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再醒來之時,韶聲仍然躺在主院齊朔的卧房中。
外間有人聽見她翻身的動靜。
挑開床帏問:“小姐醒了?”
正是韶聲心裏惦記着的觀雲。
韶聲猛然坐起:“你怎麽樣?”
觀雲的臉唰地全紅了:”我沒事。昨晚将軍就把我放出來了。小姐……小姐先更衣。“
她別開臉,将準備好的衣裳遞了進來。
韶聲剛接過,觀雲的手立刻抽了出去,背過身,不敢再看。
遮身的夏錦從胸口滑落。
韶聲這才發覺,她未着寸縷。
身上倒沒有什麽不适,顯然是已經有人為她沐浴清洗過。
只是低頭一看,韶聲自己也紅了臉。
肌膚上到處都餘留着紅紅紫紫的痕跡,一時無法消散。
她不敢看觀雲了。
韶聲穿衣時,背向着外間,以為這樣觀雲就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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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知道,原本光潔白潤的後背,也滿是印子。
觀雲為她拿來的這套衣裳,不是她自己的。
但穿上不僅合身,甚至十分合适此時的狀況。
上衫是立領,紐結直扣到颏下。
沒有一絲肌膚露出來。當然也沒有印子露出來。
“多謝你費心,專門為我準備了新衣裳。”韶聲穿戴停當,下床同觀雲道謝。
剛穿好的裙擺被壓得有些皺褶。
韶聲只是草草用手拂過,至于究竟展沒展開,她并不知道。
她已經回不去柳家的日子。沒有了婢女會按着貴家的規矩,晨起時,先服侍她穿上裏衣,待她洗漱停當,再為她裝扮。
觀雲不是婢女。
她也不講究這些閨秀會在乎的事情了。
“沒、沒有。”觀雲難得結巴。她仍然紅着臉,不敢看韶聲,“不是我準備的,是将軍托金參将帶來的,說要我等你醒了,服侍你起身。我其實是剛來,在這裏站了沒多久,你就醒了。”
“小姐,對不起。”觀雲無意識地絞着手指。
臉紅,一半是因為乍見韶聲的身子,另一半則是羞愧所致。
她原先服侍雲仙庵衆女,無論穿多少衣裳,都有細柳搖曳,風荷亭亭的風姿。但她見慣她們的身子,都是纖弱瘦削的。
卻從未見過韶聲這樣,軟綿綿,白生生,身上的滿滿痕跡都像是裝飾。
看一眼就臉紅心跳。
“我、我不該擅闖将軍書房。不該生出勾引将軍的心思。”
“如果沒有小姐救我,我真的活不成了。”
“金參将說,我叫你要叫小姐,叫元将軍要叫将軍。不能再對你生出二心。将軍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才把我放出來的。“
”他還說,今天暫時讓我服侍小姐,之後就不用我了。因為我對小姐不好。”
“說對不起好像沒用,那我就和小姐道個別吧。”
觀雲向韶聲道歉。
“那你之後去哪裏?”韶聲問。
觀雲答:“不知道。金參将沒說。如果他趕我走,那我就再找個跟雲仙庵一樣的花樓,尋個媽媽收留我。總有男人要找女人的。”
“為何一定要……”作踐自己。韶聲話只說了一半,後面的不忍出口。
“亂世之中,沒有別的營生。我家原來是地主老爺家的佃戶,交了租子就沒飯吃,所以把我跟別人家交換,當飯吃。如果我去嫁人,也只能嫁同樣的莊戶人家。很快又會被換去吃掉。”
“如果去別人家做婢女,之前的縣裏的軍爺和山上的大王,打來打去不知道打了多少輪,打沒了許多人家。如今元将軍來了,又多了一隊軍爺,打仗的情況肯定更多。到時候,小門小戶一旦受波及,奴婢跟着一起死。至于大戶人家,早就抛下奴婢逃難去了。”
“就像我們澄陽本地的望族柳家,早就逃得不見蹤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事先得到風聲,知道元将軍要來。”
”他們那種人上人,能知道的,比我們這些小民,多太多了。“
“我想活得長一點。希望活着的時候,能有幾天吃的好,睡的好的時候。“
“雲仙庵裏的年輕姑娘,剛梳攏的時候,身子新鮮,牌價也高,還是能有幾天好日子過的。我想其它花樓也差不多。至于日後身子壞了,死得不體面,那也算多活了幾天。”
觀雲向韶聲一項一項地解釋,頗為認真。
”……“韶聲沉默。
她不知如何安慰觀雲。
觀雲敏銳地發現了她的低落:”沒關系,小姐不用為我傷心。小姐昨夜救了我的命,我現在已經多活一天了。“
”而且我跟着小姐住在西苑的日子,吃住都有指望。小姐已經對我夠好了。“
”好了不說了,小姐餓不餓?我去給小姐拿些點心來墊墊。午飯廚房已經備好了菜,等小姐想用了再下鍋,這樣就不會冷了。“
觀雲不等韶聲的回答,直接去取點心了。
顯然是不想讓她再多問。
觀雲返回之時,用提籃裝着幾個八角攢盒,裏面是給韶聲拿的點心,身旁還站着另一人。
”小姐,這位是金參将。他想來見見你。“觀雲将身旁之人介紹給韶聲。
韶聲循着她的話,向她身旁望去。
卻愣住了。
這位金參将,一身裝束全然不像将軍,反而像是什麽大戶人家的管事。
——分明是她和齊朔一道,在故京城之中,買來的小厮元寶。
如今元寶也當上将軍了。
”小姐,好久不見。“元寶以武官之禮,向韶聲利落地一揖。
他與韶聲說的第一句話,同他的主人齊朔如出一轍。
他甚至還循着在故京城那座小院時的規矩,叫韶聲小姐。
”好久……不見。“韶聲愣愣地答。元寶站在面前,仿佛站在曾經的小院之中。
使韶聲恍惚如返回從前。
她忘了回禮。
腦中不由得浮起了最後一次見他的情形。
是在深夜裏柳家群鬼亂行的園子裏。
園子裏躺着死人,但在他離開後,從她的院子,通向園子的門卻鎖住了。
當時她惶惶不安。
看到如今這樣的元寶,她心中浮現了隐約的猜想。
于是她問:”元寶……你現在還叫元寶嗎?當年佛誕日柳家園子裏的人,是誰殺的?“
”小姐,公子為我恢複了自己的姓,又為我取了新名,如今叫金晖。如果小姐喜歡,也可繼續喚我元寶。便把我當作當初的元寶就好。“
元寶只回答了韶聲的第一個問題,對第二個問題,卻避而不答。
韶聲如今只是一介孤女,元寶卻是齊朔麾下心腹的參将。她怎麽敢用當小姐時的态度,再對待他?
