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前夫
曲朝露吃力的擡頭——海水藍蛟龍出海袍,绛色白玉魚龍束腰,青玉金翅冠——是、是一品王爵的常服。嚴涼!是他!
那一瞬間曲朝露仿佛是堕入無盡的迷夢,絕望、掙紮、恐懼、企盼,輾轉其中不得脫身。
嚴涼怎麽會來?是他吧,是他在抱着她,那樣驚異而憤慨的瞪着她?!
“怨戾沖天,我在城郊都感覺到了!你是想萬劫不複嗎!”他在曲朝露耳邊低吼,有種沙場征伐所積澱的氣勢洶湧的襲上曲朝露,令她稍稍找回點清明。
曲朝露死死揪住嚴涼的袖角,“城隍爺!救我妹妹!我妹妹被王耀祖……殺了王耀祖……”話尚未說完,就感覺到嚴涼的手覆在她頭頂,一股清澄綿潤的清氣被送入她體內,将她從嗜殺的怨氣中剝離了出來。
曲朝露終于找回了些鎮定,這才發現方才的自己竟然一心想要殺了王家所有活人,那被焦急和絕望所激發出的怨戾之氣,那樣濃烈而誘惑,差點就控制了她。
要不是嚴涼感覺到此地的怨戾,急忙趕來,或許她會化為厲鬼,再被夜叉打得魂飛魄散,不複存在,留下一股怨戾之氣為禍陽間。
“城隍爺,救我妹妹……”
嚴涼低頭看她一眼,跟在他身後的白無常見嚴涼有幫她的意思,忙上前攔住嚴涼。
“城隍爺使不得!直接插手陽間之事超出城隍權限,會遭天罰!”
什麽……曲朝露聽言絕望的要昏死過去。
嚴涼注視她片刻,聽着相府裏曲昙華凄厲的呼喊聲,薄薄雙唇有堅毅的弧度,眼底一抹決絕之色,惹得白無常不覺一顫。
“城隍爺三思啊!天罰之狠厲,絕非鬧着玩的!”白無常再不顧等級之別,伸手拉住嚴涼的袖管,“那小娘子命該如此,和您無關,您不要摻和進去!”
嚴涼犀利的視線掃至白無常臉上,“既被我撞見,能救卻不救,良心當何安?”他幹脆的抽出被白無常捏着的袖管,“我是豫京城隍又如何?我始終先是東平侯嚴涼,而後才是豫京城隍!”他将曲朝露推給白無常,“照顧好她!”
他大步踏向相府大門,衣袍被一陣烈風揚起鋒利的形狀。
嚴涼冷眼掃過鎮宅的夜叉,厲聲道:“吾乃豫京城隍,爾等見吾還不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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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層保護相府的屏障立刻消失,嚴涼衣擺一揚,大步踏上臺階,沖入相府。
片刻後曲昙華的慘叫就戛然而止,曲朝露一瞬不瞬盯着大門,直到看見曲昙華被嚴涼帶出來時,曲朝露所有的力氣都沒了,腳下一軟,眼前堆積了白雪般模糊的水霧。
曲昙華的上衣被撕爛了好幾塊,嚴涼弄暈王耀祖院子裏所有人後,扯了件小厮衣裳罩住曲昙華。
他帶曲昙華走出相府,曲昙華猶覺得是一場噩夢醒來,幾乎懷疑起真假。她愣愣跟着嚴涼走下臺階,踩在沁涼的青石板磚上,猛地一個激靈,揪住嚴涼一抹衣角。
“東平侯!您是東平侯!”
嚴涼略一皺眉,平和道:“是。”
“您如今是豫京城隍……”曲昙華想到什麽,驚呼道,“是不是我姐姐請你來救我的?我姐姐在哪兒,她回家了嗎?”她說着就跪下來給嚴涼磕頭,“求城隍爺讓我見見我姐姐!”
昙華……曲朝露心酸如湧,吃力的前行幾步,停在曲昙華身邊,張張嘴想說什麽,卻又黯然失色,知道昙華聽不見。
白無常則連忙問:“城隍爺,相府裏的人……”
“不會有人知道今晚發生了什麽,我消了他們的記憶。”嚴涼輕描淡寫,卻惹得白無常渾身一抖,不禁懊惱扶額。
這下慘了,城隍爺這麽大動作,非得被天罰折磨死不可!
曲朝露從白無常的反應裏也窺知一二,不禁愧疚的望着嚴涼,眼中盈盈含淚,咬唇不知該說什麽好。一面又看着跪在地上的曲昙華,見嚴涼将曲昙華扶起來。
“你姐姐就在你身邊。”嚴涼靜靜道。
曲朝露吃了一驚,曲昙華更是驚訝的倒吸一口氣,連忙四下環顧。
“姐姐?姐姐你在哪兒?姐姐!”
曲朝露想應聲,見曲昙華背過身朝別處尋去,曲朝露也不由追過去。這時忽然一道法術朝曲朝露罩下來,她一訝,見施法的人是嚴涼。法術的光暈将她籠罩,不過片刻便又消散如雲。曲朝露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當曲昙華轉身之際驚呼出“姐姐”二字時,曲朝露才驚覺,嚴涼讓她在妹妹面前現形了!
