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同床異夢
第13章 13. 同床異夢
孟盛夏把鋪面過戶這件事交代給了何理群。他的想法很簡單,牧周文的父母一定不相信自己有這樣的經濟能力,必定會追問對方緣由,倒不如交給何理群這樣看上去就是社會精英的人去接受購入的活動,更有說服力一些。
他本來沒想過在工作日和牧周文會面的,只是在店鋪過戶之後,牧周文主動發來了見面的信息。他現在被工作上的事累得夠嗆,也無意在這種問題上揣測牧周文是出于什麽樣的心态聯系自己了。他只想看到牧周文,不論對方是以什麽樣的狀态面對他,好像只要對方站在他的面前,就能讓他感覺安心……最起碼,給了他一點繼續下去的理由和動力。
孟盛夏明白自己的傷害讓牧周文恨不得對他敬而遠之,不過當他走進房間的時候,坐在床沿的牧周文本來平靜的臉上忽然出現的防備,還是讓他有點傷心。
他半是調侃半是無奈地,說着些插科打诨的話緩解着他們之間沉重的氣氛:“不用這麽看我,我實在沒有力氣折騰你了,我也是人類啊。”
警戒的牧周文因為孟盛夏的話一時語塞,他低頭去看自己手裏的書,捏住書頁的手指卻有點用力,在紙頁的側邊留下了凹痕:“謝謝。”他喃喃到,是孟盛夏沒有聽清的音量。
“什麽?”
“謝謝你。”
“錢轉過去了嗎?”孟盛夏僵硬地轉移了話題。他不知道牧周文這樣的感謝算不算一種示好,可牧周文在當下他們之間的關系說出這句話來,他不知道該怎麽面對。
聞言,牧周文點了點頭,好像有些話想說,但又說不出口。他張着嘴,咬了咬自己的嘴唇,那副糾結的模樣,無聲地表達出他對于如果開口說出“得罪”自己的話的擔憂。
孟盛夏嘆了口氣,隐約覺得他們倆之間或許再也沒有正常溝通的一天了。這也是他自作自受的結果,他為什麽總是無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呢?他有些沮喪,徑自走到窗口的椅子坐下,平緩地詢問起對方的情況來:“阿姨還好嗎?”
“嗯。”
“給阿姨請個護工吧,你們一直熬着也不是回事。”孟盛夏建議到,他知道牧周文家的經濟條件請重症護工有些吃緊,但賣了商鋪這筆錢,怎麽樣都能撐一會兒。他實在不舍得看牧周文和家裏人來來回回倒班、每日為母親的事情寝食難安,不管這會不會被旁人看作不孝順,牧周文的母親也一定不希望家裏人為她如此操勞,何況護工更加了解護理工作,不會做得比他們差。
牧周文沒有回應孟盛夏的建議,他合上了自己的書,終于下定了決心似的下了地,慢慢走到孟盛夏的面前。
“怎麽了?”孟盛夏擡起頭去看站在自己面前的牧周文,牧周文也看着他。背着光,牧周文的眼睛一點兒神采都沒有,孟盛夏打量着他全身,有些心疼地想他是不是又瘦了,但牧周文沒有給他深入思考的機會,語氣機械地問到:“需要我做什麽?”
牧周文好像私底下為了這句話做過許久的練習,以至于他可以如此順暢地說出這句話。其中的含義不言自明,可孟盛夏高興不起來,他立即眯起了眼睛。他每次發怒之前,都會不由自主這麽做。而牧周文顯然在和他的幾次沖突當中逐漸了解了這一點,瞬間就選擇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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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自己逼他變成這樣的,孟盛夏又憤怒又難過,他深呼吸了幾次,強裝冷淡地開口道:“你澡洗了嗎?”
牧周文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有些麻木。他的眼睛空洞,似乎在說“不出所料”。
“那去躺着吧。”孟盛夏沒有申辯什麽,他揚了揚下巴,示意對方別站在自己面前了。他心裏混亂,可也清楚不能總被情緒控制自己的言行,“我去洗漱。”
……
孟盛夏緩慢地清洗完自己、确定情緒恢複正常之後,這才走出了浴室。
牧周文已經睡着了。他蜷縮在床鋪裏,原本修長的四肢折疊起來,像走向生命終結的蝴蝶,恬靜地沉睡在枯葉當中。
孟盛夏輕輕在床邊坐下,他伸手撫摸牧周文的側臉,對方立即驚醒過來。牧周文猛地翻了個身掙紮着要坐起來,孟盛夏便按着他的小腹,讓他繼續躺着。他關掉燈躺到牧周文的身邊,疲倦至極地說到:“睡吧。”
他們的世界陷入黑暗,孟盛夏看不到牧周文的表情,只覺得對方背對着他。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伸手抱住了牧周文。他能感覺到牧周文因自己突然的舉動而顫抖,還是沒有解除雙臂的桎梏。
他輕聲在牧周文的耳邊說到:“我打聽過了,夏天會有醫生來Z市坐診,那個時候我一定能找到腎源。”能不能找到這回事,他尚且不能做出絕對的保證,但孟盛夏不相信自己把範圍擴大到國外還不能找到,“不行的話,就去首都吧。一定有辦法的。”
牧周文沒有說話。中央空調運作的室內沒有嗡嗡的風機聲,在如此安靜的環境之中,孟盛夏很快困了。他本以為這是個不眠之夜,可對方的氣息就環繞在他的周遭,縱然牧周文并不是Omega,無法釋放緩解他情緒的信息素,可他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種安心。
孟盛夏閉上眼睛,卻聽到牧周文突然開口道:“拆遷的事……會在今年完成嗎?”
