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誤解
第16章 誤解
沈清洛斜仰頭, 最先看到陸策下巴。
火光映襯中,陸策的側臉線條鋒銳淡漠,她視線上移, “陸策, 你是被我吵醒的嗎?”
“是。”陸策雙手握她肩, 扶起, “這姿勢腿不麻?”
麻的。沈清洛站起瞬間,小腿無力, 短暫失去知覺。
她手中還剩幾頁書冊, 陸策抽走,一把添進壁爐。咝咝,高竄的火舌吞噬紙張,燃燒殆盡, 迸濺幾粒帶火星的炭灰。
被按坐椅子裏,陸策居高臨下望她, 沈清洛有種即将被審訊的錯覺。然而陸策只是很溫柔地問,腿好些沒,還麻不麻。
“好多了。”沈清洛低頭, 輕揉腿部, 加速血液循環。
陸策目光落在她發頂,腦中思緒飛轉。
關于沈清洛父親婚內出軌, 陸策曾聽她提及過。當時沈清洛雖反感,但也沒厭惡到半夜燒書的地步。
還有下午遇到的項宜軒, 他認識沈清洛多年,幾乎沒見她與人有過節, 更遑論直言“讨厭”。
“沈清洛。”陸策半蹲她身前,抓着椅子兩側扶手, 把她環住。
“怎麽啦?”沈清洛邊揉,邊擡起頭。
四下無人的夜,距離近在咫尺,空氣裏漂浮燃燒釋放的松木香,陸策一沖動,問出心中疑慮。
沈清洛臉色肉眼可見變差,眼神閃避,“也沒什麽,我和項宜軒不算很熟,就是不太喜歡他那樣的性格。”
“ 看我,”陸策手搭在她肩膀,态度強硬起來,“看着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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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洛扭動肩膀,掙開他手,從座椅起身,“陸策,我不想說那個人。”
“是不想說,還是不想跟我說?”陸策也跟着站起,雙手攏住她胳膊,逼她對視,“沈清洛,我不值得你信任嗎?”
她有些搖擺慌亂,陸策找到破綻,下狠心道,“項宜軒是吧,你不說,我有的是辦法查。”
他本意是激将,讓她抛開顧慮,沈清洛卻應激似的拍掉他手, “陸策,我們沒任何關系,我的事情與你無關。”
休息室的值班店員聽到大廳聲響,捂嘴打哈欠,趿棉拖鞋走出來,就看見沈小姐避之不及,甩開陸先生再次搭上來的手臂,轉身跑出門。
高大英俊的的陸先生,周身籠罩寒霜,立在壁爐邊,安靜冷清。
店員抓抓後腦勺,心說遇到這種場面真尴尬,他最近在追宅鬥劇,知道太多秘辛的配角一般很早領盒飯。
陸先生是許怿老板的好朋友,店員糾結要不要和他打招呼,陸先生已經擡步追了出去。
沈清洛單薄的身影立在房門口,握着鑰匙柄,怎麽也對不準孔。抿了抿唇,更用力地戳門鎖,金屬摩擦聲細微,也不知她在跟誰較勁。
鎖終于打開,門縫漏出半方暗淡暖光,是她出去時留的一盞小夜燈,靜靜候她。
一跨步進屋,瞬覺隔絕黑沉混亂的夜,回到安全地帶。背身緩緩帶上門,輕微的嘎吱聲響叫她心煩意亂,門即将閉合之際,被一只手擋住。
陸策推門而入,動作急切強勢,仿佛失了所有顧忌,撈過她的腰抵在牆壁,虎口收着力道掐她下颌,“什麽叫與我無關?”
“管我抽煙,擔心我安全,難道不是在意我的意思?”陸策聲音低醇磁性,氣息迫近,像是風雨欲來,“沈清洛,說啊。”
“陸策,你冷靜,先放開我......”沈清洛被抱得太緊,手抵在他胸前,想推開些距離。
“冷靜不了。”陸策把她整個人圈住,沉又低的嗓音,裹了屋外寒風。
他湊在她耳際,“沈清洛,如果不是出于在意,那是把我當成了不錯的備選,故意釣着我嗎?”
