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阿順
第24章 阿順
陸策松開她, 後退半步,擡起胳膊肘,側偏頭一聞, 确實有股怪味。
“應該是火車上沾到的。”這位少爺難得顯出狼狽, 他邊說, 邊收肩脫外套。
“火車?”
“嗯。”
陸策在票務網站刷到半夜, 只撿漏一張T字頭火車站票,北城站直達蘇州站, 十二個小時。
T字頭是綠皮車, 衛生條件一般。節假日車廂擠得滿滿當當,老人、小孩、學生、務工人員,天南地北侃大山,頭頂置物架排滿編織袋和行李箱。
車程太長, 有人在座椅脫鞋腿盤,煙瘾大的, 躲在車廂交接處抽煙。泡面、鴨脖、零食、汗液,各種味道在空氣中混合發酵,變成火車獨有的酸爽氣味。
陸策外套搭在臂間, 看到沈清洛眉眼變彎, 也跟着唇角輕翹,“怎麽, 我很好笑?”
“有點。”
“沒辦法,找仙女是要吃點苦頭的。”
說完, 陸策心底低罵一聲,都怪周澤杭話多, 有事沒事把“仙女”二字挂嘴邊,害他一順口跟着瞎調侃。
沈清洛倒沒在意“仙女”的稱呼, 帶他去吃晚餐。
商業街的餐館翻臺慢,門外排長隊,游客坐在紅膠塑料凳等叫號。她帶陸策拐進小路,穿過幾條幽暗弄堂,來到居民區的夜宵攤位。
五一比平時人多,相較外頭商業街的餐館還是寬裕許多。
沈清洛和陸策在店外臨時支起的折疊帳篷下入座,餐廳老板是本地人,“阿順,和朋友逛街啊,想吃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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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策平時不吃蘇幫菜,讓沈清洛決定。
她給他點了響油鳝絲拌面、蟹粉獅子頭和清炒菜苔,自己則要了份桂花赤豆小圓子作陪。
老板好像和沈清洛很熟,“阿順,給你多加了幹桂花。”
她仰頭一笑,“謝謝大胡叔。”
“你喜歡桂花?”陸策問。
“也不是,就喜歡桂花味的食物,比如桂花糕、桂花凍、桂花酒釀、桂花炖奶,”沈清洛跟報菜名似的,“都不錯。”
“他叫你阿順,是小名嗎?”
“是的,蘇州的親戚朋友都這麽叫我。”沈清洛勺子在碗裏輕輕攪動,表層桂花裹入軟糯的赤豆糊,“你呢,家人怎麽叫你小名?”
“就是陸策。”
沈清洛又笑了,“哦。”
濃油赤醬的地道蘇州菜,對于陸策而言口味過甜,沈清洛察覺他動筷慢,有些擔心:“我挑的是不是不合你胃口?”
“不是,”陸策加快速度,看向她,一語雙關,“我很喜歡。”
吃完飯,沈清洛和陸策沿河岸無目的地散步行走。她披一件淺色針織衫,陸策脫了外套只剩短袖。
五月初,長三角地區早晚溫度偏低,夜風拂過,陸策垂眸,看到沈清洛緊了緊針織衫。明明怕冷,下半身卻還是條露小腿的裙子。
“時間不早,我先送你回家。”
“我家很近,過橋對面的小樓就是,陸策,你房間訂了嗎?”
“訂了,就在附近。”陸策望向對面的沈家房子,“我送你到家門口,方便嗎?”
“我自己回吧,你也早點去酒店休息。”
陸策沒勉強,目送沈清洛走過石橋,她到達對岸,停下回頭,沖他揮了揮手再見。
“阿順,你同學呢?”沈家小樓客廳,奶奶拿了把裁尺剪錦緞。
“他回酒店了。”
“哦,”奶奶低頭繼續忙活,“同學晚上才到蘇州啊,來旅游嗎?”
