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采風
第53章 采風
近些年, 游客持續湧入新都橋,附近新開許多酒店。
五一假期基本滿房,項目組提前包了一棟三層小樓, 沈清洛房間位于中間層, 出門是個二十多平米的大露臺。
她清早起床, 站在露臺呼吸新鮮空氣。遠處天空狹長綿柔的雲纏繞山頭, 底下分布石頭壘砌的藏民房屋,庭院中央彩色經幡迎風招展。
沈清洛心血來潮, 給陸策寫紙質信。
“康定機場西北百米處, 有一方平臺,可以觀賞貢嘎雪山。我們抵達時正逢日落,漫天霞光,雪頂披一層玫瑰金色, 很美。”
“随行攝影師是四川人,導航到加呷臘, 說那邊拍雪山更直觀。車停在觀景平臺,我随他沿小路走下去,看到一片平靜湖泊, 清晰倒映雪山和天空的影子。”
“我無法準确形容那種感受, 就好像看見一個鏡像世界。不知道那個世界裏,是否有你我。”
“靜靜看了很久, 攝影師忽然轉頭問我,有何感想。”
“除了震撼, 其實我腦袋空空,沒有想法。生起過的唯一念頭, 就是,此刻陸策在我旁邊該多好。”
“……”
洋洋灑灑寫滿兩頁紙。膠水封住信封口, 算好郵票金額,沈清洛下樓,進村找綠色郵政信筒。
投遞完回酒店,庭院多了一輛車,連駕駛位一共下來三個人,兩個中年美術指導,還有個年輕男學生。
孫立剛接到老項總親自致電打招呼,一聽見車聲,立馬從屋裏出來迎接。
他的目光落在最後的高個男生身上, “宜軒,你就是宜軒吧。”
“孫老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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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見外,我和儲運合作很多年,叫我孫叔吧。”
孫立剛瞥見庭院門口的沈清洛,叫她聲名字,問,“出去逛了圈啊?”
“嗯,随便走走。”
項宜軒轉過頭,朝沈清洛點頭致意,算打招呼。
半年多來,項宜軒持之以恒地非暴力威脅恐吓,像在做一場斯金納強化實驗,不斷加深沈清洛心底深層的恐懼。
沈清洛面上不顯,實則躊躇不安。這次項宜軒追來川西,不知憋什麽大招。
她避開了他的表情。
孫立剛看在眼裏,打圓場,“呵呵,清洛有點怕生。來,先進去放行李。”
人員彙合,項目組出發去丹巴,住在縣城當地一家高級酒店。項宜軒房間被安排在沈清洛隔壁。
沈清洛整理完當日川西采風資料,發給孫立剛,抄送其他人。忙完合電腦,拿起桌上的紅寶石發簪,随手挽頭發,準備洗澡。
自打陸策出國,沈清洛去哪兒都帶這支紅寶石發簪。人有戀物的本能,存留對方贈予的物品,就好像對方的氣息包裹周圍。
外衣脫完最後一件,孫立剛敲她門。
沈清洛反手在背後解扣的動作一頓,重新穿戴整齊,上前擰轉把手,“孫老師,有事嗎?”
“哦,接到通知,丹巴縣至小金縣,有一段90公裏的路白天交通管制,上午8點到下午6點禁止通行。我考慮了下,趕夜路不安全,提早出發比較穩妥,明早6點大廳集合。”
沈清洛點點頭,“好的。”
孫立剛笑着看她兩秒,“清洛,不好意思,我有打擾到你嗎?看你晚了一會兒才開門,本來脫了衣服要去洗澡吧?”
“沒事。”沈清洛覺得他的話有些令人不适,但未多聯想,“孫老師,今天的照片和行程記錄我發您郵箱了。”
“忙到現在,沒來得及看,你電腦還開着嗎?”
“關了。”
“好吧,那我回房間再看,就是有點麻煩。”
沈清洛無言以對,開個電腦能多麻煩。
“對了,年中有關于實習生的考核,我也是考核員之一。成績最優的學生,大四畢業可以直接入職電視臺。”
孫立剛雙手插進兜,“考查的角度很綜合,包括出鏡表現。清洛,你的外形條件沒問題,就是性格太冷清,在鏡頭前會吃虧。女孩子麽,與人相處潑辣點,要接別人抛出的梗,別端着。”
沈清洛反思,自己平日工作中是否表情太拘謹,于是受教地說,“明白了。”
“嗯,你很聰明。”孫立剛贊許地看她,“今天整理的材料有問題嗎?趁我有空,幫你指導指導。”
“暫時沒有,謝謝老師。”
孫立剛愣了下,“真沒有?”