哐當,沈清洛腦子一懵,忘記繼續推拒的動作。
陸策說完這句,得寸進尺啄吻她耳垂,一下又一下,“是也沒關系,我就是被你釣得死死的,沒什麽不能承認。”
沈清洛心裏微刺了一下,她擡眸,就對上陸策深邃的眼。她想澄清解釋,嘴唇被陸策指腹堵着說不了話。
他用直白的眼神,細細描摹她泛水光的唇瓣,腦海中閃過的唯一念頭,就是想吻。
也不知誰家養的馬匹半夜不睡覺,嘶一聲嘹亮長鳴,隔着木牆聽得混沌真切。陸策松開手指,決定遵從內心,他偏過臉,将嘴唇貼在她的嘴唇上,和印象中一樣柔軟。
陸策的吻向來不純情,絕不滿足于蜻蜓點水般的一碰。
撬開牙關,貼合攪動,氣流在升溫。鼻尖不斷與她臉部皮膚摩擦,愈發急促的喘息中,嗅到她身上莫名的、令人變貪婪的香氣。
沈清洛心如擂鼓,許久沒有過親密經驗,被吻住時反應生澀。
“弄過那麽多回,”陸策咬一下沈清洛嘴唇,埋在她脖頸間重重吸了一口,“現在連接吻也不會了?”
說完又迫不及待覆上去,沒給她回答機會。
房間有暖氣,兩人折騰一番都有些熱,陸策邊吻,邊剝掉她厚重的外套。指尖碰到緞面布料,他意識到,沈清洛裏面裹的是睡衣。
沈清洛呼不過氣,鼻子發出暧昧撩人的哼喘,害怕被人聽到,用力揪緊陸策外套,壓抑發聲的念頭。
民宿十幾米外,一棵百年古樹,藤蔓在寒風中亂蕩,皴皺蒼老的枝幹遭積雪擠壓,佝偻彎曲。
雪粒零零落落不停,枝幹不堪重負,咔嚓,折斷聲清脆鮮活,與古樹的老态極不相符,恍若一輪回光返照。
枝幹倒在這個冬夜,它笨重的身軀截斷空中懸挂的電線,呲啦啦一串火星,伴随悶重的巨響,嘭的一下,路燈齊齊熄滅,禾木村陷入一片黑暗。
「鯨也」103房間,小夜燈驟然斷電,把沈清洛從迷亂中驚醒。
如果是平日的陸策,一定能發現她身體突如其來的、不自然的僵硬顫抖。但此刻陸策不敏銳,把她的一切異常反應,歸咎于他的碰觸。
“陸策,你先停下好不好?”她撇過頭,微揚起下巴,躲避他的吻,尋間隙說了句。
陸策聽不進去,順着她的姿勢吻脖頸,還咬,一路流連到耳垂。
完全黑暗的環境,他的欲念不斷膨脹,手探入睡衣按住她背脊,另只手想解睡衣的頂端扣子。
啪嗒,啪嗒,溫熱潮濕的液體滴在手背,陸策霎時停下動作。
眼淚重量很小,落到手上的些微聲音忽略不計,所以沈清洛那句嗚咽分外響亮,她肩膀細密輕顫,哭着說,“你別碰我”。
陸策松開作亂的手,來不及,睡衣已經被他弄得亂七八糟。想給她擦眼淚,擡了手又收回。
“原來是我會錯意,讓你困擾。”陸策嗓子沙啞,“對不起。”
停電,暖氣也斷了,他打開應急照明燈,幫她重新披上外套。
“我保證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鎖好門,早點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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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沈清洛醒來,察覺喉嚨有點痛,是感冒前兆。
沈清洛高三去北城前,從沒享受過暖氣片。蘇州老宅的房子沒地暖,冬天濕冷,開空調她又嫌悶,每夜全靠勇氣和厚被子入睡。
戀愛那會兒,陸策去過沈清洛蘇州的家,在二樓她的房間,把人抱身上,聲稱要給她取暖。
沈清洛轉身,折腰勾住他脖子,眼睫很彎,說南方人的體質自帶抗凍特性,我給你取暖才對。
陸策就把人更用力地按在身上,問她打算怎麽暖。
沈清洛裹着衣服去民宿大廳吃早飯,鼻子也有點堵塞,味覺不太靈敏,鄭阿姨問小米粥香不香,她鼻翼翕動,沒聞出個所以然。
終究逃不過感冒的宿命。
許怿拉過一張椅子,坐到她旁邊,一副圍觀她吃飯的架勢。
沈清洛問:“許老板,有事和我說?”