“他......不是旅游,”沈清洛猶豫,“臨時決定過來的。”
“啊,那還能訂到客房?”奶奶食指架起老花鏡橫梁,“聽孫姨說最近游客多,價格翻了五倍的招待所都訂完了。”
沈清洛正把頭發捋到一肩側,編魚骨辮,聞言停下手。對啊,連張高鐵票、機票都買不到,怎麽可能訂到她家附近的酒店。
“我再出去下。”她勾起針織外套就往外跑,沒隔幾秒又急匆匆回客廳,“奶奶,我們家樓上客房能住人嗎?”
“可以啊,你同學不嫌地方小的話。”
“他應該不嫌小,但......”沈清洛支支吾吾。
“阿順,你今天很奇怪哦。”奶奶點評道。
“我同學是個男生,行嗎?”
居民區的水岸沒有圍欄,每隔幾米放置一個岩石圓石墩。陸策坐在石墩,手肘撐在膝蓋,手機屏幕的光幽幽映在臉上。
翻附近的酒店房源,從五星到連鎖快捷到招待所,都是滿房狀态。
要不找家網吧過夜?
陸策考慮的檔子,兩截細白小腿,出現在視線中。他仰起頭,看到去而複返的沈清洛。
短短一會兒,她發型變了,左肩前垂了條辮子。不是那種三股麻花,編法更複雜,也不知她怎麽弄的。
陸策站起身,忽然勾了一下那根魚骨辮,鬼使神差地說,“好看。”
“......”沈清洛不跟他瞎扯,“陸策,你訂的酒店在哪裏?”
“還在選,挑家順眼的網吧,”陸策被揭穿了也坦坦蕩蕩,“或者找一找附近能過夜的浴場會所。”
沈清洛瞪大眼睛,浴場?會所?
陸策知道她想歪了,又忍不住勾她辮子玩,“我是說那種正規的汗蒸館湯館,你別過度腦補。”
沈清洛輕輕拍掉他的手,“你不介意的話,要不要住我家?”
陸策愣住,條件反射,“不行!”
“.....就是房間很小。”
沈清洛話沒說完,就被拒絕。
“你不願意?為什麽?”她好奇。
“不合适,你奶奶也在家。”陸策義正言辭。
沈清洛糊塗了,“我奶奶在家才能讓你住呀。”
陸策被噎住,“總之就是不行。”
沈清洛只能答應,“好吧,我和奶奶說一下,不用找四件套了。”
“等等!”陸策握着她手臂,嚴肅地問,“奶奶知道我是男的嗎?”
沈清洛:......
陸策越接近沈家小樓,越是不安。沈清洛要開門,被陸策一把擋住,“我空手上門不太合适,拜訪時間也不對,現在太晚了。”
“陸策,我只是和奶奶說,同學來蘇州看我,沒訂到房間,”沈清洛忍無可忍,“你放松點。”
嘎吱,大門毫無預兆地從裏打開,奶奶探頭,“阿順,還有這位同學,還不進來?”
陸策咻地立直,“奶奶你好,打擾了,我叫陸策。”
奶奶點頭,念一遍他的名字,“曉得了,先進屋吧,杵門口做什麽呀。”
事實證明,這個家局促的只有陸策,奶奶和沈清洛,都是一副幫助同學的豁然模樣。
沈清洛給陸策拿了新的洗刷用品和毛巾,向他介紹家中布局,“卧室都在樓上,衛生間的話,一層和二層各一個。”
陸策接過東西,“我在一層洗澡就可以。”
“好吧,”沈清洛引他上樓,開了她隔壁房間的門。
嚴格意義上講,客房不是一間卧室,而是沈清洛以前的書房。大約六七平米,有一面書櫃牆,窗戶前放一條長形書桌,還有張折疊收納的沙發床。
兩人站在屋裏,稍顯擁擠,沈清洛給他調試臺燈亮度,說枕頭等下拿給他,還缺不缺其他東西。
陸策回答不缺。
“好,那你先去洗澡吧。”
住在喜歡的姑娘家中,陸策的心情難以形容。水溫調很低,淋浴噴頭的水流,從頭發絲淌到腳趾尖,也無法讓心情平靜。幹脆洗冷水澡。
沖幹淨,推開浴室門,頭上蓋了條擦頭巾,随手揉了一把。看到奶奶坐在茶幾邊,正準備搬走多餘的布匹。
他摘掉毛巾上前,“奶奶,我來拿,要放哪裏?”
