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砰”地一聲。
韶聲費盡力氣,終于從窗子裏爬了出來。只是雙手沒撐穩,從窗框順着牆,”刺溜“地滑了下來。
落到地上,發出重重的聲音。
她身上只穿着單薄的寝衣,牙白色的軟羅,在窗子上,牆上,地上,蹭得到處都是灰。
衣裳裏包裹着的皮肉,也蹭得發紅,熱熱地疼。衣襟散亂,有些遮掩不住沉甸甸的胸脯,擠出窗戶時刮蹭出的紅印子,若隐若現。
身後的巨響,齊朔聽得清楚。
然而,他只是腳步微微頓住,便繼續往外走。不曾回頭看一眼。
韶聲眼尖,看見他停了。
連忙從地上爬起,跑着往前追,根本不管自己身上的污糟,也不管離開屋內暖融融的火盆後,幹燥凜冽的輕風,凍的她一陣陣發抖。
邊跑邊喊:“等等,等等!”
散開的頭發被跑起來風吹得更散,腳上的繡鞋也跑掉了一只。
“你不許走!”韶聲從背後一把抱住齊朔的腰。
齊朔終于回頭。
他眉頭緊皺,滿面寒霜,一根一根掰開韶聲箍在自己身上的手指。
韶聲怕他又要走,不願松手,抓得更死,恨不得将十根手指全嵌在他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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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朔也不與她僵持。直接就着這個別扭奇怪的姿勢,将人挾在脅下,大步流星地向屋內走去。
奉韶聲之名追出來的紫瑛與觀雲,被他這一身攝人的肅寒之氣吓住,戰戰兢兢地伏地便拜,一眼也不敢擡頭看。
“當真是日思夜想的周大人,值得你這樣?天寒地凍,衣裳不穿,襪不穿,鞋也不穿?”齊朔将韶聲一把掼在床榻之上,将繡鞋端正地套在她凍得通紅的腳上。
——他竟還有工夫将她跑掉的繡鞋撿起來。
“可、可是……”韶聲掙紮着,還想為周靜求情。
“可是什麽可是?你的老相好如今出息了,正當着南朝的特使,趾高氣揚地來打發我了!”齊朔的臉色愈發黑沉,語氣也罕見地變得激烈。
“什、什麽……”韶聲這才終于明白,她誤會齊朔了。
是完完全全的一場大烏龍。
“對……對不起。”她心虛地縮起雙足,将它們藏進被子裏。似乎這樣做,她就能把方才丢人的自己藏起來。
齊朔卻全不受她的道歉,冷冷地轉身:“你想見他,今夜的宴席上,便叫你見個夠。”
韶聲卻不能讓他這樣離開。
道歉無用,只好用別的方法了。
于是,她又故技重施,起身抱住齊朔的腰。
齊朔卻沒想到,韶聲這樣心高氣傲的大家閨秀,不知何時也學會了無賴的手段。
因此,他毫無防備地被韶聲帶倒,覆在她身上。
他身上有從外間帶來的冷意,泛着冰涼的微甜,也有為提神常熏的薄荷龍腦等物。糅雜而成的香氣,鋪天蓋地鑽入韶聲的鼻子裏,将她嚴實地籠罩住。
韶聲不禁動了動鼻子,又偷偷吸了幾下。
趁齊朔沒起身,她将通紅的臉藏進他的胸膛之中,抱住他腰的手仍然不放,柔軟的胸脯蹭在他的腰窩上,手指卻摸到他的腰帶,輕輕解開腰帶上整齊系着的扣結,
一邊解,一邊甕聲道:“将、将軍,要不要同我一道……午、午憩。”
希望這樣的賠禮能有用,他能消氣。他之前發脾氣的時候,就、就會……韶聲越想,臉越紅,手上的動作也越遲緩。
雖然她養着齊朔的時候,就會這樣做了,但到了現在,仍然不好意思。
不過當時能裝鎮靜,現在也可以。
齊朔卻不管韶聲的腦中官司。
他一把按住韶聲作亂的手:“午憩?我哪有時間午憩?你便等着晚上見你的周大人吧,我成全你。”
“可是你明明就……我都摸到了……”韶聲是一定要讓他消氣的,于是,忍着巨大的羞恥開口。聲音從齒間發出,輕輕細細。
本來溫暖宜人的室內,此刻卻顯得熱了。她放在齊朔身下的手心裏,沁出了汗。
“天氣寒冷,衣服也穿得厚,誰看得見?”齊朔竟似不知羞恥,毫不避諱地直面韶聲的問題。
“不行!我用手……”韶聲見他如此,也賭氣般地暫時放棄了廉恥,仿佛一定要與他争個高下,在這件事上,也不願落于下風。
甚至在齊朔下一句話出口前,掙開了他的桎梏,觸上了他滾燙的肌膚。
“你!……随你。”一瞬間的失态後,齊朔閉上了眼睛,緊皺的眉頭仍然緊皺,一點也沒有松下來的跡象。
韶聲盯着他美麗的臉。