許怿不否認,“沈小姐,叫我許怿吧,我和陸策是好朋友。”
提到陸策,沈清洛垂下眼眸,輕點了點頭。
“我很早去國外上學,前兩年才回來。”許怿給自己斟一杯茶,“我們北城人呢,有個不成文的傳統,但凡農歷新年、升學加薪,或者出遠門回來,都要去闵山頂上的寺廟燒炷香祈福。”
“沈小姐,去過闵山嗎?”
“去過。”
“和陸策?”許怿問。
“和全班。”藝術節後的寒假徒步活動。
“好吧。”許怿聳肩笑笑,繼續說他的事。
許怿畢業從英國回來,挑揀個周末,約上陸策與周澤杭,陪他去郊外的闵山點香。
三人都開了車,停在山腳下,像小時候一樣徒步爬山。那會兒陸策和沈清洛已經分手兩年,陸策不提及,許怿和周澤杭自然以為他忘記了前女友。
許怿在英國參加了無數大大小小派對,回到北城圈子,依然忙着趕場,有時會喊上他兩個兄弟一起參加。
派對上,多的是優質單身男女,不少人對陸策感興趣,讓許怿傳話打聽,可最後都不了了之。許怿以為陸策只是不想戀愛,從沒想過是對前女友舊情難忘。
爬上山頂,周末的寺廟熙來攘往,求姻緣,求錢財,保平安,佛祖千百年來翻來覆去聆聽這些願望。
點好香下山,石板路通往半山涼亭,稍作歇息,有個穿長袍的中年女人進來,問要不要算一卦。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微信掃碼支付,保準算到位。
許怿樂了,付了筆“咨詢費”,指着陸策,讓神婆給他算姻緣,看他是不是棄情絕愛準備剃度出家。
佛門清淨地,陸策把“你是不是有毛病”咽回去。
神婆十分爽快,錢一到位,立刻掐指算命進入工作狀态。
“靈鹿車,逍遙挂,鬥酒對弈桂樹下。紅塵事,情人結,悲歡離合,紅線手中捏。”神婆先念了首詩,烘熱氣氛,“帥哥,讓我看下你的掌心,男左女右,伸左手。”[1]
陸策懶得擡手:“不算。”
神婆:“啊這,算命不退款的。”
陸策:“那就別退,讓他錢打水漂吧。”
下半段回程路,許怿纏着陸策,問他到底怎麽回事,那麽多加他聯系方式的女孩一個都不願深入接觸,許怿随口調侃,“不會還想着你那個寶貝前女友吧,叫什麽順來着。”
比較了解內情的周澤杭噤聲,觑了眼陸策。
陸策很反常地沒回避話題,他停下腳步,承認道,“是很難忘記她。”
民宿大廳裏,許怿不錯過沈清洛的表情變化。昨晚突發停電,他作為民宿老板,想出去視察一番,經過103房間門口,聽到了動靜。
陸策是他好友,于私來說,理應幫好友達成願望,所以特地告知沈清洛,陸策一直沒忘記她。
“他的性格你也知道,并不愛多說,只在闵山那回,承認了一次。”許怿微頓,“承認一直沒忘記你。”
沈清洛想起從前。
高三寒假,大年初一,陸策給她打電話,說喜歡她。
“沈清洛,你說不能在佛祖面前說謊,我現在就在闵山,如果說謊,讓佛祖懲罰我行不行?”
