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籌謀
第61章 籌謀
◎慶安近日有一大事——沈離忌日◎
薛雲山被貶靖安城一事, 散朝後便傳入李荷華耳中。
她毫無觸怒皇帝的驚惶之意，從容吩咐府中仆從，明日将收拾好的行李一并搬上馬車，悠哉地喝了口茶, 想起昨日一早不請自來的皇帝陛下, 深深嘆了口氣。
薛容鶴與他們夫婦二人在書房密談, 自北雍扯到南明，從戰争論至太平, 顧左右而言他, 所言不過二字——沈昭。
這才有了她與薛清月天牢送物，夫君朝堂被貶。
可謀劃這許多, 薛容鶴卻不願告知沈昭，他們各有各的算計，身為當局者看不清彼此真心。
她卻瞧得一清二楚，只可惜她有心幫忙百般暗示, 沈昭卻不信, 非要信她那套随口編的“求太平說”，現下想來真是令她哭笑不得。
靖安城乃北雍面向南明的第一道防線，夫君本就有私放沈離之嫌, 薛容鶴卻将他們夫妻二人貶至邊疆，若他們真與南明有勾結，豈不是放虎歸山，無異于親手大開北雍國門。
沈離逃獄太過震驚, 朝臣們一時沒反應過來, 這才讓薛容鶴耍了。
他雖未明說, 李荷華卻也不難推測, 那盒密信足以說明沈昭前來北雍之目的, 她回南明兇險萬分，稍有不慎便會有性命之憂。
名為将他們貶至邊疆，實則是薛容鶴恐沈昭發現不敢派黑金衛跟着，讓他們夫妻二人上前線做“眼線”，南明一有異動好及時向他傳話才是。
李荷華輕輕搖了搖頭，年輕人真是經得起折騰。
靖安城外百餘裏，鳳鳴山。
沈昭一身粗布棉衣，縱馬奔馳在鄉野路上，掀起滿路塵土。
她呼出一口寒氣，越向南走便愈發暖和濕潤，竟連白色哈氣都不明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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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鄉野間穿行而過，右側山林遍布枯枝，她勒馬停駐，擡眸望向眼前頗為熟悉的山坡，一年前，她滿腔仇恨與不甘從此處滾落，遇到了薛容鶴。
那時她傷痕累累，進氣多出氣少，早已心懷死志，若非碰見他，恐怕早與追兵同歸于盡。
如今再翻此山，心境與當日截然不同。
她立于山丘之上遠遠回望長陽，心底雖有愧疚，卻并無不舍，她所行之路無法回頭，随州二十一萬百姓、十二萬大軍以及沈家親衛之仇将報，她的國家在等她，南明百姓也在等她。
秦序不除，南明危矣。
這是她身為臣子的職責，亦是她身為南明人的義務。
沈昭回到南明時，沈離沒死的消息并未傳回，僅有秦序一人知曉。
他自不會讓此等消息傳開，好不容易将沈離一派打壓下去，豈會助長他人氣焰。
風雨樓雖刺殺失敗，帶出來的消息卻提到沈昭身份敗露，被抓入北雍天牢，秦序雖有疑慮卻有心無力，風雨樓此次在北雍暴露，所設點位被一鍋端了倒是小事，若讓他們知曉風雨樓背後是他，恐怕會戰亂再起。
沈離“死”後，南明可用之将寥寥無幾，秦序心中怎會不知，可權勢熏眼，他哪裏顧得上這些。
膽戰心驚的等了些日子，見北雍那邊确無動靜傳來，他便以為沈昭歸國遙遙無期，或可高枕無憂，哪知沈昭早已摸過邊境向慶安奔來，于暗中靜待機會。
慶安近日有一大事——沈離忌日。
兵部尚書崔永廣發請帖，以祭奠沈離為名，大張旗鼓邀朝中官員到府一敘。
他曾為沈老将軍麾下猛将，只可惜某次打仗時被射瞎了左眼，這才從軍中轉入官場，借沈家與老丈人幫襯一路坐到了兵部尚書，一向與秦序對着幹。
沈離不在、沈家傾頹之後，他倒是消停了些，從原先的當朝怒罵秦太傅，轉為在家中破口大罵秦狗賊。
秦序顧及着崔永老丈人乃定國公，門客學生無數，他并非不敢動他，只是不想逞一時之快與勳貴世家撕破臉皮，倒讓崔永成了根不大不小的刺，時不時膈應自己兩下。
南明朝堂如今盡在他的掌握之中，各方力量雖對他有牽制，卻并無掣肘，皇帝又是個不成事的廢物，堪稱萬人之上，誰成想沈離沒死之事弄得他疑神疑鬼，擔驚受怕好些天。
崔永在家中為沈離辦周年之舉難免讓他心生警惕，便暗中派了人去瞧瞧。
收到請帖者甚衆，來赴宴之人卻寥寥無幾，大多為無權老臣，再就是些曾受過沈離幫助、不成氣候的小官。
宴席上氣氛低迷，喝着酒竟突然哭嚎起來，随即由崔永帶頭怒罵秦序，一時間群情激奮、罵聲震天。
秦序派來的走狗既不敢多喝酒、也不能跟着罵，見這群人只是借此揮發心中不滿，便尋了個由頭離去，轉頭報給秦序，直言他們翻不起什麽風浪，給提心吊膽的太傅吃了劑定心丸。