歲月果然善待美人。風霜并未在齊朔玉做的臉龐上,留下多少痕跡。臉頰上那顆難以察覺的紅痣,仿佛用新熟的朱砂又描過一遍,紅得灼人。
只有仔細盯着看,才能發現他眉間眼角上,因多日的勞累,生出的淺淺細紋。
他的喉結,正微不可察地上下起伏,仿佛是用了極大的力氣控制。
乍一眼望去,竟恍然回到韶聲第一次做這種事的時候。那時,她不知哪裏來的勇氣,而他也同樣閉着眼。
不遠處,火盆裏取暖所用引火之物,并不是韶聲以前用慣了的好炭。
因她對管家說過,她這邊的物什都随将軍。
而齊朔連年征戰,無暇研究享受,又軍費開支龐大,不敢揮霍,自然是能湊合便湊合。炭火也一樣。
所以,火盆裏除了普通的炭火,甚至還摻雜着幹木柴,被火燒得狠了,外層不會一層層地掉落,反而會揚起小陣的煙塵,與微不可察的火星一道,浮落在空中,也會不時發出畢剝的聲響。
室內沒有人語。炭火畢剝的聲響,衣物窸窸窣窣的摩擦,以及壓進咽喉最深處的喘息,使本來安靜的環境,顯得愈發安靜。
就這樣過了許久。
齊朔睜開眼。
正撞見韶聲悄悄拿出帕子淨手。她的目光撞入他剛打開的眼簾,吓得四處亂飄,忙忙将手上的帕子團成一團,扔到身後。
若是穿了外袍就好了,可以藏在袖子裏。韶聲後悔地想。
齊朔看見了一切,但他什麽也沒說。
韶聲便得寸進尺,借着此刻的寧靜,大膽開口:“我真不知道周……先生的消息,更不可能和他見過面。他帶我逃出舊京後,我就再沒見過他了,我真不是細作。我晚上不想去,你自己去見他,他是使者,明明是來見你的。”
齊朔轉臉看着她,神情便如此時的環境,寧靜平和,再看不出什麽端倪。
“不,你要去。”語氣也是一般的寧靜。
“可……”韶聲還想辯。
齊朔卻不再回答了。他起身,提起桌案上的茶壺,又走回韶聲身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伸手。”
“哦,好的。”她依言照做。
冷茶澆在手上,寒涼的感覺刺得她不自覺地往回收了收,又掩耳盜鈴地在原位放好。
“洗。”齊朔說。
韶聲一邊洗,一邊望着他,見他仍是一副平和的姿态,便小心翼翼地開口:“你要不要也……我雖然幫你擦過了,但……”
“好。我回去就處理。”齊朔看着韶聲洗淨手,才收了茶水。
“晚上我遣人來接你。你不許與周靜再有任何瓜葛,不許與他說話,不許看他。”他将茶壺歸置回原位,放下最後一句話。
留韶聲一人在房中,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不說話可以,但人都到了席上,怎麽能不看呢?除非不去,或者瞎了。
齊朔接見兩位南使時,雖都是一般的怠慢,但接風宴卻辦得十分隆重。
中都內,身負要職的謀士及将領,無一人缺席。
齊朔換上了一身全新的青袍,攬着韶聲,坐在上首。全身上下,除了束發的木簪,沒有其餘的裝飾——他素來如此打扮。
而他為韶聲的裝扮卻十分怪異——頭戴巨大的帷帽,将她從頭遮到腳。
他以一杯酒開宴:“敬二位南使。”
諸人也端起酒杯附和:“敬二位南使。”
周靜帶着梅敬宜,接了這杯酒。宴席便正式開始了。
韶聲被齊朔圈在懷裏,與他共用一個座位,只得坐在他的大腿上。
這使她覺得十分不對勁,屁股不自覺地扭來扭去。
這太不合乎禮法了。就好像是輕浮的花樓女子……她越想越惶恐。
惶恐之中,還夾雜着許多難過,仿佛心被揪住了。
只不過,她刻意忽視了這種感受。
“不要亂動,只許聽,不許說話,不許被人看見。”齊朔将她攬得更緊,伸手在她的背上輕拍了兩下,壓低聲音說。
韶聲只得低頭吃菜。
在齊朔懷裏,又有他的吩咐,她不能動作太大,手也伸不遠,兼之心裏不好受,只能默默對着面前的兩盤菜下筷。
待到這兩盤菜快要被吃完了,韶聲才隐隐約約地知道一點,齊朔讓她這樣的原因。
——宴中歌舞過後,風情各異的歌姬舞女便三三兩兩地,散坐在齊朔帳下各位先生身旁。
二位南使是貴客,身邊自然也簇擁着人。
至于将軍齊朔,因早早便帶了人來,便無人湊上前了。
但他是将軍,不想讓人來,難道還有人敢妄動嗎?為什麽非得帶上她,畫蛇添足?韶聲又想不明白了。
不過無論如何,方才揪住她心髒的,那只不知哪來的手,似乎正在慢慢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