-
藝術節後,很快寒假來臨,沈清洛與奶奶通電話,放心不下老人家,決定回蘇州過年。她和趙進菲提過,趙也同意,不過讓她待到年關再走。
“和任叔叔的家人吃頓飯,來北城後還沒見過面。”趙進菲說。
沈清洛把這頓飯,看作母親關系更進一步的信號,欣然同意。
晚上,陸策微信找她,問要不要去德豐打橋牌,沈清洛推掉,她打算去趟北城野生動物園,最近有針對年卡用戶優先開放的企鵝展。
好半晌,陸策發來一句:【企鵝挺可愛的,我也想看】
沈清洛:【那你要一起去嗎,不過買年卡才能看展】
陸策:【我有年卡】
沈清洛:【^^原來你也喜歡逛動物園啊】
陸策:【還可以】
得知沈清洛搭地鐵,陸策放棄打車,一早上,“順道”在她家那站等待。過年前的地鐵車廂人最空,陸策和沈清洛單獨坐一排。
陸策發現,沈清洛愛穿裙子,每次便服都是裙裝。很好看。
搭的企鵝展聲勢浩大,北城動物園下了血本。企鵝是從國外動物園租借來的,為了小家夥們兼職愉快,單獨辟出一片區域,打造人工冰雪天地,供它們嬉戲玩樂。
這次借來四個品種,帝企鵝、巴布亞企鵝、洪堡企鵝和鳳頭黃眉企鵝。
館方也想借此機會,吸引大家辦年卡,針對新開卡客戶,準備了豐厚禮品。
企鵝展館檢票處,檢票員驗完陸策的卡,好心提醒,“一周內新辦卡的客戶,可以去左邊櫃臺領小取禮品。”
陸策略慌張地看了眼沈清洛,她沒聽見,在接何顏電話。
小禮品是企鵝周邊,有挂件、卡套、手機殼等等,陸策選了一只矽膠材質的帝企鵝挂件,沈清洛打完電話過來,他把挂件別到她包袋上。
沈清洛晃了晃挂件,“你買的嗎?很可愛。”
企鵝展館內溫度低,沈清洛有先見之明地帶了厚圍巾和手套,陸策什麽都沒準備,一副不怕凍的模樣。
這幫企鵝,個個是不怕人類的老油條。館方在冰雪場地用阻隔帶辟出一條路,企鵝成群結隊,挺起白肚皮,左搖右晃來回散步,偶爾還和游客打招呼。
卡着企鵝散步時間,沈清洛和陸策很早等在前排位置,視野正好。無奈恰逢寒假,小孩多,興奮得不行,一個一個往她前頭擠。又不好跟小孩争,她只能一點點後退。
“再退你就看不到了。”陸策擡胳膊,虛空擋她背後,“就站這,別再動。”
入口處,一對姍姍遲來的年輕家長,抱個小男孩,想插到最前面。逡巡一圈,看沈清洛長得溫溫柔柔好商量,便問能不能換個位,家裏小朋友很喜歡企鵝。
沒等沈清洛回複,陸策說,“不能。”
“哎呀,我們平時上班,難得帶小孩子來一次動物園,”家長指了指懷裏孩子,“他剛上小班,表現好拿到小紅花,我們答應他看企鵝的。”
“站外側也能看。”
“小朋友真的非常喜歡企鵝,你們那麽大人了,就讓我們換個位呗。”
沈清洛聽得有點不舒服,陸策則完全耐心告罄,“不換,別再問。”
夫妻白了他一眼,轉頭問其他人,一圈下來,沒人願意跟他們換。
這對夫妻,脾氣一個賽一個大,女的罵男的起床晚,男的罵女的化妝耽擱時間,互相指責罵罵咧咧。
夾在中間的小朋友,嘴一癟,眼裏蓄滿淚水,小聲嗫嚅:“別吵架......不看......企鵝了......”
父母完全沒注意到他,小朋友沒有安全感,惶恐地四向張望,在人群中鎖定沈清洛。也沒特別原因,這姐姐長得最漂亮。
小朋友的表情惹人憐,沈清洛一下心軟,征詢意見似的看身邊男生,“陸策......”
“想讓位子?”陸策面無表情,“知道嗎,你現在的表情和他一樣可憐巴巴。”
“可以讓嗎?”沈清洛知道不該縱容年輕家長的插隊行為,但小孩實在無辜,她有些心虛,小小聲問陸策。
陸策看她片刻,無聲嘆口氣,轉向那對越吵越兇的夫妻。
他盯着被抱懷裏的小朋友,問,“你為什麽喜歡企鵝?”
小朋友覺得這哥哥也蠻吓人。
陸策看着小孩:“你自己說,說了理由,我就讓你在前排看企鵝。”
小朋友抽噎了一下,“我......我的......不倒翁......就是小企鵝......”
