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知己
第13章 知己
◎千金易得,知己難尋,本王心悅于她◎
窗戶大開,月光清亮,屋內景象一覽無餘。
好在薛容鶴與刺客打鬥時都收着些力氣,若是響動太大,恐會驚擾暗香樓衆人。
他坐在桌旁,閑适地倒了杯茶,看着沈昭一點點從床底爬出來的窘迫樣子,沒有半點伸手幫忙的意思。
甚至,還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只不過用茶杯及時擋住了,沒讓花着臉的沈昭發現。
“王爺,您怎麽來了?”她蹭了蹭鼻子,抹得臉上更花,“莫非采買小哥遇到了什麽麻煩,前不久才到府上?”
“他并未回來,”薛容鶴放下茶杯,瞥見她腕上露出的青紫,眉頭緊皺,“定遠侯真的、為難你了?”
沈昭順着他的目光垂頭,摸了摸傷痕,該怎麽與他說,這是她自己為了演戲弄得。
“若說為難,那還是有的,”沈昭見他神色陰沉,連忙擺手,“不過我引他進來後,便喂他喝了下藥的酒,只是搬他去床上時費了一番功夫。”
“蠢笨,”薛容鶴睨她一眼,說回正題,“你所說的采買,日日都會給程峰遞消息,今日卻一反常态不見人影,必然是出了事,本王這才來看看。誰知,你竟惹了這麽大的麻煩。”
沈昭神情無辜地眨眨眼,“我只是讓采買小哥給王爺遞封信,告訴王爺一聲,我拿到了‘神丹’露華濃,讓王爺明晚來贖我,怎會惹來刺客殺我?莫非,兇手已經盯上咱們了!”
風雨樓隐于江湖,表面上做人命和情報生意,實際卻掌握在南明皇室手中,起初創立是為了刺探北雍軍情和刺殺北雍重要人物。
只不過如今南明天子勢弱,反倒落入秦序這小人手中。
更何況,她豈能招來風雨樓的刺客,就算有沈離表妹的身份,也不至于讓秦序派人來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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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便知薛容鶴已想到這層,定是對她又起疑心。
不過這回真是冤枉她了,這明擺着是沖薛容鶴來的,她前腳送出拿到“露華濃”的信,後腳送信人失蹤殺手上門,看來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兇手的掌控之中。
“如此說來,倒是本王的不是。”薛容鶴垂眸,修長手指轉了轉茶杯。
沈昭心道,不是你還能是誰。
“不敢不敢,為王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是我應該做的,”她又提醒道,“那刺客跑了不妨事嗎?”
風雨樓刺客從不失手,那是因為他們一擊不中便會派出更厲害的高手,直到殺死目标,這也是讓江湖朝堂一度聞風喪膽的原因。
“開陽他們在外面,跑不了,”薛容鶴起身,“今夜已經安全了,丹藥給我,你在此暫歇一晚,明日本王便來贖你。”
沈昭掏出丹藥遞給他,“多謝王爺。您明日贖我出去時,還需與老鸨說一聲莫要聲張。”
“為何?”薛容鶴垂眸看向她。
這話倒把沈昭問得一愣,自古贖花樓女子聽着是風流韻事,可對高門世家而言則敗壞名聲,更不要說皇家了。
薛容鶴人前裝病弱,人後培養那麽多暗衛,想也是對皇位志在必得,可裝弱只是為麻痹他人,贖妓卻不同,是給對手親自送攻讦自己的弱點。