沈清洛腦海迅速過一遍材料,“沒有。”
“你再好好盤下,不要遺漏。”孫立剛開玩笑似的,“說半天,我都想泡杯茶了。”
“确實沒有。”沈清洛真誠道,“晚上喝茶影響睡眠,老師注意身體。”
孫立剛卡殼,沉默幾秒,驀地釋懷一笑,“行,如果有問題及時提出,我們進度挺快的。考核的事記得放心上,你的專業能力很強,我看好你。”
沈清洛受到鼓舞,“好的,謝謝孫老師,我會認真準備。”
孫立剛笑着搖搖頭離開,心道,果然還是學生心态,再長兩年她就該懂事了。
隔壁項宜軒背靠門板聽完全程,嘴角上翹,他見識到了沈清洛新的一面。
有點傻,男人的暗示也聽不懂,白談男朋友了。
項宜軒聽孟婧說過,沈清洛大一進校就不是單身,并且周末經常出去住。不用猜也知道,她和男友肯定發生過關系,竟然還是這副不谙世事不開竅的模樣。
難道她在裝?
項宜軒交往過許多漂亮女孩,憑經驗,又覺得沈清洛不是裝的,天生如此。
不得不說,沈清洛極其紮眼有吸引力的外表,加之男女之事上的天然鈍感,這兩者反差,讓他更有感覺。
他打破原計劃,沒有繼續折磨沈清洛脆弱的心靈,全程不作妖,安安靜靜當個蹭挂名的透明閑人。
一路走,一路觀察沈清洛。
她的溫柔,是骨子裏泛出的柔和,看得出有被人好好愛着保護着。項宜軒承認,他的心态已經發生變化。
從最初恨她是沈柏烏的女兒,想看她驚慌焦慮,到現在已經被另種莫名情緒壓倒。
箱子裏的陳年“證據”,一件也沒拿出來。
沈清洛見項宜軒沒有行動,逐漸放下防備,只把他當做陌生人,也算另種形式的和平相處。
到達四姑娘山那天,阿壩州下暴雨,過夜訂在山腰的空山野墅。
名字響亮,其實就是當地民房改建的民宿。
老板是臺灣人,晚餐準備了牦牛肉湯鍋。臨山而建的餐廳被項目組的人包圓,沈清洛望着雨過天晴的窗外發呆,攝影大哥喊她兩聲才回頭。
攝影師冒出一句四川話,“妹仔,你在想啥子嘛。”
此話一出,沈清洛沒忍住笑起來。性格原因,她臉上很少出現大幅度的表情變化,乍然笑得這麽燦爛,席間的人不禁多看好幾眼。包括項宜軒。
任何感情,無論多麽複雜無頭緒,實際只由幾個具體畫面推動。沈清洛的笑,到了項宜軒心裏。
攝影師飯吃到一半,忽然瞪大雙眼“哇哦”驚嘆,“妹仔,快看外面,有彩虹!要不要跟我去拍照?”
“好啊。”
兩人一走,孫立剛朝飯桌剩餘的大家評價,“年輕人在的地方,就是有朝氣,哈哈。”
“宜軒,你要出去一起看看嗎?”
項宜軒對彩虹這些玩意兒不感興趣,卻鬼使神差地,也站起身。
民宿老板提醒,“早去早回,看這天色,等會兒還有雨。”
空山野墅後方,有條野生徒步道,是村民踩出的小路,直通向山腰較為平坦的空地,天晴可以看見幺妹峰。
沈清洛沒想到項宜軒也跟過來,心下後悔,但手裏幫攝影師抱着三腳架,不能撂挑子。
彩虹出現的時間很短暫,攝影師瘋狂按快門,沈清洛在旁肉眼觀看。
蘇州的山太婉約,加上這些年現代化開發,越來越多人工雕琢痕跡,她很久沒感受到這種與大自然親密接觸的松弛感。
“乖妹仔,你進項目組第一天,大家就在群裏說來了位大美人,”攝影師看着她放松的表情,“啧,真的是越看越漂亮。”
“來,給你拍一張川西留念照。”
“楊哥,你手還能堅持嗎?”