說着,小朋友從他的斜挎小包裏掏出不倒翁玩具,“我帶它......見它朋友......”
孩子父親嘀嘀咕咕,“你怎麽偷偷把玩具帶出來了,別弄丢。”
孩子母親喊他閉嘴。
陸策掃了眼他手裏的不倒翁企鵝,張開雙臂,作勢要抱他。小孩吓得往後一縮。
陸策說:“要麽我抱你站前排看,要麽你就在現在位置看,選哪個?”
小朋友看看爸爸媽媽,他們朝他點頭,又戳了戳包裏的企鵝不倒翁,猶猶豫豫到了陸策懷裏。
陸策抱小孩的模樣,有點滑稽。單手摟小朋友腿彎,另只手扶着背部防摔到,平心而論姿勢正确,但小朋友嫌他抱得不舒服。
陸策不打算調整姿勢,漫不經心道:“安靜點,企鵝覺得你吵。”
小朋友瞪圓眼睛,“怎麽會,我天天和企鵝講話。”
“那你今天少講兩句。”
小朋友嘀嘀咕咕,看向沈清洛,想讓這個溫柔的漂亮姐姐抱。手蠢蠢欲動要伸過去,被陸策啪一下拽回。
小朋友畏懼陸策,暫時偃旗息鼓。
“哥哥,你看,那只企鵝好大。”
陸策瞥了眼,企鵝在他眼裏都一個樣,是以十分敷衍地回他,“嗯,好大。”
“哥哥,為什麽它比別人高呀?是因為不挑食嗎?”
陸策好煩他,指着小朋友手裏的不倒翁,“晚上問你朋友去吧。”
“哥哥,我現在想知道呀。”
沈清洛憋笑到不行,她給小朋友解釋,不同種類的企鵝,大小不一樣,剛才那只是帝企鵝,帝企鵝是企鵝家族的巨人。
“看它脖子底下羽毛,和其他企鵝有什麽不一樣嗎?”沈清洛問。
小朋友來回觀察幾遭,“它的羽毛是黃色的!”
沈清洛和小朋友讨論企鵝的差別,陸策靜靜地聽,連帶對小男孩也多了幾分寬容耐心,直到——
“姐姐,你真漂亮,比我們幼兒園的花花老師還漂亮。”小男孩亮晶晶的雙眼,滿是對溫柔姐姐的喜愛。
“是嗎,謝謝你的誇獎。”
小男孩壯着膽子,“姐姐能抱我嗎?”
陸策想把他丢出去,“不能,姐姐在拍照,沒看到嗎?”
小男孩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手機的攝像模式,非常失落地說,“好吧。”
企鵝散步游行結束,陸策将小男孩放回他父母身邊,企鵝館溫度冷,他去買兩杯熱飲。小男孩撥了撥沈清洛包上的企鵝挂件。
“姐姐,這個好可愛。”
另外經過的兩個小朋友也被挂件吸引,圍在她邊上。其中一位,扯家長衣角,說也想買同款。
家長問沈清洛哪裏買的,她搖搖頭,要等陸策回來才知道。正巧有位新辦卡的游客經過,告訴他們,“買不到的,這是年卡用戶的新人禮。”
“新人禮?”沈清洛詫異。
“對的,我問過,辦卡日期一周內才能領,”另個游客憤憤不平,“就欺負我們這些老用戶。”
陸策買了兩杯熱奶茶回來,在沈清洛面前輕晃了下,“發什麽呆。”
沈清洛捏着包袋上的矽膠挂件,“陸策,何顏之前給我打電話,跟我确認,是否參加闵山徒步。”
陸策喝一口熱飲,聞言放下紙杯,“不是說要回蘇州參加不了?”
“本來是的,但計劃有變,我要過年前才回蘇州,又有時間參加了。”沈清洛小心翼翼試探,“聽何顏說,你不參加?”