“贖妓一事終究不美,”沈昭抿唇勸道,“恐污了王爺名聲。”
薛容鶴挑眉,随即笑了笑,月色溶溶,沈昭竟無端看出幾分溫柔來,“你本就是為了本王入賤籍,本王的名聲是名聲,女子的名聲便不是名聲了嗎?放心,本王自會辦妥,你且等着便是。”
說罷,他便從窗口翻了出去,一身黑衣融入夜色,蹤跡難尋。
一日光景過得飛快,老鸨安排着沈昭泡牛奶浴,以花瓣擦身,再用極珍貴的雪中春信熏制衣袍,步步生香。
幸好沈昭昨晚将淤紫推開了,只留了些淺淡印子,老鸨還安慰她莫慌,許是露華濃效果還未發揮完全,仔細遮着點便是。
沈昭被折騰了一天,連阿萌都沒來得及去看看,問了老鸨,“阿萌的傷有點嚴重,半張臉都高高鼓起來,小丫頭愛美,不想出來見人,待過兩日你再去看她吧。”
她說的合情合理,也符合阿萌的性子,沈昭便沒多問,想着今夜薛容鶴贖她時,順便将阿萌也帶走便是。
她萬萬沒想到,與阿萌的約定,此生都難以實現了。
入夜,華燈初上,暗香樓中已賓客滿座,伴着樂妓的曲音,花妓們端着酒壺穿梭其間,香風滿面,攝人心魂。
而角落的雅間裏,薛容鶴早已落座。
老鸨為他斟酒,笑意盈盈,“王爺今日想點哪位姑娘,奴家為您喊來。”
“本王心儀之人,柳媽媽豈會不知?”薛容鶴似笑非笑,接過酒杯,“本王與松雪早有約定,忙過一陣便來接她出去,這些日子松雪可有受欺負?”
“沒有沒有,”老鸨連忙陪笑,她瞥了眼薛容鶴,試探道,“王爺所言,接松雪出去、是何意啊?”
薛容鶴無心與她拐彎抹角,“本王要贖松雪,柳媽媽開個價吧。”
這下可把老鸨愁壞了。
以沈昭的年紀,至少能再做十年樂妓,不知能為她賺多少銀子,如今薛容鶴這一錘子買賣顯然不劃算。
但她連定遠侯都不敢得罪,更不要說眼前這位賢王,當今聖上的第七子。
可贖金一事,要多了也不行,要少了她心痛,只能打碎牙往肚子裏咽,讓眼前這位爺滿意便好。
老鸨咬咬牙,“王爺與松雪情投意合,奴家也不願做那棒打鴛鴦的人,只是松雪畢竟是我們暗香樓的一等樂妓,奴家也不好壞了規矩”
薛容鶴眉眼間浮起不耐,打斷她,“柳媽媽直說便是,本王絕不還價。”
老鸨聞言,這才露出一絲放松笑意,比劃出三根手指,“金、八百兩,王爺覺得如何?”
沈昭剛到雅間門口,便聽見老鸨獅子大開口。
雖說花薛容鶴的錢不心疼,但老鸨實在過分,莫說暗香樓,便是整個長陽城花樓一等樂妓的贖身價最高也不過銀四千兩,換算做黃金也才四百兩。
如今她張口就是金八百兩,真把人當冤大頭宰?
沈昭推門而入,“媽媽,松雪記得從前有位紅極一時的辛夷美人,贖身價也不過金七百兩。我登臺不過寥寥數日,竟比辛夷還要受歡迎了嗎?”
辛夷美人,那可是聞名天下的樂妓,就連高門世家都有人傾心于她,最終卻被一神秘富商贖走,此後銷聲匿跡、下落不明。
天下人不知,可沈家卻一清二楚。
當年先皇還是皇子時,祖父陪着他游歷天下,那時南明和北雍的關系還未如此劍拔弩張,二人便到了北雍長陽。
先皇久聞辛夷盛名,便想着一探究竟,不料自此情難自抑,對美人一見鐘情、再見傾心,一日不見思之如狂。
祖父曾勸阻先皇,可最終還是沒攔住,先皇以黃金七百兩的價格為辛夷贖身,為她掩埋身份,帶回南明做了側皇子妃,一生盡享榮華富貴。
老鸨冷冷瞪了沈昭一眼,卻還得在薛容鶴面前賠笑,神情頓時頗為扭曲,“松雪,媽媽這是為你好啊,你就如我女兒一般,媽媽要價高些,本就是為了看王爺是否對你用情至深,你反倒胳膊肘向外拐,數落起媽媽的不是了。”
見她假惺惺抹眼淚,沈昭不緊不慢問道,“那媽媽看出來了嗎?”