“才拍沒幾張,放心,相機我還能舉得動。”
沈清洛本來看着鏡頭笑,餘光觸及攝影師背後的項宜軒,嘴角微微下斂。
攝影師把照片導入手機,“清洛,我長你這模樣,才不要苦哈哈做紀錄片,肯定出道當演員。”
沈清洛聽很多人這麽說過,見怪不怪。
回程天色變黑,小路沒有圍欄,平坦但濕滑。
項宜軒今兒莫名深沉,不說話,跟在最尾端。沈清洛看不清路,拿起手機打手電,項宜軒看見她屏保,是和一個穿雪服的男人的合影。
照片裏,沈清洛雪鏡挂在頭盔,笑着對鏡頭比“耶”,那個男人個子很高,單臂圈住她脖子,不看鏡頭,只看她。
項宜軒走了神,沒注意前方路況,腳底驀地打滑摔,失去重心倒下山坡。
他反應快,死死扒住坡邊的樹枝幹。
攝影師和沈清洛吓一跳。
“宜軒,快抓住我手!”攝影師趴在路邊緣,伸出一條手臂。
項宜軒沒有動作,沈清洛提醒,“楊哥,你的手做過手術,還在康複階段,沒那麽大力氣拉他,搞不好兩人一起掉下去。”
“這樣,你去喊人幫忙,我在這兒看着。”
楊哥邊迅速扔下身上裝備,邊打手機,邊往酒店方向跑。
“你堅持一下,人很快就來。”她緊張地看項宜軒。
“沈清洛,你難道不希望我掉下去嗎?”
沈清洛皺起眉頭,“我只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我麻煩,并不希望你掉下去。”
項宜軒又在心裏道,傻子。
嘩啦,左腳一滑,項宜軒身體又下落幾分。沈清洛緊張得心吊起,“項宜軒你抓牢!”
項宜軒咬牙堅持着,背脊胸前濕透,好半晌才意識到,又下雨了。
沈清洛也被澆個透濕,她找到路邊一根短麻繩,纏在自已的腰上,繞過路邊石墩。
探下身體,伸長手臂。
“項宜軒,試試看能不能勾到我的手。”
項宜軒看着那只細白的手,穿過野草和碎石,朝他伸開,胸腔情緒越來越洶湧。
“能嗎?”她問。
項宜軒盡量穩住身體,“可以。”
沈清洛臂力不夠,拉不上來他,但也不敢松手。她的手機一直在響,瞥了眼來電人,是陸策。陸策打了兩通後挂斷。
沈清洛怕項宜軒體力不支,強自鎮定地安慰他,“你再堅持一會兒,楊哥很快把人喊來了……”
“沈清洛。”項宜軒喊她名字。
“啊?”沈清洛怕他打算交代遺言。
然而項宜軒什麽也沒說。
孫立剛帶着一群人很快出現,還有酒店借來的救援繩索,直到項宜軒爬上小路,沈清洛終于松了口氣。
衆人圍在項宜軒身邊噓寒問暖,還好儲運的公子沒事,否則大家都沒好果子吃。
項宜軒目光穿越人群,只看沈清洛。她一眼沒看他,正在擦手機屏幕的水,和誰發信息。
楊哥打傘來到沈清洛身邊,“哎喲喲,清洛,你手受傷了,快回去擦點藥,別感染了。”
沈清洛翻手看眼手背,給陸策回消息。
【我要去忙了,晚點再跟你視頻。】
【好,你不要忘記。】
項宜軒連續接受幾波人探視,覺得有點煩,把大家統統打發走,只留醫生,問他要了幾管藥膏。
他走到沈清洛房門口,屈手指剛要敲門,就聽到裏面打視頻的聲音。
“陸策,這都被你看見了,你好厲害。”
“別打岔,你手背到底怎麽受傷的?”
“不小心刮破。”
“刮破的傷口能這樣?沈清洛,你是不是摔跤了?”
“算是吧……”
另一頭的男人語氣無奈,顯然想教育她。沈清洛先發制人,“陸策,同事有給我消毒水和藥膏,傷口處理過了。”
“嗯。”聲音似乎不太滿意。
“不過還是有點疼。”
“弄傷了瞞着我,現在又跑來喊疼。”
項宜軒把藥膏扔進垃圾桶,沒繼續聽,回了房間。
他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着,耳畔一直回繞沈清洛那句依賴撒嬌、帶認錯讨好性質的“還是有點疼”。
原來她在那個男人面前,展現的是這樣的狀态,軟得人心癢。
黑暗中,項宜軒閉上眼睛。
他不得不承認,這次是真的嫉妒。他想代替那個男人的位置,讓沈清洛用同樣的語氣對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