作為在北城生活了十多年的人,闵山徒步于陸策而言,毫無吸引力,他打算去松花湖或長白山滑雪。但他瞬間改了主意。
“不一定,看我有沒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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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洛有一種強烈預感,她會在徒步當天見到陸策。
換了輕便運動服,紮起馬尾,她按導航定位,來到闵山山腳的集合處。六班除了她,其餘人都來過闵山。
人群中,她一眼看到陸策,好像在被人搭讪。陸策察覺身後視線,回頭,沈清洛立刻挪走目光。
動物園年卡的事,她琢磨了好幾天,沈清洛心裏有個非常、非常奇怪的念頭,她覺得,陸策是為她參加的徒步活動。
這個想法太自戀,不敢深究。
“同桌,怎麽心不在焉?”何顏問。
“今天起太早了。”其實在想陸策的事。
清晨空氣新鮮,金盆似的朝陽自地平線升起,這是條人工開發的徒步道,修建得十分平整。但這樣規整的路線,沈清洛也氣喘籲籲。
徒步山道上,除了他們一夥高中生,其餘大多是精神矍铄的大爺大媽。
上山之後,大家速度不一,很快散開,群裏約定山頂見面。
眼見大爺大媽們,一群一群談笑風生地從身旁經過,沈清洛傻眼,開始懷疑自我,是中老年人太強,還是她太弱。
“沈清洛,不休息會兒?”陸策慢吞吞跟在她身後。
才走半程不到,“不休息。”
“前邊有個亭子。”陸策跟個導游似的,“可以看風景。”
風景,勾起了沈清洛的好奇心。蘇州的山水清秀,那北城的風光如何呢?心思流轉,改變主意,随陸策改道一條叉路,走向半山涼亭。
這段路正在鋪石板,路兩側放了很多建築材料,踩地雷一樣穿行,到達亭子。陸策說的風景,是個不遠處的巨大水庫。
北城冬日的天空格外藍,打在碧幽幽的水面,澄淨安寧。水庫邊有一片筆直挺拔的白桦樹,只餘空落落的枝幹,倒不顯得蕭寂,別有一番利索蒼莽的趣味。
“是不是和蘇州很不一樣?”陸策問。
沈清洛點頭,确實不一樣。
“小時候,有段時間我爸被外派明市,我和我媽去看他,順便去了趟蘇州。”陸策站到她身後。
“是嗎?去了哪些地方?”
“好像參加了燈會,其他不記得,我那會兒才十歲左右。”陸策語話鋒一轉,“蘇州是個好地方,我很感興趣,有機會想重游一次,你有推薦嗎?”
所有旅游城市的本地土著,通常有個燈下黑的觀念,那就是——“這地方有什麽好玩的?”
沈清洛及時打住自己的想法,給他報了幾個熱門目的地,以園林著名的獅子林、留園,貝聿銘設計的蘇州博物館,還有很多古鎮,比如山塘街、木渎古鎮等等......
陸策挑了挑眉:“沈清洛,你的回答很官方。”
“我從小看這些長大,确實沒什麽新鮮感,”沈清洛噎了一下,實話實說,“就古鎮來說,都挺商業化的,賣的東西千篇一律。你要真想逛,可以來我家那條水路古街,都是本地居民,游客很少。”
陸策笑一笑,“好啊,到時找你帶路。”
沈清洛心裏一個咯噔,懷疑又湧上心頭。陸策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對她有意思?
兩人不說話,涼亭分外安靜,沈清洛架不住單獨相處時的對視,開始沒話找話:“寒山寺也可以去,就語文課本上那首,張繼的《楓橋夜泊》。”
陸策知道,是那兩句,“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我以前還遇到過游客,問我‘寒山’在哪兒,”沈清洛說,“蘇州沒這座山。”
寒山寺建在京杭大運河邊上,平地上的寺廟,只有數級臺階。它的名字确實容易惹人誤解,要查資料才知道,“寒山”是高僧的名字,并非山的名字。
名字有時讓人望文生義,沈清洛讀初中前,一度認為泰姬陵在泰國,而不是印度。她至今沒弄明白當時為什麽如此堅信自己的判斷。
她說得眉飛色舞,順帶給他介紹哪條街道的桂花糕好吃,陸策的嘴角彎着,與那日企鵝館,對待小朋友講話的敷衍不耐煩,形成鮮明對比。
沈清洛意識到不對,聲音越來越低。
陸策鼓勵她,“怎麽不說了?”
