衣袍取走。長時間的陽光暴曬讓她看起來有些透明,那些被燒傷的地方袅袅朝外散着鬼氣,臉色白似月光,十分慘然。
嚴涼哪曾見過這個樣子的曲朝露,即使是中元那夜她被夜叉重傷,也不比眼下這仿佛随時會魂飛魄散的模樣。
這讓嚴涼只能坐在浴池旁,用法力替她穩定傷勢。在确定她不會再惡化之前,他半步也不敢離開,只害怕他若是離開了,她什麽時候如雪一般化去都不知道。
許久後,嚴涼離去,曲朝露沉沉的睡在浴池裏。
不知道睡了多久,只覺得周圍的水溫涼涼的,鎖骨被海水藍袍子上精密的繡花針腳摩擦得有些不适。外頭陰風陣陣,敲打着樹葉的聲音嘩啦嘩啦作響,依稀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曲朝露!曲朝露!
這是誰,喊聲這樣的肆意而狠辣。曲朝露恍惚的捏着袍子看過去,窗扇吧嗒吧嗒的敲着,漏進冰涼的風,她迷迷糊糊的問:“誰?誰在喊我?”
有影子在浴池外搖曳,看不清臉孔,卻見她手上三寸來長的護甲冰冷尖利。
她獰笑:“曲朝露,你怎麽還沒死幹淨!我恨你,我恨你恨得牙癢癢!你看看我是誰,看看我是誰啊?”
曲朝露身上涔涔的冒起冷汗,常歡!
“曲朝露,你看看你禍害了多少人?我夫君劉亦賢睡夢裏喊你的名字,鴛鴦湖裏的那些無辜的鬼魂都是因你而滅的!啊,還有你身邊那個小娘子,是叫蒲葵是不是?你看着她被我祖師爺收走,是不是很絕望?怎麽到頭來只有你一個獲救了!憑什麽最該消失的你反倒成了唯一幸存的那個?”
曲朝露怕的頭發都要立起來了,一把抓起濕漉漉的枕頭,朝着那影子用盡全力擲去,“是劉亦賢自己對你不忠,與我何幹!我魂歸地府與他已經沒有瓜葛,你為何要将我趕盡殺絕?既然知道鴛鴦湖衆鬼無辜,還造下惡果!常歡你今生必定英年早逝,死了連具全屍都留不住,下了地府有十八般酷刑等着你,把你折磨的後悔來這個世上!”
很快那飛出的枕頭就被人接住,有人穿過珠簾走進來,随手揮出道法術,點亮浴池旁的燈燭。
“做惡夢了?”他把枕頭放回曲朝露身後,溫聲問。
曲朝露愣住了,是嚴涼……她耳垂上白珍珠的耳環呖呖的響,提醒她方才不過是夢。
她忙用袍子遮了自己的臉,哽咽道:“城隍爺別看……”
“你的傷我已替你治了,眼下你面容已經恢複。”嚴涼走近道,“你不必遮着。”
曲朝露不敢相信,在袍子下摸了摸自己的臉,這才緩緩探出頭來。
“做惡夢了?”嚴涼坐在了浴池旁,“你夢見了常歡翁主?”
曲朝露一陣恍惚,被他關切的看着,想着方才夢中常歡那猙獰的笑聲和惡毒的言語,想着常歡三寸來長的護甲尖利利的直如戳她的心……曲朝露忽然就崩潰的一塌糊塗,種種情緒充斥在她的心裏,她痛聲道:“城隍爺!小葵她被收走了!還有鴛鴦湖的衆鬼……都是我害的,是我害得他們!”
她不由抽泣,顫抖着肩膀的樣子自責而無助。嚴涼瞧着,只覺得有剪子在剪自己的心,他道:“鴛鴦湖的水鬼們沒有魂飛魄散。”
曲朝露立刻盯着他,用眼神要一個答案。
“我感應到鴛鴦湖出事,便立刻帶人趕過去,總算是來得及用結界護住他們,保下了所有人的魂魄。我已将他們全數送入輪回,只是……”
曲朝露捏緊了袍子,一抿唇等着他的轉折。
“只是,他們的三魂七魄都受損嚴重。其中生性良善之人,可憑借福澤抵消影響;那些為人刻薄不善的,卻是無法轉世為人,只能淪為畜生道。”
曲朝露身子晃了晃,心間的寒冷和難過呼嘯而來,她哽咽:“那淪為畜生道的那些人,往後還有再世為人的機會嗎?”
“機會都是有的。”嚴涼平靜道,“就看能不能為自己積德了。”
曲朝露的手緊緊掐着袍子,茫然不知她的用力太大,隔着布料都傷到了自己的手心,“終究是我害的他們,他們本不該受此無妄之災。”她絕望又低迷的呢喃:“如果不是我執意總逗留在陽間,如果我躲開劉府和劉亦賢,他們也不會被我連累。”
嚴涼皺了皺眉,語調嚴肅了幾分:“曲朝露,你分明知道此事是常歡翁主的嫉妒心所致,何必将過錯往自己身上攬。”
曲朝露凄迷苦笑:“他們總歸是因為我才……還有小葵……”她問嚴涼:“那個老僧會怎麽對待小葵,小葵還能回來嗎?”