“王爺心悅于你、用情至深,”老鸨扯出一抹笑,“方才還對媽媽說,絕不還價呢。”
“沒錯,為了松雪,莫說八百兩,便是八千兩本王也付。”
薛容鶴招手,身後小厮端上一個木匣,正要打開,卻被沈昭伸手按住,“請王爺等等,松雪還有一事請求。”
“哦?”薛容鶴看向她,“說來聽聽。”
“我身邊有位跟着伺候的丫頭,名叫阿萌,我想帶她一起走,”沈昭瞥了眼一旁揪着帕子的老鸨,心間陡然湧現不好的猜想,“還請媽媽,即刻将人帶過來。”
“這、這丫頭不在暗香樓,”老鸨笑容有些僵硬,“說是出去看大夫,便再也沒回來,許是、許是跑了。”
沈昭眼神一厲,“阿萌當初那樣倔,媽媽都快将她打死了,也沒生出放她走的心思,怎麽如今她逃跑,卻追也不追呢?”
在薛容鶴面前,她是武藝不精的沈家旁支女,一點殺氣都不能露,否則哪容得老鸨在這顧左右而言他。
即便如此,那眼神仍将老鸨吓得手抖,她連忙閉了閉眼穩住心神,“長陽如此之大,我又上哪裏去找,說不定她早就跑出城了,我認栽便是。”
薛容鶴挑眉,看了眼沈昭緊握的拳頭,氣兒還挺大。
他起身逼近老鸨,微微彎腰,唇邊勾起一抹笑意,“千金易得、知己難尋,本王對松雪用情至深,她說往東本王絕不往西。您覺得,阿萌去向一事,您繼續瞞下去能落得什麽好處?”
他身量高,此刻背對燭光,黑影一般壓向老鸨,将她吓得瞬間崩潰,跪倒在地連連磕頭。
薛容鶴皺眉,又坐回桌邊,“阿萌到底去哪裏了?”
老鸨伏低了身子,根本不敢擡頭,顫着聲答道,“她、她替松雪頂了罪,進了定遠侯府,昨日已被侯夫人沉了塘。”
氣氛頓時冷了下來。
沈昭呼吸一窒,頓時眼眶猩紅,三步并做兩步拽起老鸨,聲音嘶啞,“我有什麽‘罪’,需要阿萌去頂?!難道是定遠侯被我睡了嗎!!!”
“媽媽也不想的呀,”老鸨拽住沈昭衣袖,哭訴道,“可侯夫人那邊實在沒法交代,媽媽也是為了保護你,才迫不得己将阿萌交了出去。”
明明她才是被侮辱之人,居然有“罪”?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阿萌去給她頂勞什子的“罪”!
不過是以權勢壓人,為了維護高門肮髒的名聲、虛僞的臉面,便将怒火發洩在受害者身上,再編出是受害者勾引、自作自受一類的屁話,将自己的惡行輕松揭過罷了。
可阿萌何辜!
沈昭恨不得現在就沖到定遠侯府,将那虛僞至極的夫婦倆碎屍萬段,以慰阿萌在天之靈!
但她不能。
薛容鶴就在身後,一旦她有所異動,莫說逃回南明,恐怕連長陽城她都出不去。
随州一戰死去的百姓、将士,沈家覆滅之仇,一樁樁一件件,将她層層捆綁,讓她無法替阿萌報仇。
但來日方長,終有她親自了結定遠侯夫婦二人之日。
沈昭松開老鸨緩緩起身,無人得見那垂下的黑眸中,溢滿殺氣,“此仇,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