沈清洛咻地離開亭子裏的坐凳,“下次給你發份旅行攻略。休息夠久了,我們快上山吧,和大家彙合。”
說完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等一下,沈清洛。”
沈清洛腦子亂轉,陸策一喊她名字,她就覺得陸策下一句要講過尺度的話。她遇到過很多表白,好多人都是以喊她名字開頭。
不對,她在亂想什麽,怎麽想到表白了?
“沈清洛......”
天吶,他還叫!沈清洛心裏一亂,嘭地一下,腳絆到邊上堆疊的石板磚上。
疼得眼淚水出來,她原地抱膝蹲下,慘兮兮的。
“走路不專心在想什麽?”陸策語氣不太好,扶着她手臂。沒地方坐,只能先回剛才的亭子,檢查腳踝。
沈清洛欲哭無淚,“我想快點上山頂......”
“山頂就一座廟,什麽也沒有。”陸策打破她對于頂峰的幻想。
把人放到坐凳,陸策小心翼翼卷起她的褲腳,踝關節處腫得很快,青紅一片。他脫下書包,拿出攜帶的跌打損傷藥膏,噴在她的腫脹處。
“陸策,你還帶了這些......”沈清洛很震驚。
他挑眉看她一眼,從沒用上過,你是第一個。
沈清洛:......
沈清洛的骨架偏細,皮膚瑩白,因此青腫的部位尤為顯眼。腳踝被陸策托着上藥,腫成這幅模樣很醜,她不自在地想縮回去。
陸策心無旁骛,單純只為上藥,固着不讓動,“藥還沒上完。”
等處理完站起身,看見女孩泛紅的耳尖,嘴角勾起。他俯身,笑問,“沈清洛,你在臉紅什麽?”
沈清洛捂了捂自己的耳朵:“爬山爬熱了......”
陸策笑得更大聲,故意重複:“好,就當你爬山爬熱了。”
沈清洛被她笑得耳尖更紅,都快燒起來了。她無奈至極,“陸策,能不能別盯着我。”
“行,”陸策止住笑意,轉身單膝半蹲,留給他寬闊堅實後背,“不看你,上來吧,我背你去半山腰的醫務室,那裏有巡邏車能送下山。”
和異性手都沒牽過,沈清洛有點不好意思,“把登山杖遞給我,我能走。”
“上來吧,別把另一條腿也弄傷,”陸策察覺身後女孩的糾結,同她開玩笑,“我有豐富的跌打損傷經驗。”
噗嗤,沈清洛想到初見時陸策夾根拐杖的模樣。她放松了些,趴上他的背。
身體接觸到底不一樣,女孩子的身體很軟,陸策不敢太使勁,手也規規矩矩握拳勾腿。其實他比沈清洛還不自在。
背上的沈清洛,适應得挺快,還跟他聊天,“有點可惜,沒去到山頂,我想看看北城的寺廟什麽模樣。”
“就是普通寺廟的樣子。北城人習慣來闵山敬香,尤其過年期間,初一和初五人最多。”陸策避開路邊建築材料,“你可以下次再來。”
“北城很多寺廟,為什麽大家習慣闵山呢?”
“因為闵山的寺廟,年代最久遠,長輩覺得它靈驗。”陸策解釋。
“哦。”
她的“哦”,發音很輕,也很乖,氣息拂過陸策頸間,他一陣酥麻。
突然停在原地。
“沈清洛。”
又來了,又突然喊她名字!沈清洛嚴陣以待。
“藝術節那天,你聽到我說有喜歡的人,是不是?”
沈清洛這回有經驗,“什麽都沒聽到,全忘了。”
“別裝傻。”
陸策繼續向前走,走至大道,忽然道,“我說的是真的,有喜歡的女孩,要不要聽她名字?”
沈清洛吓得捂他嘴巴,“你別講!”
陸策笑笑,“你已經知道了。”
“不知道不知道,快去醫務室吧。”沈清洛恨不得從他背上跳下來。
“好。”
醫務室比想象中遠很多,陸策的步伐走得穩健,速度不減,交疊的影子在兩側樹木的夾道間穿行。
“陸策,”沈清洛似乎有些緊張,“你說闵山很靈驗,那佛門重地,不能說謊,也不能開玩笑。”
陸策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