他險些以為這幫人知曉沈離沒死。
天色将晚，宴席欲畢。
衆人趁着腦袋尚且清醒，正欲起身告辭，卻被崔永攔住，他神秘道，“今日宴席乃貴客借崔某之手布下，還請各位大人稍作停留，與崔某一同見見這位貴客，如何？”
須發皆白的劉宣德郎似有所感，他瞪大雙眼顫顫巍巍起身，扶着桌子堪堪站穩，“尚書大人所說，可是沈将軍？”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
崔永并未立即回答，他擡手示意衆人入正廳內等候，“崔某口說無憑，還需各位大人親眼見過才知是誰。”
衆人皆是厭惡秦序奸佞，與沈家交情匪淺，自沈離随州戰敗之後，他們之中大多被秦序按了莫須有的罪名殺頭、貶官，亦或是流放，若非崔永出手相助，在座之人恐怕還要少去一半。
随州戰敗本就蹊跷，沈離又死得突然，自然難以服衆，可秦序只手遮天，他們苦無證據難以翻案，本以為要就此蹉跎，未料今日終有反擊之希望，怎不令人振奮！
崔永讓下人緊閉門窗，點燃燭火，屋內議論之聲減弱，直至廳後繞出一個極為熟悉的身影。
“讓各位大人久等了，沈某來遲。”
沈昭扮做男裝，一襲勁瘦玄衣，馬尾高束，俊而清秀的面容自黑暗中顯露出來，帶着深深歉意、神情鄭重向衆人行禮。
見無人反應，皆直愣愣地盯着她，沈昭哭笑不得，“是沈某‘死而複生’吓到諸位大人了嗎？”
衆人這才回過神來，驚呼一聲圍了上去，亦有喜極而泣者，他們在這一瞬皆知，南明有救了！
沈昭與衆人寒暄幾句，只說自己假死前往北雍，如今已拿到秦序通敵證據，随即正色道，“各位大人，今日所議之事如若失敗便是抄家滅族，還請諸位三思而行。”
“扳倒秦序稍有不慎便會惹來殺身之禍，各位大人背後有親眷家族，不如沈某孤身一人無牽無挂，有想離開者現下可自行離去，此乃人之常情，沈某絕不攔着，只是今夜所見之事還需爛在肚子裏，莫與他人提起。”
語罷，竟無一人起身離去，皆目光灼灼望向沈昭。
“還有一事需告知各位大人，”沈昭頓了頓，“我原名沈昭，乃女子之身。”
秦序已知曉她為女子之身，卻密而不發，想必欲以此為攻讦，一口咬定沈離絕不可能是女子，再以她自北雍而來，既無通關文牒，又無可證明身份之物，阻止她重回朝堂。
待秦序揭發，不如今日她主動告知，省得後院起火，反倒誤了複仇大計。
“秦序可知曉此事？”
莫說其餘人，便是沈昭最早找上的崔永也吓了一跳，誰能想到骁勇善戰的沈離竟是女兒身。
但驚訝過後，他更為擔心的是若秦序知曉，必會對沈昭不利。
崔永話頭一起，連忙有人跟着問，“若是秦賊以此事要挾将軍，我們又該如何相助？”
沈昭心生動容，南明不似北雍，女子大多囿于閨房之中，以溫順柔和、相夫教子為主，習武兇悍者雖有之，卻易被人背後诟病。
本以為他們會難以接受，卻不料反而為她擔憂。
“多謝各位大人關懷，此事我已有應對之策。”沈昭拱手行禮。
劉宣德郎上前虛扶沈昭，“家國面前何分男女，将軍不必如此。若非沈家多年駐守邊疆，南明恐怕早已成為北雍腹中之物，是我等該感謝将軍才是。”
衆人連聲附和，劉宣德郎雙目濕潤，枯瘦手掌牢牢握住沈昭，語含愧疚，“況我等無能，拼盡全力也保不住将軍一人，對不住沈家多年庇佑，實在羞愧。若仍介懷于區區性別之分，這多年的聖賢書當真是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崔永上前扶住他，往日魁梧小山一般的人也眼眶通紅，“将軍平安歸來，是南明之幸，我等能助将軍一臂之力，是我等之幸！”
思及一年間種種，衆人頓時怒從心起，皇帝勢弱，秦序借機加重賦稅，還在朝中任人唯親，以致朝綱混亂，百姓苦不堪言，“南明将亡”的流言甚嚣塵上，自上而下苦不堪言。
沈昭自然知曉，黑金衛的消息網遍布天下，不亞于風雨樓，如今她回南明的消息秦序還尚未知曉，恰好借此打他個措手不及。
她将計劃和盤托出，衆人陷入沉思，只覺得是否太過草率了些？
沈昭跟着外祖父上戰場時，崔永還未退下來，他對沈昭用兵深有體會，制定作戰計劃時講得就是個簡潔明了和出其不意，靈動性極強，反而能夠包容各種突變，致使成功率大大提升。
唯有一點另他不解，“将軍，城中乃至皇宮禦林軍如今皆由秦序親信掌管，若想與他抗衡，唯有城防營兵馬可堪一用。只是那軍令也在他手中，咱們如何調動？”
沈昭狡黠一笑，“沒有，咱們就造一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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