奶奶沒和他客氣,指揮他把布匹搬到儲物櫃。
合上櫃門,陸策一轉身,發現奶奶倚在牆邊打量他。他一激靈,明白老人家有話和他說。
“你是阿順在北城的同學?”
“是的,奶奶。”
“為什麽來蘇州?”
陸策不清楚沈清洛說到什麽程度,他糾結一瞬,決定實話實說,“她知道您生病的消息,很緊張,我和她打電話的時候聽見她哭,放不下心,就來蘇州了。”
“有心了。”奶奶若有所思,“假期可以在蘇州逛逛。”
說完作勢要上樓。
“奶奶,”陸策叫住她,“您沒有其他話要問我嗎?”
奶奶還真思考了下,半晌,“沒有,要不你自己發揮,想說什麽說說看。”
陸策總算知道沈清洛性格為什麽被養得那麽好了。
“雖然假期住宿緊張,也不是沒有解決方案,我随便去哪兒對付一夜都可以。”陸策說,“沈......”
他改口,也學着叫她小名,“阿順好心收留我,她不知道我的私心,我只是想離她近一些。”
“但希望奶奶放心,我不會做沒有規矩的事。”
奶奶不語,仔細打量陸策,他洗完澡穿了白色短袖T和黑色運動褲,談吐不卑不亢,氣度不凡,看得出家世教養都不錯。
“我和你見面才幾小時,說完全放心那也不現實,”奶奶慢條斯理,“但是呢,我相信我們家阿順,她有分寸。”
陸策一愣,“好,謝謝奶奶。”
“不早啦,去休息吧,阿順說你在火車上站了十多個小時。”
“我年輕,沒有關系。”
陸策回到房間,站在書牆前端詳,沈清洛的課外書很多,內容雜七雜八,甚至還有好幾冊明清話本。
陸策習慣睡前翻幾頁紙,正挑睡前讀物呢,沈清洛敲門進來。
她懷裏還抱着個枕頭,只露出上半張臉,“這個你試一下,看會不會太軟。”
陸策接過,“可以,謝謝。”
她瞥了眼,書櫃門開着,“你想找書看?”
“是,能給我推薦嗎?”
沈清洛伸手,抽出本《藍熊船長的13條半命》,一位德國作家的作品。
陸策草草翻開幾頁,失笑,“兒童文學?”
“相信我,‘大孩子’也适合看。”沈清洛剛吹過的頭發很蓬松,随走路的動作輕輕浮動,她走到門口,按下門把手,“有事找我哦。”
“阿順。”他叫她。
被陸策叫小名怪怪的,沈清洛一恍惚。她回過頭,陸策一身居家打扮,手裏拿兒童書,平日桀骜不馴的模樣,意外多了絲乖巧。
“小名為什麽叫阿順?”陸策問。
其實來源和蘇州話有關。
在蘇州話裏,沈清洛的“洛”和數字“六”同音,都發“lo”。
小時候的沈清洛,聽慣街坊鄰裏講方言,去幼兒園報道,老師用普通話念她的名字,但她堅持自己叫“沈清六”。
其他小朋友喊她“洛洛”,她糾正,應該是“六六”。
直到有一天,幼兒園家庭日,爺爺去參加活動,發現全班同學都喊她“六六”,才知道這個插曲。
他回家告訴了奶奶,兩位老人哭笑不得,和她開玩笑,“六六大順”,要不就叫你阿順。
街坊們起初也是為了打趣她的發音,故意喊“阿順”,喊着喊着,這個小名就此沿用下來。
陸策問,能不能用蘇州話教他念“沈清洛”。
沒點語言天賦的人可聽不懂自帶加密效果的南部方言。她不抱希望地講了一遍,想不到陸策很快學會,發音還蠻标準。
“學的很棒,睡吧,晚安。”她誇人像哄小孩。
陸策走到門口,垂眸望她,“晚安。”
有一瞬間,沈清洛覺得陸策又想玩她頭發,但硬生生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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