也不敢再追問,只得換了個話題:”金參将,觀雲之後要去哪裏?“
”公子說過,是小姐自己要救她,自然由小姐自己定奪。只是不能再做小姐的貼身侍婢。“元寶答。
”那……我想讓她繼續在這裏,可以嗎?“韶聲問。
”可以。“元寶答應得十分幹脆。
”我會轉告公子。不過我建議,小姐最好親自同公子說一次。“
”那我現在還沒有跟……将軍說,她還可以回去嗎?“韶聲繼續問。
元寶同她說話,總用原先院子裏的叫法。叫她小姐,叫齊朔公子。
使韶聲分不清過去與今朝。
差點将齊朔的稱呼說錯,說成他自稱的元貞——也是他的字。
”可以。觀雲姑娘可以回去。“元寶說。
”只是小姐今日最好先不要回去,呆在主院裏,等公子來。他今日會回來。“元寶提出了一條新的建議。
元寶的話,正中韶聲下懷。
她也想盡快再見到齊朔。
向他道謝。
謝謝他放了觀雲。
也不止是道謝。
觀雲說的話,韶聲聽進了心裏。
隐隐有種兔死狐悲之感。
所以才開口試着讓元寶将人留下。
她也不知道齊朔會收留自己多久。
如果他厭煩了,自己的下場與觀雲口中描述,又能有什麽差別?
想到這裏,韶聲心中生出後悔。
昨夜,齊朔罵她。
而她雖不至于同從前一般吵鬧。
但還是看不清楚狀況,同從前一般,想生氣就生氣了。
先是被罵得生氣又難過,不願意說話。
至于後來?
她仍然生氣又難過,而且累得說不出話來了。
再後來,就睡着了。
他罵就罵了。
自己人在屋檐下,難道還受不得罵?
雖然齊朔罵得難聽,讓她到現在,心裏還是很傷心。
可在故京城之時,自己罵他還少嗎?
就算是将原先在她這裏所受的氣,一件一件的報複回來,也合情合理。
且他罵歸罵,還是将觀雲放了。
不僅放了,還讓元寶聽她的話,讓觀雲留下。
韶聲越想,後悔越甚。
如今只能另尋時機,重新與齊朔說上話。
好在元寶說了,他今晚會回來。
給了她彌補的機會。
就該任他罵。無論他罵什麽。
然後道歉。
他就算心情再不好,這樣罵兩句,也會不好意思吧。
除了挨罵,日後還要讨好他。
只有這樣才行。
韶聲暗下決定。
“謝謝。”韶聲真誠地向元寶道謝。
這次,她再沒忘了向他行禮。
“小姐不必如此!”元寶驚慌地攙住她的手臂,阻止她行了一半的禮。
原先沉穩的氣度,被她這一禮,驟然打破了。
仿佛又變成從前那個跟在齊朔身後,手腳麻利,老實羞澀的小厮。
“小姐同公子一樣,都對我恩重如山。公子教我讀書識字,時時帶我在身邊,小姐将我買下。若沒有小姐,就沒有今天的我。”元寶說。
“小姐剛來此地,可能有些不熟。我今日特意在軍中告了假,來照料小姐。小姐盡可将我當成原先的元寶,随意使喚。”這時,他終于說明了來意。
一旁的觀雲則聽得目瞪口呆。
金參将原名叫金元寶!
柳居士當真認識元大王!
今早剛被放出來時,吹羽偷偷來跟她說,她還不信。只覺得是柳居士犧牲了身子,才将自己救出來。
她更愧疚了。
要不是她自作主張,不信柳居士,非要覺得靠自己才能活着。
柳居士也不用這樣大費周章。
正想得出神,元寶又轉頭招呼她:“既然小姐将你留下,你今日便跟在我身後學。”
“是,是,金參将。”觀雲回神,雞啄米似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