“姐姐!”曲昙華剎那間淚如雨下,撲向曲朝露。
曲朝露大腦一片空白,卻激動的只知道張開雙臂迎接妹妹,這剎那望眼欲穿。
可是,曲昙華并沒有跌進久違的懷抱,曲朝露也并沒有抱住剛剛經歷一場噩夢的妹妹。兩人在接觸的那一刻,曲昙華從曲朝露的身上穿了過去,猶如穿梭于空氣和水霧般,毫無感覺,也毫無痕跡。
“姐姐?”曲昙華踉跄着站穩,不能置信的盯着曲朝露。
曲朝露眼中也浮出失落,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又望了望嚴涼,苦笑道:“昙華,姐姐是鬼。”
曲昙華的神色有剎那的失落和深重的哀傷,道:“總歸是見到姐姐了,只是姐姐為什麽這麽狼狽?是陰間的日子很難過嗎?”
狼狽是因着方才的翻覆,曲朝露不打算說。
“我沒什麽,不要擔心我,你和爹娘燒給我的東西,我都收到了,一應用度都不愁。”
“那姐姐還能還魂嗎?”曲昙華含淚望向嚴涼,“城隍爺……”
“昙華,人死不能複生。”曲朝露安慰道,“城隍爺能讓我在你面前現形,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你好好孝順爹娘,早日成為豫京第一醫女,嫁個好郎君,姐姐便能含笑九泉了。”
“姐姐……”
“昙華,曲家的門楣被我拖累,禦賜的牌匾都被沒收。往後曲家再要振興,只能靠你。”曲朝露喃喃,心下一暖複又一涼,“爹娘如今只有你一個女兒,你萬不要認輸。”
“我不會認輸的,我遲早要将那塊牌匾再堂堂正正的挂回來!”
“嗯。”曲朝露欣慰,旋即又擔心道,“那王耀祖……”
要如何擺脫王耀祖,姐妹兩個心裏都沒底,曲昙華恨恨的握緊拳頭。
嚴涼道:“我會托夢給欽玉,往後欽玉全權給昙娘子撐腰,料王耀祖也不敢造次了。”
心中瞬間充盈了感動,淚盈于睫,曲朝露開口便帶了哭腔:“城隍爺……”
這真是大恩大德了,她驚喜的看着嚴涼,緩了緩神色,徐徐跪下行大禮,“曲氏朝露,謝城隍爺大恩。”
曲昙華也忙要跪下。
嚴涼阻止了曲昙華,又對曲朝露道:“起來吧,總不能讓你下次再被怨氣支配,成了厲鬼害人。到時候陰曹還得費心收拾你,徒增麻煩。”
曲朝露依言起身,不管嚴涼怎麽說,她都有種沖上去親他一口的沖動。礙于白無常在此,曲朝露已恢複了靜致姿态。
她道:“昙華,我送你回家去。”
嚴涼道一句:“你只能維持一刻鐘的現形。”
“知道了,謝城隍爺。”
嚴涼示意白無常準備離去,然而這時,街角走過來一夥人。
這麽晚了,又是中元子夜,按說行人多在家中待着,不會來和鬼搶路。像王耀祖那樣還跑去船娘處尋歡作樂的已經是很少,怎麽這會兒又來一夥人?
曲朝露看過去,那些人提着“諸鬼避讓”的燈籠,除了擡着個辇子外,後面還拉着不少貨物。圓月落下些清輝,使得曲朝露能看到那些貨物是什麽——正是船燈。
她忽然有個極度不好的念頭,莫非這是劉亦賢從鴛鴦湖畔收了工,趕着将貨物送去庫房,并給他的上司彙報交差去的吧?
曲朝露的臉蒼白下去,直如枝桠上透白的積雪一般。她就這麽直直看着走近的辇子,曲昙華想喊她,卻見曲朝露神色不對,也跟着望過去。
臨得近了,月光将一切都半清半楚的照出來。那坐在辇子上微斜身子,眯着眼仿佛在養神的俊俏男子,果然是劉亦賢。
“什麽人擋路?”擡辇的人喝了聲。
曲昙華沒忍住心口一股怒意,冷聲道:“劉大郎君。”
“你是……”劉亦賢略探出身子,剛看清曲昙華,身下就失去平衡。只聽得擡辇的人極度驚恐的大喊:“鬼!鬼啊!見鬼了!”辇子幾乎翻過去,劉亦賢也從上面跌下來。一時間人仰車翻,場面混亂,而幾個認得曲朝露的家丁還在指着曲朝露發出恐懼的叫聲:“鬼!大少夫人回來了!鬼啊!”
劉亦賢被摔得衣衫淩亂,狼狽不堪,被人攙着爬起來,擡手就給了叫鬼的人一巴掌,“鬼喊什麽?想死嗎!”
“是大少夫人,她、她……”那人指着曲朝露,已吓得失了魂。
劉亦賢本還想罵他,卻因看見了曲朝露,整個人如被一道霹靂擊中,石化了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 下期預告:男主虐前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