“嗯。”孟盛夏含糊地應着,“他們很着急。”他也覺得這樣的開展太快,不符合常規的程序。可是在他的位置上,他無可置喙。
他上個周末和何理群趕赴現場的時候,兩邊正是吵得火熱,住戶的住房上甚至懸挂着誓與街道共存亡的橫幅,街道辦的人在其中相勸,都沒能讓拆遷隊的人和居民們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下來。周圍圍着的一圈記者跟随采訪和報導更是火上澆油,讓整個局勢越發膠着。
“不能從香姨那邊勸,”牧周文輕聲說,“人一多,記者看着,上了鏡頭,香姨就越是不會同意。”
孟盛夏反應了一會兒,這才轉過彎來。牧周文正是那一片街區的住戶,他對于自己街坊鄰居多少是了解的。牧周文口中的香姨正是沖鋒在最前頭的住戶,記者上前采訪的時候,她甚至當場情緒失控,抹淚控訴起了數樁施工隊的“罪責”,如果不是因為她的話說着說着拐到了敏感的話題上,恐怕記者也不會連忙掐斷連線直播。
孟盛夏本以為從領頭羊這頭下手是最有效的,可是幾次登門拜訪都被對方趕了出來,甚至被對方指着鼻子破口大罵——他從小到大還沒有見過如此油鹽不進的對象,簡直是回想起來就頭痛的存在:“你的意思是?”孟盛夏勉強自己清醒過來,去傾聽牧周文的建議。
“能夠一錘定音的人是常叔和盧奶奶。”
孟盛夏的腦子轉了轉,從自己的回憶裏找出這兩個名字對應的對象。在他的印象裏,這兩個人都是模糊的影子。他們很少說話,但現在想來,說話的時候卻非常有邏輯條理。
男人在交流中打了感情牌,以社戲舞臺和港口老建築承載的歷史文化價值和居民感情為由,不認同全部推倒式的改造。而老人則更進一步,談起了曾經街區依仗河運擁有過的輝煌。這兩個人的說辭一唱一和,堪稱滴水不漏,孟盛夏在雙方都各退一步擱置争議的第一晚,就在網上看到了有人借他們的說辭做出了辛辣的時評,下面有不少人應和的。
孟盛夏心裏着急,在輿論上失了陣地,之後的工作只會更加難以展開;他不是不明白他們說得不錯,然而社戲舞臺所在的範圍剛好就在地鐵規劃的線路上,如果要重新修改方案,又要打回省級部門拖上許久。
他們等不起,孟盛夏不知道為什麽這項工程推進得這麽倉促,可他隐約從決策當中感到了一種氣氛:如果這項工程不能盡早結束,恐怕會引來極大的麻煩。
“有人要來了,他們都在傳。”牧周文驀地如此說到,他的話語含糊不清,可孟盛夏馬上理解了他的意思。難道孟家害怕的是面臨拆遷的住戶上訪嗎?可是現在也不過只有一些摩擦,孟盛夏不認為會引來那麽嚴重的事端……
孟盛夏思考着,可倦意逐漸侵蝕了他的清醒,他的神智逐漸下沉,舌頭有些沉重。他不知道自己在和牧周文說些什麽,好像只是做着沒意義的保證:“我不會讓他們強拆的,”當踏上牧家所在的街區的道路的時候,孟盛夏就曾經感慨過這片充滿人情的地方,如果迎來了進一步的城市化改造會否丢失那樣的美好,可當前卻是由他來負責其中的調解。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多好,但他會嘗試盡力去做,“但他們也很着急……”
“我會勸勸他們的。”
孟盛夏把自己的臉埋進牧周文的肩窩裏,舒服地哼了哼,他在這個意識模糊的時候,甚至遺忘了他們目前微妙的僵持:“不要……不要去出頭,他們會懷疑你。”牧周文願意和他提起這些情報,對于他所在的街區來說,無疑已經是一種“出賣”,“交給我。”
孟盛夏聽見牧周文的呼吸沉重,而後一句“謝謝”輕飄飄地落入他的耳朵,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心情,也只是五味雜陳。很快睡意一擁而上,将數日沒能好好休息的他埋進了深深的、夢的泥淖之中。
TBC.