這個問題嚴涼也無法回答,他縱然是豫京的守護神,卻也受制于地府的法則,許多事情都是有心無力的。就比如蒲葵已經到了老僧的葫蘆裏,他便不能去硬奪回來,否則就是擾亂天道秩序,必會被嚴厲處罰。
老實說,嚴涼不怕那勞什子雷劈。只是,他一受天罰,這豫京地府的各項事務就會被推延耽擱。他也不能總是為了一兩個鬼魂而耽擱整個地府的事務。
見嚴涼沉默不語,曲朝露萬分絕望,心如同被腐蝕出一個空落的大洞,眼角流出淚來,一滴一滴的盡是苦澀。
她停不下來的想着鴛鴦湖的亡靈們,想着蒲葵将她推開的時候那溫暖的、認命的笑。殿內正燃着什麽香,好像是佛手柑的氣味,曲朝露視線恍惚的看過去,只能看見錯金螭獸的香爐在擴散着圈圈煙霧,随着撲入室的幾縷陰風,袅娜如絮彌漫着紗帳。
當嚴涼起身要離去的時候,無與倫比的恐慌如陡然而來的黑暗,莫名的将曲朝露的心攫住。
她不願承認自己已是孤零零的一人,像是要自欺欺人似的,她扯住嚴涼的手,求道:“城隍爺,別走,別丢下我。”
嚴涼微微一怔,知道曲朝露受了太大的驚吓和打擊,此刻心智脆弱,害怕一個人被留在空闊的殿宇裏。他回身朝她坐近了些,盡量放柔語氣:“我不走。”
“謝謝你。”曲朝露靠近嚴涼,攀上他的雙腿,貼着他的身子。
她那樣脆弱無力,有碎發散落如秋草寒煙的凄迷,看得嚴涼無法控制心底的那股疼惜,緩了緩呼吸,才克制住那股想要沖進浴池将她緊擁入懷的沖動。
他拍拍曲朝露的頭,“放心吧,我不走。”
彼此靜默了一刻鐘,曲朝露卻又擡起臉來,自責道:“對不起,城隍爺。”
“有什麽對不起的?”
“昨晚我爹告訴我,今天是老夫人的忌日。您定是要去老夫人的墳前祭拜,可我卻鬧出這樣大的事,還纏着您,不讓您走。”
嚴涼沉默了一陣,由衷的笑了笑:“你有心了。”
曲朝露垂眸柔順道:“是我耽誤了城隍爺的時間。”
“無妨,我稍後再去給母親上墳。”嚴涼低語,“先陪你一會兒吧,你不必擔心。”
“嗯。”曲朝露的聲音融化在她趴在嚴涼身上的動作裏,她靜靜的靠着他,長長的睫毛投落下兩片鴉青色的影子,顯得那雙眼如哀哀秋水,凄清而脆弱。
嚴涼越是盯着她看,越是不忍,卻又難以将視線移開。只得矛盾的眯起眼睛,最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看的是哪裏。
後來,曲朝露再度睡過去。
嚴涼在旁邊坐了一會兒,便去準備為母親上墳的事。他派了兩個鬼差在殿外候着,要是曲朝露醒了有什麽事,便讓兩個鬼差替她處理。
曲朝露這一覺睡到了後半夜。
受損嚴重的魂體因着嚴涼用法力的治療和睡眠的修複,終于不再那樣的虛弱。曲朝露試着爬出浴池,扶着櫃子站穩,走了幾步,依稀有種頭重腳輕、被風一吹就倒的虛浮感。
她去了嚴涼的寝殿裏,試着走了這段路,蒼白的手指輕輕撫過這寝殿裏陳列的種種器物。
視線在器物上緩緩挪動着,停在了一把劍之上。
這劍就放在劍架上,烏黑色的劍鞘上鑲着幾枚黑曜石,大氣而沉穩,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曲朝露憶起,城隍廟的牌樓前,嚴涼就是召出這把劍将那老僧一劍掃飛的。
若她沒猜錯的話,這把劍必然是嚴涼征戰沙場的佩劍。他死後,這把劍作為陪葬與他共同入棺,自然也會被帶來地府。
她隐約覺得好像聽過這把劍的名字,是什麽呢?怎麽就是想不起來,好像是叫……是叫……
“無定。”身後響起輕緩而溫和的聲音,在空闊的大殿裏略顯缥缈。
曲朝露不禁回頭去看,看見嚴涼已經回來了,朝着她走來,臉上挂着柔和的表情。
因他的海水藍官袍一直被曲朝露霸占着,是以他這會兒穿着件簡單的銀青色紗袍,薄如蟬翼的紗袍罩着內裏的中衣,只在腰間系了一根蘇錦帶子,垂着一快海東青白玉佩,越發顯得長身玉立,君子端方。
他看着那劍,徐徐道:“它是嚴家家傳的佩劍,名為‘無定’。”
“無定……”嗯,沒錯,是這個名字,但為什麽總覺得這名字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嚴涼道:“先祖為這把劍取名‘無定’,原是提醒嚴家男兒‘山河無定,須一生戎馬,保家衛國’。但我卻認為這名字不大吉利。”
曲朝露想了想,會意了。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
可不就是不吉利麽?
世人皆知,嚴涼的祖父和父親都是死在沙場的。而他們死的時候,家中夫人都還在府門口翹首以待,回憶着夫妻聚在一起時的甜蜜,卻渾然不知枕邊人已成了白骨亡魂。
嚴涼摩挲着陳舊卻潔淨的劍鞘,眼底深了深,又看着曲朝露問道:“什麽時候醒的?”
“剛醒不久,身子還有些難受,就想走走舒展一番。”曲朝露如實說了。
接着她便道:“城隍爺,我想回鴛鴦湖去。小葵暫時回不來,她的屋子我需要替她打掃。”她眼底黯然,蘊着些感激,屈一屈膝,“朝露謝過城隍爺相救和收留之恩,我……該回去了。”
嚴涼并不意外,他道:“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